第16章 蓮動心動
七月的蓮花池畔，一片片碩大的綠葉襯着那粉色的蓮花，驚豔了一方池畔。縱使天熱，池塘邊也圍着不少前來觀賞的百姓，大夥的臉上都挂着笑意，叫人流連駐足。
沈源流的馬車停在了人群較少的路旁，正好有一顆大樹的樹蔭能稍稍躲開炙熱的烈陽。阿游将将撩開簾子，一池的蓮花便映入素蓮的眼中，讓她心中一陣澎湃和感慨。
蓮花接綠葉，白雲照藍天。
隔了兩年，再次看到這樣鮮麗的風景，素蓮的瞳眸裏是遮掩不住的滿滿驚嘆，甚至有一股熱淚，控制不住地湧了出來。
她，真得是将自己困得太久了。
阿游早前就跑到前頭去賞花了，素蓮自然不知道這是他想讓她和自家少爺獨處的借口。
素蓮抿了抿唇，偷偷瞟了沈源流一眼，發現他只是靜默地從一旁又拿出一個盒子，裏頭放着杯子和酒壺，素蓮急忙抹了淚珠，上前幫忙。
“沈公子，我來吧。”
沈源流聽了也不推辭，放開了手道：“這是冰鎮過的酸梅湯，這種天喝，最舒爽不過了。”
“是。”素蓮倒了一杯遞給沈源流，又倒了一杯自己嘗了一口。
酸酸甜甜的口感，飲之一口便叫人流連忘返。
有時候，幸福的感覺就是這麽簡單。
彼時沈源流端着杯盞靠在車廂的軟墊上，嘴角噙笑，微微側着臉，仿若能隔着馬車欣賞到外頭的蓮花。
知曉他看不見，所以這會素蓮才敢坐在一側，大着膽子打量起沈源流。
芝蘭玉樹。
沈公子的樣貌氣度當真是超群出衆，縱使雙目無法視物，卻不能抵擋他恬淡從容的風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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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樣的人，到底是經歷了什麽才會雙目失明？又是經歷了怎樣的風雨，才有了如今的坦然自若？
素蓮忽然對沈源流的過去有了一絲好奇。
“素姑娘瞧見荷花了嗎？好看麽？”
沈源流仿佛感應到了素蓮的視線一般，忽然側過頭笑問道，弄得素蓮猝然一驚，有些尴尬地紅了臉，低頭喃喃回道。
“好看。”
素蓮複又望向了外頭的蓮池，笑顏誠摯，“應該是我瞧過最好看的蓮花了。”
“素姑娘喜歡就好。”
沈源流抿着唇，心中得意，偏生又不好笑得太過，只得繼續端着一副溫和有禮的樣子。
“蓮花荷葉，色彩鮮豔，又仿若天地一色，沈公子還記得往昔蓮花盛開的場景麽？”
“是還記得一些，以前沒有這樣的閑情逸致，更不曾出門賞過什麽花，只是偶然路過蓮花池時，會瞧上一眼。興許就是過往沒有好好看過這些景色，如今想來，倒是有些遺憾。”
素蓮笑了笑，放下了車簾，閉上了眼睛，輕輕道。
“沈公子聽見了嗎？”
沈源流一愣，但很快就側耳靜聽，“有風吹動樹葉的聲音，有鳥叫聲，還有個孩子在說豆糕好吃。”
素蓮也閉上了眼睛，“我也聽見了，還有……阿游的聲音？阿游在問那孩子，豆糕在哪裏買？”
說到這裏，兩人不約而同地都笑出了聲。
阿游是個貪吃鬼，素蓮可是早就領教過了。
“素姑娘今日高興麽？”
回去的路上，沈源流仍不忘體貼一二，溫言和煦，只是素蓮來不及回答，車外就突然傳來炸響的鞭炮聲，叫素蓮猝然一驚，彼時說什麽兩人都聽不見，她不禁擡手撩開了簾子，是一戶人家在辦喜事，好像是在接親的樣子，鞭炮聲震天不絕，一派喜慶。
