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一夜九次郎

在吳瓶兒的策劃下,王府布置得充滿了年味。年初一,衆人臉上也都喜氣洋洋,見了面互相拜年。只張錦張儀衛心中惶惶,出行時格外小心,只要聞到吳王妃身上的香味或遠遠看到吳王妃的身影便會抱頭鼠竄。吳太醫心眼壞,只要聞到張錦身上的氣味或遠遠看到張錦的身影就會拖着吳瓶兒一路狂奔追過去。抱着穿新衣的小兔子的大兔子經過庭院,看到三人從這兒跑到那兒,再從那兒跑到這兒,玩得不亦樂乎,不禁皺起了眉頭。

吳傑扭過頭見了晨光中格外養眼的大兔子便停下了步子。及時剎車的吳瓶兒視線在兩人之間一個來回,啧了聲,上前對朱宸濠屈膝低頭道聲萬福,說了番吉利話并告知明日回娘家的打算後便找了個借口拐走了甜心小兔子。

毛茸茸的小兔子窩在尚未走遠的吳後媽懷裏莫名道:“媽咪我們去哪兒?”

“去調戲張儀衛。”

“調戲?”

“就是吳太醫經常對你父王那樣。”

小兔子恍然大悟,挪了挪小身子,在吳後媽唇上親了下。吳後媽被小兔子“調戲”的舉動弄得可恥地“哔——”了,“嗷嗷”叫着揉懷裏的小毛球。而那邊還未找到話頭的面對面的兩只見了這一幕同時表情有些僵硬,吳後媽偷笑,帶着小兔子迅速撤離。

開門爆竹留下的碎紅滿地,風一吹便揚起一陣喜慶。堂前一樹梅,一夜數花開,花香一陣塞過一陣,撩.撥着翹首的春意。

吳太醫摩挲着腰間玉牌道:“《歲占》謂歲後八日,一日為雞日。今日晴朗,那些個飛禽必繁育。”

大兔子“嗯”了聲,在一旁石凳坐下,卻不接話。

“我昨日在井裏沉了藥囊,今日取了藥浸于清酒中,方才煮了些給孟宇抿了口,你可要嘗嘗?”

這屠蘇酒,傳說是名醫華佗所制,後由名醫孫思邈流傳開來,将大黃、白術、桂枝、防風、花椒、烏頭、附子等中藥裹于囊中,除夕浸井,元日取出,置于清酒煮沸,飲則益氣溫陽、祛風散寒、避除疫疬之邪。屠蘇酒飲用的順序是從年幼者至年長者,這般是為賀孩童過年增一歲,而壽命減一歲的老者最後喝,則蘊含長壽之意。

朱宸濠看看吳太醫,點了點頭,于是吳太醫春風滿面地取來了酒。蓮花白玉杯,盛着溫熱的屠蘇酒,習慣了喝中藥的朱宸濠還挺适應這味道。

吳傑待他嘗了口道:“如何?”

“辣……”朱宸濠微蹙眉道。

吳傑看着那被辣得愈發鮮豔的唇,當即便血氣上湧難以自持!雖然吳瓶兒反複告誡他要按部就班,但吳太醫每晚都忍得十分辛苦。那淺嘗辄止的一吻,總勾得人浮想聯翩,分明可口的兔子就在跟前,卻要僞裝成君子淡然處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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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

一聲輕喚讓吳傑回過神來,這才聽了喝酒上臉的寧王道:“你也喝些吧!”

吳傑愣了愣。這屠蘇酒,是與家人同飲的。

臉頰浮着紅暈的朱宸濠看吳傑發愣,以為他在為難無多餘酒杯,正要喚人去取,吳傑卻端起他那半杯酒,摩挲着雕琢精細圓潤的蓮花杯,轉到朱宸濠方才喝過的地方,将唇覆了上去。寧王大人唰地就從臉頰紅到了耳根,眼看着吳太醫就着那杯子細細品完剩下的溫酒,愣在那兒不知該作何反應。這間接的一吻,竟比每晚睡前的蜻蜓點水更教人心緒不寧……

吳傑放下杯子,看了眼跟前垂着眼的紅燒大兔子。四下無人,無需再忍,吳太醫一把拽住大兔子的手趁熱打鐵道:“我辭了禦醫,來王府供職可好?”

大兔子被說得一怔,随後便沉默着試圖抽回手,然而很快另一只手也落入了狐爪中。

不知是酒勁上來還是梅花香得厲害,大兔子覺着有些恍惚,閉了閉眼,才強打精神道: “上元節,替我送百盞花燈進宮……他若應了……”話未完,整個身子落入溫暖的懷抱。

“他應了如何?”

大兔子裝醉不答,吳太醫唇角一勾,剛要吻上就聽了不遠處一人道:“他若硬了,你就從了他!”

