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葫蘆娃

正德皇帝又悄悄溜出了京城,早得了消息的百官只當不知情,待正德皇帝走後方一擁而上驚慌失措地尋找,繼而痛心疾首言辭鑿鑿地陽為自責陰為指責。

楊首輔頗為淡定,和正德皇帝可能經過的各行政區最高長官打了招呼,讓他們佯裝不知那儒生打扮的是本朝天子,但要保證其安全,并且搞全包制,在誰地上出的纰漏,誰擔待。各地三司與總督巡撫紛紛抱頭痛哭。

當然,正德皇帝走前不忘交代禦用監和谷大用提督的西廠,按着圖紙做幾百頂帳篷,擱在乾清宮前。谷大用霎時覺着,還不如之前倉庫一事被牽連幹脆死個痛快。

此次随行的,除了正德皇帝欽點的十二名虎背熊腰的錦衣衛外,還有位是大着膽子向江彬自薦的。

江彬端詳了半晌,才想起這位神采英拔的正是那日正德皇帝鬥虎時被錢寧一腳踢下來救駕反被自己救了的那位名陸青的。這倒是無心插柳了,江彬試了試,他武功還成,人也老實,便答應帶他在身旁。

三輛馬車,一路游玩,但江彬卻不輕松。

九五之尊,才帶這些人,若出什麽岔子,他可擔當不起。于是每到一處,江彬便忙着找當地的馬車、車夫和成衣坊,孜孜不倦地更換車馬、行頭。又與當地的藩司接頭,找些人暗中護着,有備無患。

但正德皇帝故意與江彬過不去似的,盡往人多的地方鑽,讓十幾號人跟得臉紅氣粗。

集市似是正德皇帝的最愛,他随身帶着本冊子,時不時記上一筆。

江彬偶爾瞥一眼,見上頭記着當地物價、民間疾苦……當然少不了的,還有某些官員的家長裏短……

正德皇帝記着記着便會哈哈大笑,還唆使身邊累得茍延殘喘的錦衣衛去打探虛實。此中奔波最多的莫過于江彬舉薦的陸青了,且正德皇帝總買些無用但體積可觀的“土特産”讓陸青捧着,搖搖欲墜的把視線都遮了。

江彬問起,正德皇帝一扭脖子不悅道:“誰讓他總瞧你……”

江彬簡直哭笑不得,他是這群小子的頭兒,偶爾窺探他臉色再尋常不過了……

悠哉了幾日後,正德皇帝忽然來了興致,決定改走水路。

江彬早習慣了正德皇帝的反複無常,将車馬賣了,讓藩司指派一艘哨船齊齊上路。

正德皇帝上了船,邊給暈船暈得膽汁都吐了的江彬順背,邊催促劃船的壯丁們加把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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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命不該絕,江彬吐得脫水前,終于到達了目的地——鄱陽湖。

正德皇帝上了岸又不急了,拉着暈乎乎的江彬和一幹被晃得內髒都移位了的內侍、錦衣衛乘馬車去逛瓷都景德鎮。

景德鎮坐落于黃山、懷玉山餘脈與鄱陽湖平原之間。永樂三年始,鄭和七次下西洋都攜帶了大量景德鎮的瓷器,為夷國贊嘆不已。正德皇帝禦用的瓷器,也多為景德鎮所制。

衆多瓷器中,正德皇帝最喜青花與五彩,便興致勃勃地蹦跶去官窖參觀。

官窖可不是老百姓能随意進出的,被攔下後,江彬掏了銀子給守門的,勞煩他将牌子遞進去。片刻後,官窖內不入流的小官便吓得慌忙而出,匆忙跪了,雙手恭敬地将江彬的錦衣衛指揮使腰牌奉還,大呼有眼無珠。

這也不是江彬第一次使這伎倆了,誰讓正德皇帝是個沒耐心的主,自己也不願與對方多費口舌。

于是,正德皇帝手裏捏着個得勝餅,邊啃邊觀賞制作瓷器的過程——淘泥、摞泥、拉坯、印坯、修坯、捺水、畫坯、上釉、燒窯。正德皇帝看到最後竟說要嘗試這“五彩”的步驟,卻被江彬用冰冷的眼神澆滅了興致。

夜幕降臨前,一行人到達了南昌縣。

南昌境域古屬揚州,如今似仍沾了揚州的風流,暮色中娉娉袅袅,豆蔻梢頭。

正德皇帝贊嘆了一番,便打發兩名錦衣衛去找落腳處。

江彬覺着奇怪,之前正德皇帝都讓他掏腰牌了事,怎麽如今卻又顧慮起來了?

