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荷花池
鬼鳳凰很快就過來看了診，他得出的結論是沈源流不是整體失憶，而是整個人回到了十三歲的樣子。
不論是心智，還是記憶。
“他十三歲的時候是不是發生過什麽？”老大夫将人都叫到了外頭問話。
沈父應道：“照剛才說話的情景，源流的記憶應當是停在我還未出海失蹤之前，那時候家中一切太平，不似之後那麽多紛紛擾擾，該是他最快樂平靜的年紀。”
老大夫點了點頭，“失憶的人通常是受了刺激，有些人便是想要逃避自己最痛苦的記憶。他現在的神智倒是如常，也就是二十多歲的身體，十三歲的學識和記憶。”
“如此說來，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學問忘了再學就是，只要他健康平安就好。”沈父看着屋子，“十三歲麽，也好，那時的源流不曾被衆叛親離，也就無需硬抗下沈家重擔，這樣也好。”
老大夫自是沒什麽意見，倒是素蓮卻驀然雙膝跪在了沈老爺的面前，磕了一個頭。
“我想請沈老爺應允我一個請求，我……想留在他的身邊照顧他一段時日。我不會賴着不走，兩年，最多只留兩年，或者他若好些了，我便離開。”
沈母有些擔憂，“你若留着，源流要是哪天又想起了你……”沈父拉住了沈母的手，搖了搖頭，沈母嘆了口氣，應道，“好吧，就應你所求。素姑娘，你是個好孩子，作為源流的母親，我也有句話想先與你說一說。”
“夫人請講。”
“若源流記憶恢複，或是你們又情投意合，我們二人也不會攔阻，自會風風光光地替你們操辦婚事，這便也是上天定給你們的緣分。可若兩年以後，源流還是想不起你，或者他心儀上了其他人，那麽婚姻嫁娶父母之命，屆時還請素姑娘能夠看開。”
素蓮聽了，反而望着他們微微一笑，“老爺夫人誤會了，我自知與他終是情深緣淺，便只是想要好好照顧他，讓他早些複原，老爺夫人若是擔心。”
素蓮拿下了自己的面紗，半張臉上的傷疤猝然出現在衆人的眼前，固然這兩年已淡了許多，卻還是将一張原本清秀的面容變得有些不堪。
“我會用這張臉待在他的身邊，若是可以，我也很希望能喝上他的一杯喜酒，對他道一句恭喜。”
沈家雙親聽了她的話，面面相觑，一時驚詫地不知該是放心還是安慰。
老大夫在旁邊嘆了口長氣，看來他這個藥方很要緊，到底是情深緣淺，還是緣分天定就看它得了。
Advertisement
********* ********* ********* *********
這一年，素蓮得以用鬼鳳凰徒弟的身份留在了沈源流的身邊，而承于諾言，她在沈府從不戴面紗，也很少出現在沈源流的面前。
彼時清醒過來的沈源流，其實也遭遇着一場打擊。
畢竟他的記憶停留在十三歲的年紀，可是身體已成長到了二十多歲，曾經和睦共處的親戚竟一個也都瞧不見，家裏的仆人侍婢也全都變得不認識，連貼身的小厮都換了人。可最親的父母還在，只是瞧那青絲皺痕，父母看上去确實蒼老了許多。
過了好幾日，沈源流才漸漸習慣和接受自己“新”的身軀，他的确活到過二十幾歲，只是被人迫害又一朝倒退回了十三歲。
素蓮将他的掙紮看在了眼裏。
小小的年紀還沒有學會後來沈源流的隐忍及氣度，有時想不通為什麽會變成這樣時，他也會發脾氣。
他發起脾氣來倒不摔東西，也不罵人，就是一個人悶在房間裏，不見人不吃飯，後來見沈母十分擔心的樣子，孝子的他就改道去後院的荷花池前發洩，撿了一堆小石子，一個一個狠狠地往裏扔。
未來溫文爾雅的公子，不開心時也不會禍及他人。
後來阿游告訴素蓮，這個蓮花池原本是沒有的。是沈源流複明回到家中後，立即命人在自己的院落後頭新建出了一個池塘，專種蓮花。
為了誰？
素蓮微笑着心知肚明，他真得為了她做了很多，而現在，她也想為他做些事。
“少爺，素姑娘做了些薄荷糕，您嘗一嘗。”阿游端着點心陪在沈源流的身邊。
元宵節過後的沈源流已經徹底想通，橫豎就是從十三歲再活一回，也不是什麽要死要活的大事，于是他重撿了學問，每日聽先生教學，又跟着沈父和丁叔學做經商。
也不知他是素來好學，還是人生重來一回的緣故，他學得分外刻苦認真，日日看書到子時，一天天恨不能有二十四個時辰來用。素蓮有些擔心他的身子，便時常做些點心放在一邊，想着他餓的時候，伸手就能拿到。
“不用了。”
“可這是素姑娘的一番心意。”
沈源流聽着皺了皺眉，若不是那女子容貌大毀，又是鬼鳳凰的徒弟，他幾乎覺得這個住在自己小院裏的女子是爹娘安排給他的未來媳婦。