吳太醫扭過頭,沉默片刻後放下羞紅了臉的大兔子跳起來追壞他好事的吳後媽。

于是兩只從這兒跑到那兒,再從那兒跑到這兒。

大兔子睜開眼,朝一旁歪着腦袋看熱鬧的小兔子招招手,小兔子颠着毛球尾巴過來,撲進他懷裏。

臘梅疏影滿衣裳,屠蘇酒、合歡湯、吉祥果、如意糕……這年年吃的老幾樣,今日方覺出些滋味來。

傳說女娲娘娘造出了雞狗豬牛馬等動物後,于第七日方造了人,故而正月初七也被定為“人勝節”,也稱“人日”。

這一日,正德皇帝照例賜群臣彩縷人勝,又登高,大宴群臣。人勝是種剪彩為人的頭飾,女子戴于發上,以讨吉利。

大宴上,百官皆道:“今日天氣清明,此年必人生繁衍。”

正德皇帝想起去年在豹房外頭生了一窩的野貓,六只,夜夜叫得人腦仁疼,後來命錦衣衛帶回去養着抓老鼠。

正德皇帝将這事說與江彬,見江彬面無表情,便又要讨他親手做的七寶羹喝。

此時的豹房,冷冷清清,住在這迷宮般的行宮裏的番僧、樂人、伶人、伎人等等早在除夕前都被正德皇帝遣出去過年節,只留下些內侍和錦衣衛。

江彬熬羹,正德皇帝在邊上饒有興致地看他手上的繭子。

等喝了碗熱騰騰的七寶羹,正德皇帝脫了件衣裳道:“待會兒比劃比劃?有那些個人看着,許久沒活絡筋骨了。”

江彬也被這句勾起了好奇,他倒真想見識見識正德皇帝的武藝。

于是收拾收拾,兩人來到了豹房教場。

先比射箭,正德皇帝讓江彬先射,江彬早就矯正了姿勢,一射一個準。正德皇帝笑笑,取箭,弓構,滿弓,瞄準,随後“嗖”的一聲,箭簇劈開江彬的箭尾,射在了靶心上。

江彬怔忡,正德皇帝垂弓莞爾道:“這便從後頭貫.穿了你。”

江彬聽不懂這話裏意思,不信邪地又射了一箭,正德皇帝繞到垛子背面又射了一箭,這一箭穿過靶心頭頂着頭把江彬的那一箭給頂了出去。

“瞧!這又從前頭頂穿了你。”

被調.戲的江彬不服,指了指兵器庫,讓正德皇帝去挑兵器。正德皇帝卻道:“撿現成的多沒興味!不如你我自己鼓搗些玩意兒,一個時辰後于此彙合?”

江彬想了想,點頭贊成。于是一個時辰後,正德皇帝拖了根碗口粗的狼牙棒回來。這正德皇帝自制狼牙棒,長五尺,取堅重木為棒,頭部如棗核狀,錘面布滿了刺,形似狼牙。正德皇帝得意洋洋地撐着作品等了片刻,就聽了轟隆隆聲,扭頭一看,江彬拖來了一臺紅夷大炮……

正德皇帝立刻丢下狼牙棒身輕如燕地竄到一旁槐樹上:“江統帥,‘槐’有‘望懷’之意,你站這樹下,是否也該忘懷些恩怨?”

江彬擡頭觀賞了一會兒盤在樹上的正德皇帝:“皇上不奇怪,臣一人便能拖動這大炮?”

正德皇帝這才下樹觀察了一番,發現這紅衣大炮明顯比之前那原版進口的大炮小了一圈。

“仿的?”

江彬颔首,指了指不遠處幾名內侍幫忙拖過來的一大箱子。

正德皇帝過去看他們打開箱子,那石灰、木炭、幹稻草中包裹着的是鐵砂、石塊、鉛子、火藥等大炮的填充物。而一旁羅列着的,則是形似大碗口铳的火器。

江彬拿起一個改造後的大碗口铳,塞入鐵砂、石塊,再壓入鉛子,裝上火藥,随後提着那大碗口铳往仿制的紅衣大炮炮筒裏一塞。

正德皇帝恍然大悟。

之前他只想着大批地仿制紅夷大炮,卻忽略了一點。

《孫子兵法》言戰機“勢險而節短”,這打完一炮後塞入鐵砂、石塊、鉛子、火藥所耗費的時間,足以讓敵方在見識這一火器的驚人威力後鎮定下來,甚至反敗為勝。

比正德皇帝擁有更多實戰經驗的江彬注意到了這一點,于是他想出了這麽一個辦法——在出征前,可先将鐵砂、石塊、鉛子、火藥裝入這類似大碗口铳的子铳內,批量制造,封好帶走。到了戰場上,有需要就将這子铳往母铳也即是炮筒裏一塞,便可省去在戰場上塞“內芯”的時間。

正德皇帝對江彬的這套思路佩服不已,興奮地拉着江彬就去了已改為十二團營的神機營。神機營了也較為冷清,但管事的坐營內臣與兩名武官一名武臣尚在,見了正德皇帝很有些受寵若驚。正德皇帝賞賜了他們已經菜葉黃了的七寶羹,随後便和江彬一同賴着不走了。

之後的兩天,兩人頭碰頭地和四位專家以及留守的幾名技術人員共同研究如何将這紅夷大炮大炮的殺傷力再進一步擴大。當終于看到半成品問世時,正德皇帝難抑激動之情,拉着江彬的小手道:“你看我們兒子,沒頭沒臉的,光帶了碩.大一個把!”

