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那人,那狗,那寂寞
這摔得太假,江彬等了會兒,竟沒等到正德皇帝出來。本來抱着看熱鬧心态的幾名錦衣衛也慌了,在吳經的指揮下接連跳水。江彬立馬也脫了外衣跟着跳,憋了一口氣潛下去,眼睛被湖水泡得生疼卻仍未見到正德皇帝的影子。江彬使勁劃着四肢又在正德皇帝落水之地找了遍,實在憋不住了才浮起來換一口氣,揉了眼中的水卻發現岸邊已坐着濕漉漉的一人。
那人托腮看着江彬緩緩游過來,拖着一道水漬爬上岸。巾早沒了,發也散了,濕漉漉地貼在江彬臉上,順着下巴滴着水。道袍的系帶在方才游水時松了,散開的護領裏露出緊貼的中衣。
正德皇帝直勾勾盯着江彬道:“都退下。”
吳經朝猶豫的幾人點了點頭,衆人便都知趣地退到二人視線之外。
磨磨蹭蹭的陸青在遠處瞪着狼狽不堪的二人,正德皇帝瞥見他,猛一拽江彬袖子。江彬一個不穩傾身向前,正德皇帝順勢摟住。江彬一把掐住正德皇帝腰眼發狠擰着,正德皇帝卻不吭聲,撥開江彬濕發便啃他頸子。
撕扯間二人滾到一處,衣上沾了泥沙,混着芳草氣息。正德皇帝腕上使勁,終于将江彬壓在身上,迫不及待地扯開他吸足了水的道袍。
陸青在不遠處五指拽了個拳,卻忍着、憋着,別過頭去。
正德皇帝手上動作急不可耐,卻是湊着耳邊低聲道:“我擋着,他們瞧不見,我胸口有張圖,你摸出來。”
江彬這才明白正德皇帝沒來由發.情的緣故,忙假作動.情,伸手探進他領口。先是摸到突突跳的節奏,再對上一雙晶亮的眸子,江彬一時忘了動作,直到正德皇帝覆上他手背柔聲道:“往下……”
江彬這才回過神來,扯開正德皇帝右側系帶,順着往下摸。正德皇帝的呼吸粗重了些,江彬心煩意亂地想縮回手,指尖恰好觸到一處。
小心翼翼地拈着角抽出了,見是張一寸厚、巴掌大的紙片,紙片表面塗了層臘,水滲不進去。紙雖小,描摹得卻倒精細,南京城裏的布局一一标注,好幾處同樣用朱筆圈了,只這些在之前吳經遞來的圖紙上并未出現。
“你明裏按着那張圖查,暗地裏查這幾處,切莫打草驚蛇。”正德皇帝咬着他耳垂囑咐道。
江彬迅速将那紙片揣進懷裏:“這幾處并非私店?”
若他記得不錯,這都在山脈上。正德皇帝的唇劃過他半邊鎖骨:“私礦。”
“張永、吳經的?”
張永被正德皇帝支出去尋陰陽生探“天下第一酒樓南京分店”的風水寶地,而此刻被支走的吳經必然也脫不了幹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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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虎’人人有份,劉瑾被抄家,此處卻無人提及。”
江彬不自在地往邊上挪了挪。
過河拆橋。“八虎”是正德皇帝韬光養晦的掩護,如今卻又要連根拔起?
兔死狐悲,江彬狠狠拍掉正德皇帝往他褲腰裏鑽的手,理理衣襟,走了。
後頭幾日,正德皇帝照舊大搖大擺地折騰陪都官員,江彬則帶着人明裏暗裏地按圖索骥。
三日後,“天下第一酒樓南京分店”在橫塘畔開張。
細雨垂楊系畫船,正德皇帝站在石橋上,向過往路人兜售“吾愛脾鐵券”,腰間的錢袋子漸漸鼓起來。被淋濕了半邊的江彬在遠處嘆了口氣,問小販買了柄油紙傘,緩緩走過去。
正德皇帝回頭就見了替他撐傘的江彬,甩着袖子替他抹臉上的水:“你先去酒樓等我。”
江彬卻知他這番話是說給不遠處候着的張永、吳經以及幾名錦衣衛聽的,唯有将傘遞過去,自己先上了樓。
酒樓二樓,留守的陸青已喝得半醉,撐着頭虛瞄着雨中朦胧的寺塔。
江彬過去拍他的背:“怎不吃菜?這麽喝也不怕傷着?”
