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陪伴
天氣漸漸走到了春暖花開的時節。
房中的臘梅花換成了早春的花卉，素蓮時常會采摘鮮花插入瓶中，放在沈源流的外間，走近的話能聞到一股淡淡的香味，離得遠了也就什麽都聞不到了，想來不會打擾到屋子裏的人。
有一次，沈源流讀書晚了，他有些累卻沒有什麽睡意，十三歲的心智，二十多歲的身體，父母漸漸變老的容顏，還有等着他去接手的沈家生意。
想到這些，他就有些難以入睡。
他從位置上站起來，想要活動活動筋骨，走到外間時，聞到了一絲幽幽飄來的香味。
是花香。
寧靜的夜裏，沈源流尋着香味走到了花瓶前面，可是裏頭插的是什麽花，他根本不認得。只是湊近了嗅一嗅，挺好聞的。
又是那個素姑娘準備的？
對于素蓮這個人，沈源流知道得不多，也沒有說過什麽話。他瞧見她的時候，她要麽是在擺弄花草，要麽就是坐在廊下休憩，好像十分清閑。不過她本就不是沈府的下人，也的确不需要她做什麽。
沈源流複又看見桌上放着糕點，他很早之前就說過不需要備着，然而他也知道，點心還是一日複一日地出現在該出現的地方。之前有幾次晚間，他其實是餓了的，但那時候賭氣，愣是一塊糕點也沒有嘗，現在想想……
好像沒這個必要吧？
這小半年來，那素姑娘也的确不曾對他獻媚讨好，真要說她做了什麽……好像還真得是來照顧他的。
沈源流搖頭一笑，自己之前的排斥和賭氣，如今想來怎麽都有些傻氣呢。
他随手拿起一塊糕點嘗了嘗，不甜不膩，是他喜歡的味道，沒想到她做的點心倒挺合他的口味，于是沈源流不自覺地就多吃了兩塊。
看着花，吃着點心，再倒杯茶。
忙裏偷閑，大概就是這樣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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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時間竟覺得這個樣子，很好。
再後來，沈源流讀書看賬累了，就會自覺地跑到外間的花瓶前聞一聞花香，再吃上幾塊點心，心情瞬息就能好上許多。
後來，阿游收拾桌上點心時，就發現少爺開始會吃掉一些了，甚至有時會吃得一塊不剩，他欣喜地把這個消息告訴了素蓮，素蓮聽了也很高興。
再後來，沈源流碰上素蓮也會問一下房中的花叫什麽？點心又是什麽做的？問完了也會和她道聲謝，告訴她點心的味道很不錯。
反倒是阿游有些不高興，這樣一來他可就沒有點心吃了，于是素蓮開始将點心做成兩份，主仆一人一份，阿游頓時又樂開了花。
日子就這樣一天又一天地過着，沈源流的院子裏只有阿游一個小厮，也只有素蓮一個“客人”。漸漸地，他們三個人相處地愈發融洽。
沈源流如果在屋子裏處理事情，阿游和素蓮就待在外頭。阿游有時會幫忙一起打理院子裏的花草，從前連綠蘿和蘭花都分不清的大男孩，如今已認得不少花卉，等忙完了，兩個人就一起坐在廊下吃點心，日子過得時而忙碌時而逍遙。
沈源流知道阿游和素蓮的關系不錯，有幾次他撞見阿游在廊下吃點心，和他房中的一樣。
他忽然就會生出一種說不清的情緒。
倒不是小氣，認為下人不該和他吃同樣的東西，只不過一想到原來那姑娘給自己做的點心也不是獨一份，就覺得有些失望。只不過這樣一來，這素姑娘倒的确是不想巴結自己的。
不知不覺，很快就真到了蓮花要開的季節。
這日，素蓮坐在廊下聽樹上的知了叫，沈源流和阿游剛踏進院門，就聽見阿游拿手當扇子，邊扇邊喊道：“熱死了！熱死了！這才六月頭啊，少爺，我過會去弄些冰來吧，太熱了。”
沈源流爽快地應了下來，他雖然不像阿游那般誇張，可額頭上也見了汗，想必也是覺得熱。
素蓮起身迎了上去，笑道：“今天是有些熱，我打了水在屋裏，先去擦把臉。還有酸梅湯，要不要喝？”
沈源流聽了，那已然學會了沉穩冷峻的面孔也霎時多了幾分喜色，“辛苦素姑娘了。”
很快，素蓮就端了兩個玉碗進來，阿游也正好伺候完沈源流洗面。
沈源流瞥見那碗，心想自己果然不是特別的。
不過阿游有份也是正常的，自己何時變得那麽小氣了？沈源流覺得這樣不行，做人該大度些，尤其生意人，不可斤斤計較。
倒是阿游不好意思，抓着頭笑道：“素姑娘我也有份嗎？這怎麽好意思。”
“你的在外面廊下，快去喝吧。”
沈源流一愣，看着面前的兩個碗，素蓮解釋道：“沈公子，這一碗是冰鎮過的酸梅湯，另一碗則沒有，雖說天是熱了些，也不好一下子就喝冰飲，當心傷了腸胃。”
不知為什麽，這話聽在耳朵裏，頓時覺得心裏暖暖地。