江統帥抽回手,和幾位研發者共同去神機營後頭的空曠之地實驗威力。這被正德皇帝稱為“一夜九次郎”的改造後的紅夷大炮,除了配備了無數方便替換的子铳外,還多了八個可裝填子铳的炮筒。于是這“一夜九次郎”大炮,便成了九輪排炮,當被問到為何用九時,正德皇帝又裝斯文道:“自古紀數,起于一,極于九,九者,陽之數,道之綱紀也……且九為陽數之極,多用于附會帝王……”

江彬當正德皇帝的話是耳旁風,指揮着幾名臨時被叫回來的兵士試射。

一聲令下,炮聲如雷,煙塵散去之後,那飛濺的鐵砂、鉛字、石塊深深嵌入七、八裏外堆砌的防護牆中。而緊接着,炮筒一轉,已填上子铳的炮筒在瞄準後又釋放出震撼人心的威力。待九發都試完,前頭堆砌的防護牆早已塌陷了出一個缺口,磚塊碎石滿地。

正德皇帝與幾位研發人員皆激動不已,拉着江彬就上“天下第一大酒樓”慶祝。

表彰過後,幾人便往死裏喝。天下也就這幾位武官有膽量這樣灌正德皇帝了。最後還是江彬在幾名錦衣衛的護送下扶着醉熏熏的正德皇帝回到了豹房。

豹房留守的內侍不知偷懶跑去了哪兒,江彬也不習慣使喚人,便自己伺候正德皇帝,給他擦臉喝醒酒湯,随後脫了外衣塞進被子裏。看酒氣熏天的正德皇帝閉上了眼,江彬轉身要走,卻被忽地從床上彈坐起來的正德皇帝從後頭抱住了腰。那力道大得驚人,江彬一驚之下使了七分力竟也掙不開。正德皇帝抓住他後就往自己懷裏拖,邊拖邊道:“你可還記得太液池旁的那只大雁?”

江彬掙紮了一番,掙不開,唯有無奈道:“臣,吃了。”

力大無比的正德皇帝一皺眉便往江彬身上拱:“你當初也這麽說……你當初……”說到一半便歪在江彬身上,眼一合睡了過去。

被折騰得夠嗆的江彬無奈地将發完酒瘋的正德皇帝從身上挪下去,替他蓋好被子,去教場習射。

練到傍晚,江彬去看看正德皇帝如何,還未進屋,就見了兩名錦衣衛從裏頭出來,見了江彬微微一怔,随即行了個禮匆忙告退。江彬走進去就聽了睡醒了的正德皇帝坐在床邊,手裏一串銅牌:“你來得正好,新打的腰牌。”

江彬自然不信兩名錦衣衛只是來送個腰牌,但仍是接過來細看一番。

“我醉時,可有說什麽糊話?”正德皇帝小心翼翼地觀察着江彬神色。

“皇上沾着床便睡了。”

正德皇帝松一口氣。

江彬看看正德皇帝手中那串,又看看自己那枚:“怎麽別的都雕豹子,我的是犬?”

正德皇帝嘿嘿一笑道:“犬,忠得很!”

江彬懶得接這個胡謅的話茬,翻過腰牌想看看背面,卻被正德皇帝一把拽住手捉.奸似地興奮喊:“翻我牌了翻我牌了!”說着就要寬衣解帶地伺候,卻被江彬舉了腰牌在手上拍出個狗印來。

正德皇帝也沒客氣,撲倒江彬就開始撕扯,江彬擡腳就踢正德皇帝肋下。

于是一采花大盜,一貞潔烈夫,你來我往地打得不亦樂乎,也算彌補了之前未比試的遺憾。

大半個時辰後,聞聲趕來的內侍和錦衣衛扒着窗戶看衣冠不整的兩人癱倒在床上喘,氣。

正德皇帝挪了挪,枕着江彬的肚子道:“我那狼牙棒可還在?”

“收着呢……”

“其實那并非尋常之物,那棒上的刺可都是玉做的,可卸。”

江彬撥開正德皇帝爬上來的手:“玉做的易碎,卸了又有何用?”

“你想啊……”正德皇帝循循善誘道,“将士們帶着這狼牙棒臨陣殺敵,累了一日回到軍營,就卸下這玉刺……”頓了頓,“當玉勢用……”

江彬睜開眼,再次與正德皇帝扭打作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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