最終,幾人決定在雞籠山腳下的幾戶家農處下榻。

雞籠山,舊名亭山,亦作鳳臺山。山上林深如海,松濤似曲,山泉淙淙,煙雲飄渺。

望着這暮色間的一派靜谧,站在正殺雞的老漢邊上的正德皇帝不禁感慨道:“當年太祖偕馬皇後來此狩獵游憩,詩興大發,揮毫寫下《登雞籠山》!”說着搖頭晃腦道,“罷獵西山坐擁旗,一山出地萬山卑。崔巍巨石如天柱,撐着老天天自知。”

背完,正德皇帝把脖子一扭,沖着一處笑。

江彬順着正德皇帝視線看去,就見一熟悉的側顏,嘴角一抽,前因後果總算明了。

正德皇帝背着手,假作無意地走上前,對背着他坐在石上賞落日的男子道:“這位兄臺,好興致!”

聽了正德皇帝那刻意吊高的嗓音就身子一僵的吳太醫,緩緩扭過半張臉,斜睨着正德皇帝道:“我來此處惠民藥局,授之如何制藥。”

“哦——”正德皇帝扯了一抹了然的笑,繼續盯着吳太醫瞧。

江彬扭頭看農舍邊的老漢給公雞放血,那公雞還在撲棱着翅膀掙紮,五彩的雞毛飛進絢爛的晚霞中,格外惹眼……

被正德皇帝硬扯過來的吳傑和衆人圍在一起吃雞時,就聽着農舍主人議論起寧王朱宸濠的病情,諸如“命不久矣”都飄進了耳裏,衆人齊齊拿眼瞟吳傑,吳傑拗下一雞腿,慢悠悠啃着。

飯後,分配農舍,每間僅供三人居住。正德皇帝死死拽住江彬,問誰要與他們同住?不怕死的陸青上前一步,周遭都盯着他後脖子瞧。

正德皇帝翻了個白眼便進去了。江彬看了眼裏間那只容一人睡的木床,對陸青道:“我和你睡外頭吧!”外頭一張藤床雖簡陋,但畢竟能容下兩人。

正德皇帝一聽這話立刻伸出腦袋道:“床雖小,可疊着睡。”

說完就見江彬臉色一變,唯有悻悻縮回脖子。

江彬和陸青同床,總以為陸青會說些什麽,等了半晌并無動靜,半夢半醒間,卻聽了壓低聲音的一句:“江大人可好些了?”

江彬一皺眉,清醒過來,月色中對上一雙澄清的眸。這才明白陸青是在說之前他暈船的事:“無妨……不常走水路罷了。”

“屬下生在永寧州,祖傳推背的手藝多少會些,江大人若……”

內屋裏重重“哼”了一聲,陸青便止了話頭。

江彬沖陸青無奈地笑了笑,陸青便紅了臉。一夜無話。

渾渾噩噩間似聽了句“吳太醫已于寅時離去”,醒來,發現天已亮了,扭頭便見了一錦衣衛正與正德皇帝一處說話。

“醒了?”正德皇帝沖江彬笑得花枝亂傳。

吳經和張永正巧端着洗臉水和熱騰騰的餅進來,正德皇帝便招呼着一起吃。

“陸青呢?”江彬醒來便沒見着他。

“劈柴呢!”正德皇帝撈起一個攙着谷芽的餅扯下一塊送嘴裏,“我們住一晚上,也沒什麽可酬謝的……”

江彬聽到一半便出去了。

陸青正在雞窩旁劈柴,春寒料峭的,額上竟布滿了汗珠。江彬一把奪過他手中斧子擱地上,摸出銀子遞給幾位老農。

正德皇帝沉着臉看江彬帶着陸青回來,與腳邊上護着幼崽的老母雞相映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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