雖然熱，但是很舒服。
他點點頭，拿過酸梅湯一口口飲下。
好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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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終于等到了這一天。
沈源流這日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來，難得用飯的時候沒有看見素姑娘，不過很快她就回來了，還說爹娘找他。
沈源流本以為是鋪子有什麽事，卻沒想到爹娘找他，是為了他的親事。
也對，他這副身體已經二十有四，按照倫理綱常，到了這個年紀自然要傳承接代，何況他還是沈家的獨子。
對此，沈源流并不怎麽排斥，随即便應了下來。
沒想到，爹娘早就将相親的畫卷準備好了，立即攤開來與他念叨，只是在看着畫卷中那一個個宛若谪仙的美貌女子時，他的腦中卻突然想起了那個臉上坑坑窪窪的姑娘。
素姑娘肯定和美字沾不得什麽邊，看她的年紀也該是談婚論嫁的時候，不過她似乎從未起過這樣的心思，多半是被她的臉耽誤了。
這樣一想，沈源流倒是對她多了幾分憐憫。
沈源流随意地指了幾張畫卷便回到了院子裏，正巧阿游說素姑娘做點心去了。沈源流知道他們倆平日說話的機會比他多，有時見他們一副相談甚歡，好像認識了很久的樣子，交情應該不錯。
“素姑娘的臉為何會變成這樣，你可知道？”
阿游自然知道，而且他不介意說得詳細一些，立即将當年的話添油加醋地又娓娓道來了一遍。
“少爺，你不知道，當年啊素姑娘家中大火，她的弟弟妹妹被困在着火的屋子裏，情況可兇險啦，當時都沒有人敢沖進去，偏生素姑娘勇敢啊！那時她也還是個十四歲的小姑娘，但是為了自己的弟弟妹妹，愣是眼睛眨都不眨地就沖進了火場！現在說起來我都覺得辛酸啊，那麽好的一個姑娘，臉就這麽給毀了……太可憐了。”
“的确是勇敢，不過……”沈源流皺着眉頭看他，“這故事是她告訴你的？我怎麽聽着像是你親眼瞧見的？”
“啊。”阿游尴尬地笑着啊了幾聲，他要怎麽告訴少爺這是您自個讓我去查出來的呢？“我也是聽素姑娘的……師傅，嗯，師傅說的，他說得可真了。”
沈源流點點頭，又問，“那素姑娘的家人是否介懷她臉上的傷？”
“哦，素姑娘家裏人對她可好了，尤其是她那個弟弟，成天圍着素姑娘轉，趕都趕不走，就是個跟屁蟲。”
“你見過？”沈源流狐疑道。
“師、師傅，都是她師傅說的嘛……”阿游繼續打着哈哈。
“那……”沈源流也就沒在意，繼續問，“素姑娘有沒有喜歡的人？”
“沒有！我保證她沒有，她除了照顧少爺您一個，在外面絕對沒有男人！”
這話……很歧異啊。
沈源流驀然盯着阿游，眼神不善，“你怎麽知道的那麽清楚？”
“這是素姑娘自己告訴我的。”阿游賠笑着，趁機打聽，“不過少爺，您怎麽會問人家姑娘這種私事呢？您是不是想……”
瞧着阿游挑眉瞪眼的模樣，不知道他又想到哪裏去了。
沈源流瞥開目光尋了個借口道：“我只是想着素姑娘也不容易，若可以的話，幫她配一門好姻緣，将來也有人可以照顧她。”
“少爺，您什麽意思？您要将素姑娘嫁給別人？！您怎麽能……”
“我的姻緣就不勞沈公子操心了。”
屋門口，素蓮端着新做好的點心盈盈而立，因背着光，神色讓人有些看不清。
她肯定是都聽見了，否則不會打斷阿游的話。
沈源流有種做錯事的孩子被大人抓住把柄的感覺，有些緊張地起身道：“若是冒犯了素姑娘，沈某願意致歉。”
“沒有的事，沈公子自己結緣娶親之際，還想着為我考量，是為了我好呀，我怎麽會不懂呢？只不過素蓮容貌有損，又身體有疾，無法為夫家傳承香火，所以沈公子就不必在我的事上多費心思了，倒是素蓮祝願沈公子能早日覓得良緣。”
“……多謝。”
她不能生孩子？這對女子來說的确是大忌。
他這樣籌謀素姑娘的婚事，是不是正好就說中了她的痛處？
沈源流覺得自己的猜測很有可能，此刻素姑娘不肯上前一步的身姿裏，仿佛就蘊藏着她對他的疏離。
這是迄今為止，從未有過的。
唯獨待在一旁的阿游聽得有些懵，素姑娘生不出孩子的事他是早就知道的，沒什麽驚奇，倒是少爺。
少爺要娶媳婦了？可是那個人卻不是素姑娘？！
這……很早以前他是這麽期望過，可是現在……
阿游想去廚房借塊豆腐，撞一撞，不要死，就是能不能像少爺一樣失掉幾年的記憶，這樣就不會只有他一個人覺得辛酸，覺得想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