對此，他有些排斥。
“你和她說，她不必做這些事。她只是來看護我的病症，再過些日子，若身體沒有什麽變化，也就可以請她回去了。”
“這不大好吧？”阿游急道。
此時的沈源流卻聽不得阿游的反駁，“你也出去。”
見少爺冷了臉色，阿游張了張嘴，最終輕聲應着，有些委屈地退了出去。
其實，少爺忘的人何止是素姑娘，還有阿游。
如今少爺待他冷冰冰地，沒了半點往昔的樣子，這讓阿游很不好受。想當年，他可以湊在少爺身邊問長問短，可以和少爺一起逛街，還可以和少爺開玩笑……
阿游看着漆黑的夜色，抹了抹眼眶，他有些懷念曾經長大過的少爺。
次日一早，素蓮就瞧見了有氣無力的阿游坐在廊下，還以為他身子不好，上去詢問了兩句，阿游嘟着嘴搖搖頭，将昨夜少爺說的話轉告了一番。
素蓮聽了倒不介意，坐在他的身邊道：“我知道你是好心，想叫他記得我的好，其實不用的，我留在這裏只是想要照顧好他，見他過得開心，我便滿足了。至于你也不要氣餒，只要你心智不改，往昔他既能信任你一次，以後也一定會信任你的。你且多陪陪他，說起來總是阿游你最知他的心意，對不對？”
阿游頓時覺得素姑娘說的話很有道理，連連點頭。
“至于點心，我還是會做的，你也別多說什麽，就放在外間的桌案上，他想吃東西的時候自然會拿，不想吃的話，你次日拿去倒掉就好，我再做新的。”
“那你不是很辛苦？其實少爺以前很少吃這些，你也沒必要白白浪費了一片心意。”
他以前花在她身上的心意，也不少啊。
就當報恩好了。
“嗯，不過平日在府裏我也沒什麽事做，做做點心正好。”
他曾經說過，他不挑食，什麽都吃，點心……素蓮也只知道他不愛吃太甜的而已。
其實她知道很少，因為少，所以她才盡力想将這些簡單的事情做好。
“好吧。”阿游有了些精神，反倒安慰起她，“不過你不用擔心，少爺不吃的話，我會統統幫你吃掉的，絕不浪費。”
“那就多謝了。”
沈源流是個聰明人，哪怕失憶了，也仍然是。
他只花了大半年的功夫便能夠開始獨自處理沈家龐大的生意，沈父對此頗感欣慰。這半年裏，他雖然什麽都沒有記起，好在身體倒是十分健康，唯獨只有一個小毛病，就是賴床。
六日做學，一日休。
那一日，沈源流不睡到日上三竿，是絕不會起來的。
阿游表示少爺在蘭溪鎮時才有了這個陋習，每每懶懶散散地爬起來，用了點早午飯，就溜達到錦上花那裏風花雪月，标準的風流子弟。
不過對于這個小毛病，所有人都選擇了嬌慣他。
丁叔說，少爺之前的十三歲，一天懶覺都沒有睡過，父母不在的沈家，他每天都有見不完的人，做不完的事。
這個人，真得太辛苦了。
這大半年裏，沈源流其實幾乎每日都在外頭忙碌，而待在府中的素蓮除了和廚娘們學習怎麽變着花樣做點心，也學會了煲很多種湯，還有時間，她就幫忙打理好府中的花卉。
有一次，沈源流回來得早些，見素蓮坐在廊下弄花，她一向見了他都會背過身去，大概是不想讓他看見那張臉。可沈源流也不禁覺得奇怪，既然不想讓人瞧見，為什麽不戴面紗或面具遮掩起來？
沈源流難得上前主動和她說話，只是語氣比起從前的溫和，要冷淡許多。
“素姑娘，我的身體想來是沒有什麽大礙了，就不需要素姑娘日日守在這裏，委實辛苦。下次大夫來複診時，姑娘就随你師傅回去吧。”
對于這樣一點都不婉轉的逐客令，素蓮卻是早就想好了說辭，她只是淡淡地回問道：“沈公子并不想找回失去的記憶，是麽？”
“想不起也沒有辦法，特意去尋，我覺得也沒有這個必要。”
素蓮點點頭，“只是請沈公子見諒，我遵家師之命留在這裏，師傅沒有喚徒弟回去，徒弟不好擅自離開，若是我礙了沈公子的眼，以後我可以留在自己的屋子裏。”
“那也不必。”沈源流低下的眼眉略略凝蹙。
她這樣說，總感覺好像是他在欺負她，他們沈家又不是連一個姑娘都養不起。
罷了，就當他請了一個花匠好了。
府裏的人都說她很有栽花的手藝，聽過之後，他也仔細打量了一眼院子裏的花草，的确比往昔有生氣得多。
“沈公子。”
“什麽？”
“您有最喜歡的花嗎？”
沈源流本能地搖了搖頭，他一向對這些花啊草啊的沒什麽興趣。
“是麽，不過後院有一池荷花，等到夏天開花時節，沈公子可以抽空去看看。”
沈源流敷衍地點了點頭，就進了屋子。其實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後院為什麽會多了一個荷花池，不過算了，反正也不是什麽大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