陸青過了許久才扭過頭來,盯着江彬半晌,指了指他身後。江彬回頭,就見隔了兩桌坐着的喬宇和王瓊。
王瓊只在中衣外罩了青灰道袍,頭戴飄飄巾,比初次見時多了份儒雅随和。喬宇則在道袍外頭另披了件對襟披風,來抵擋這雨日的陰寒。
江彬不明白二人為何出現在此處,難不成是正德皇帝的授意?
江彬過去作揖,王瓊和喬宇起身回了禮,邀江彬入座後,王瓊先替他滿上酒道:“江大人這幾日勞心費神,王某先敬一杯。”
江彬忙與之碰杯,皆是一飲而盡。喬宇見王瓊放下酒杯,也朝江彬敬酒,喝完從袖子裏掏出一掐絲錦盒來。江彬打開了,見是之前替他打點錢寧的銀兩數目,忙擺手道不必,王瓊出來打圓場,江彬推脫不得,便就擱桌上了。
說些場面話,喝盡一壺酒,王瓊終是開門見山道:“那幾處私礦,江大人查得如何?”
江彬筷子一頓,擡眼看王瓊。王瓊夾了塊魚肚:“那三寸圖,正是我與希大所制。”
希大——喬宇的字。江彬不禁拿眼瞧低頭喝酒的喬宇。
王瓊又替二人滿上了酒,看了眼被掩在雨中的石橋道:“上回皇上來,便為着此事。這圖早便制了,只不敢借旁人之手遞了,恐徒生事端。”
陪都本是養老地,按着規矩遞上去,往好的說是銷聲匿跡,往壞的說,便是朝不保夕。“八虎”少了劉瑾,卻仍是百足之蟲不可小觑,當朝敢與這般宦官對峙的又有幾人?
也難怪王瓊之前要喬宇帶話,讓江彬親自走這一遭。
又聊了幾句,王瓊看了眼窗外道:“江大人可願去希大府上閑坐片刻?”
江彬看了眼帶着一幹宦官往酒樓來的正德皇帝,點了點頭。
喬宇的府邸,按着二品官的規格建造,中規中矩,就如同他的為人。
仆從、廚子,加上護院共十八人,還都是王瓊從自己府上撥來的。丫鬟沒有,喬宇說是習慣了親力親為。喬宇平日裏也不和其他官員走動,常客也就王瓊,故而帶着江彬轉上一圈,倒是王瓊介紹得更多些。
江彬在宮裏待久了,這裏也沒什麽吸引他的,只經過一片菜地時,腳下頓了頓。
忽就想起,每年這時節,綁起袖子在地裏忙碌的身影。
汗水順着他鬓角滑落到地裏,表情卻恬淡而自得。
小小的江彬看着心疼,抓着他衣袖給他擦汗。
他摸着江彬腦袋,笑得溫和……
“江大人?”王瓊發現江彬未跟上,便也停下腳步。
江彬這才回過神來,對着那菜地稱贊了一番今後道:“不知平日裏誰打理?”
王瓊笑着看喬宇一眼,喬宇臉上沒什麽表情,只看向菜地時露出追憶往昔般的落寞和蒼涼。
江彬也不便多問,把話題岔開了,繼續前行。
春水滿池新雨霁,香風入戶落花馀。
被春雨打落的花瓣,浮在池中。半斂妝的四季蓮舒展着蒲扇似的葉,慵懶地噙一顆從翠葉上滴落的水珠。
池上海棠亭裏,坐着一人一狗,共賞着雨後清景。
江彬一愣,幾步走到橋邊,望着那海棠亭道:“銀兩真不必還了!喬尚書若願割愛……”
喬宇蹙眉,王瓊順着胡子打趣道:“人,還是狗?”
江彬似覺此話多餘,吐字清晰道:“狗。”
亭裏男子捂着心口,抱琴起身嗚呼一聲就要以頭擊柱,見無人攔他,生硬地收回踏上石欄的一條腿,扭過脖子道:“希大,我帶了些新茶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