素蓮瞧了一會，目光不尤瞥見手腕上的镯子，笑着放下了簾子。
從小到大，她和林馥塵每每看見成親的隊伍，林馥塵都會抓着她戴镯子的手，認真地念叨，“阿蓮，以後你一定是我最美的新娘子。”那時候，她甜甜地笑着，她想有朝一日，林馥塵也會穿着喜服、騎着馬來迎娶她，而她則會蓋着紅頭蓋，開開心心地等着他來。
如今，當真只是想想了。
素蓮不是不會難過，不會傷心，不會怨恨。只是……懂人性，懂世事，懂道理。
事已如此，怨恨又能解決什麽？
既不能讓旁人不再憐憫她，也不能讓她的臉恢複如初，唯獨只會讓關愛她的爹娘弟妹更加傷心難過而已。
“素姑娘，外頭的鞭炮是在放什麽？”等外頭的聲音漸弱了，沈源流才開口問道。
素蓮笑着回道：“有人成親，喜事。”
沈源流自然也猜到了，轉而道：“人生有百态，素姑娘是不是覺得這輩子，成親這件事已與你無關了？”
驀然談及私隐，素蓮并沒有覺得沈源流冒犯，只是隐隐覺得他一定是有話要說。素蓮靜默了一會，覺得這樣也好，有些話說明白了，也省得大家放在心上。
“是。”素蓮應得平和而堅定，“縱使有像林大哥那樣願意娶我的，我也并不想嫁。”
“為什麽？”
沈源流不自覺地凝了眉頭，即使之前從素陽的口中猜測到她有這樣的想法，但親耳聽見，仍然有些犯難。
素蓮微微笑道：“不想給人添麻煩。”
沈源流靜了片刻，問道：“素姑娘覺得你和我，誰更悲慘一些？”
素蓮聽了一怔，一時間無法回答。
他們一個貌醜，一個眼瞎，要說誰更悲慘些？
“也許……差不多吧。”
沈源流笑了笑，“我一雙眼睛猶如擺設，行動不能自如，莫說外出行走，便是想自己泡杯茶喝，也不能一力完成，一切的起居生活皆需要旁人照料，若非家中還算富餘，我的日子哪裏能過得這般悠哉，恐怕還不知要如何謀生。反觀素姑娘，自力更生，不過……”
“我眼瞎，旁人的目光我可以視而不見，素姑娘卻不同了，旁人或可憐、或鄙夷的眼神，會一點不少得落在你身上，流言蜚語會一點不落得鑽進你的耳朵，所以你不願出門。”
他的話字字都說中了她的感受，素蓮苦澀一笑，“沈公子說得不錯，縱使說能放下自己已然殘缺的部分，卻無法不介懷旁人的言語和目光。”
“素姑娘介懷旁人的目光麽？我原以為素姑娘外表柔弱如水，內心卻當是一位狠心的姑娘。”沈源流垂下眼眸，下了決心要解開素蓮的心結，“明明青梅竹馬心意不變，你卻說舍棄就舍棄，都不怕日後自己會後悔嗎？”
聽他這樣說，素蓮才明白他為什麽說自己狠心，其實也沒有錯。
“我後悔……總比日後他後悔要好吧。”
一直平和如的素蓮，隐隐露出一絲無奈和憂郁。
“沈公子既然知道閑言碎語的可怕，也就明白他原本不用承受這些，又何必為我所累？”
沈源流露出一絲憐惜，“是怕他為你所累，還是怕你自己日後不知該如何自處？”
沈源流嘆了口氣，又道：“素姑娘，為什麽不願意依靠旁人呢？有時候依靠一下，并不一定是連累，反而是你的疏離，才會叫人難過和心疼。”
沈源流不知道自己說的話，素姑娘能聽進去幾分，不過既然都說了這麽多，最要緊的話不妨也就說出來了。
沈源流低頭揚起了淡淡的笑意，一臉溫和地将手伸到了素蓮的面前。
“素姑娘，将手伸過來。”
不是詢問，而是直白地叫她将手伸過去，他要做什麽？這樣的請求顯然不合禮法，但是他的表情卻是最毅然不過。
“素姑娘。”
沈源流耐心不減，可三個字裏又透着一股堅毅，好似她不伸手，他也不會将手給收回去。
素蓮猶豫了一會，到底是緩緩将手放了上去。
兩人的手心在相觸的那一瞬，彼此都顫了顫。
素蓮是忐忑，沈源流則生怕她又逃脫了去，微微用力握住她的手指，将她的手掌翻了過來，就在素蓮幾乎要掙脫的那一瞬，另一只手不急不忙地從身後拿出一個精致的錦盒，放在了素蓮的手心。
光看錦盒的樣子，就知道這裏頭的東西應當價值不菲，素蓮想要推辭，然而沈源流很清楚她想說什麽，他的雙手仍然握着素姑娘的，只稍稍用力，打斷道。
“此物比之昨日素姑娘送來的鴿子湯，委實不算什麽，何況我還弄壞了素姑娘一盆名貴的花，所以這份賠禮還請素姑娘收下，否則在下是要難安了。”
“這不太……”
這會，阿游的聲音從車廂外傳來，“少爺、素姑娘，到花鋪了。”
“沈公子。”
素蓮還想再說什麽，可沈源流仍是泰山不動的一臉笑意，音調無比堅定而懇切。
“素姑娘，生辰快樂，一番心意，萬望莫辭。”
“沈公子如何知道我的生辰？”
“有心的話，自然就能知道。”
語落，沈源流放開了手，率先跳下馬車，動作迅捷順暢，哪裏像個看不見的人。
車簾被阿游撩起，沈源流立在一旁，笑意晏晏，又伸出手，等着她下馬車。
素蓮不好拂了他的面子，遂伸手下車，還不及她開口道謝告辭，沈源流先一步說道。
“今日多謝素姑娘了。”
素蓮聽得莫名，其實沈源流一路上說的話都讓她有些怔忪，腦子好似暈暈乎乎地，不知該想什麽，更不知道該說什麽。比如眼下，明明應該是她道謝才對，他不僅讓她重見街景風光，還準備了精致的吃食，又送了她禮物。如今他的這一聲謝，她實在是受之有愧。
“是該我多謝沈公子才對。”
“素姑娘，我心悅你。”
突如其來的一記表白，當即就定住了所有在場的人，素蓮一臉的不可置信，即便她感覺到了他的心意，也不曾想過他會這樣直白地就在街上，說了出來。
一旁，阿游驚喜少爺這突如其來的一擊表白，哇地一聲張大了嘴，硬是捂住了自己的嘴才沒發出聲音。
就連本是站在石階上，候着自家小姐的海叔，聽了也是一臉驚喜。
“我知曉素姑娘此刻心中必然有些震驚，即便是在下有些突兀，可是我怕不這樣攤開了真心與你講，素姑娘會始終不明白我的心意，萬一與別人動了心，我豈不是要後悔死了？”
沈源流言詞懇切又溫柔，像是那七月蓮花，清風拂過，蓮動葉動。
“而今，我願做能讓素姑娘依靠之人，還請素姑娘給我一個機會。”
說不動心，自然是假的。
每每望着他那雙眼睛，素蓮都會忍不住地想，這個人真得生得好看，縱使那雙眼睛不能視物，可是瞳眸裏卻仿佛裝着漫天星晨，叫人不能移開目光。
素姑娘沒回過神來，只一雙眼睛目送着沈源流翩然行禮離去。
海叔走上前，這恐怕是小姐自那場大火後，第一次站在人來人往的街道上，沒有在乎旁人的目光，只是自個失了神。
也是，那番話，別說小姐了，就是他這個中年大叔聽起來都要臉紅。
真好啊，小姐終于還是尋到了自己的幸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