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就蘇遠遠這脾氣,小三也料到即便他真打下去,蘇遠遠也不可能開竅。
憤怒地将将軍樓的大廳全部掃平後,殘桌廢椅中小三與蘇遠遠兩人對峙着。
小三氣到累了,正想找把椅子坐坐,卻發覺周圍早就都是木屑殘肢,連通往二樓的梯子都給他整個打沒了。
小五到後堂搬了張椅子回來,擺好位置後說道:「師兄,這邊坐,氣壞身體無益。這姑娘不懂你的心,或許,還以為咱們是來壞人姻緣的歹人呢!」
小三坐上椅,弒龍索收了起來,翹起腿張開手臂往後靠在椅背上後,面無表情地與蘇遠遠對看。
小三眼睛直視着蘇遠遠,開口道:「以為我無聊才來幹這種事嗎?後頭還一堆事情等着老子去忙,我剛回來連椅子都沒坐就過來,妳以為老子做這些都是為什麽?」
「那是因為你想把遠遠從我身邊奪走!」
門外有兩人急忙忙地走了進來,開口說話的是聶夙,在他身旁的是姚光。
小三轉頭,見到還是穿得一身白,腰帶上仍是插着一柄古玉扇,左邊肩以下卻垂着一條不自然手臂的聶夙蒼白着臉,往蘇遠遠身邊去,兩人互望了一眼後,蘇遠遠委屈地閃着淚光,而聶夙則對小三與他後面的小五、小六怒目望之。
小三閉了一下眼,而後緩緩睜開來。他的眼裏平靜無波,面色自然,已無方才暴戾之氣從身上散出。
「我為什麽要從你身邊奪走蘇遠遠?」小三看着聶夙。那視線筆直,目光清澈,毫無一絲惡念存在其中。
「你喜歡遠遠!這些時日你一直在遠遠身邊,別人看不出來,但我知道,你就是對她有龌龊的念頭。」聶夙怒視小三,臉上表情多一分太真,少一分太假,整個就是拿捏得剛剛好。
小三嗤笑了一下,問:「蘇大小姐,究竟是誰在誰身邊打轉,誰學會了我幾手絕活?妳扪心自問。」
「是孫小姐……」旁邊突然有人開口。那人曾經被三爺罵到龜在家中掉淚大半個月,後來想通又從基本刀法學起的将軍樓廚子。
「是孫小姐!」一個被小三敲過腦袋小廚子大聲說。
蘇遠遠也開口。「是我……三哥言出必行,從不藏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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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遠!」聶夙稍微動了氣,忍不住對他「未過門的妻子」斥道:「他做那些事完全只是想讓妳放下戒心。蘇三這人來歷不明,樓主和我怎麽查就是查不出這人來歷,蘇家為名門,接近妳的人都不懷好意。」
旁邊一些看熱鬧的人細碎的聲音說道:「可我就從沒想過要接近蘇家孫小姐……」
「對啊!」
「是啊!」某人感嘆:「一個三歲上梁五歲揭瓦,脾氣暴躁,不開心就鬧得京城不平靜的名門之女,我要是看上她想娶回家,準被我太公拿拐杖打死!」
因附和者無數,大廳四個角落頓時嘈鬧了起來。
小三依舊擺着大爺般的姿勢靠在椅背上,只淡淡說了句:「看熱鬧的嘴巴都給我閉緊。不然老子就讓人一針一針把你們的嘴縫了。」
唉呦~三爺此話一出,大廳頓時落了個安靜無聲~此人可真是言出必行之人啊!
然而蘇遠遠對旁人的話只當放屁,她姑奶奶有一個夙哥不離不棄就夠了,誰理會那些整日沒事做,只會喝茶嗑瓜子的人。
聶夙還想掌先機說話,小三卻早他一步開口,瞥了姚光一眼說:「聽蘇大小姐說,你那只手臂是因為我師兄弟三人誤中陷阱,你為了救我們才斷的?」
聶夙忍不住用右手握了一下接上木制手臂的左手,咬牙說道:「是!但結果你們卻恩将仇報,來此鬧事!你們這幫人如此惡毒,怎麽就沒死在那裏!」
「那裏是哪裏?」小三覺得耳朵癢癢,遂挖了挖耳朵。「讓我想想……雪鏡荒原是嗎?荒原上的将……」
突然一枚暗器朝着小三咽喉打來,暗藍的光芒只微微地閃了一下,幾乎沒人看得見。
小三挖耳朵的那只手不徐不緩地移到前頭,食指一彈,暗器就此轉了個方向,朝聶夙眉心而去。
姚光一驚,立刻揮袖,将他方才射出的帶毒銀針收起。
「姚光,」小三慢條斯理地道:「虛臾大陣都弄不死我,你一根小小毒針如何要得了我性命?人要量力而為,不然日後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四個角落的人突然「哄」地一聲鬧了起來,幾句「殺人滅口」、「真小人哉」後,又很乖順地閉起了嘴。
想聽第一手消息,遵守規矩那絕對是必須的。
姚光臉色難看。
小三不鹹不淡地說:「在那個地方,是我保住你二人與武臨的性命,那本書,也是我找到的,對這兩點,你們有無異議?」
聶夙才想開口反駁,小三又從懷裏掏出一顆綿蘋果,說道:「其實能當暗器的東西很多,只看你有沒有那個能耐。我師兄飛花摘葉可殺人,就不曉得依我的功夫,這顆果子能不能也那樣使了。」
三爺這叫赤裸裸的威脅。
他這回會來将軍樓是為了蘇遠遠。聶夙有聶夙的講法,把自己講成聖人,蘇遠遠毫不懷疑。但三爺可不能讓所有人只聽聶夙片面之詞,自己也來說說親身經歷,動搖動搖蘇遠遠,甚至撼動一下将軍樓,這樣才對。
他要讓聶夙和聶夙背後那個人知道,三爺不是好惹的,更不是好說話的。有膽子滅三爺、傷他師弟們,就要有膽承擔三爺雷霆之怒的能耐。
聶夙不敢開口。姚光更是發現小三這趟回來,功力更深,武學之境更高了。單他一人根本不是蘇三的對手,更何況蘇三身後還有修羅雙子。
小三見聶夙有自知之明,不敢胡亂開口,這才緩緩說道:「聶夙的斷臂與我三人并無關系,他那叫天譴,誰叫他積惡甚深。
那日的事,掉下陷阱的是我家小五,因着他後頭有深淵,姚光狡詐逼害他落下。我家小六為了救他哥跟着跳了下去,然我聽見聲音飛奔而去時只能抓住小六雙腳,半個人在深淵內,半個人趴在深淵邊緣。」
小三拿起果子咬,「咔嚓」一聲,叫所有人心頭震了一下。
小三接着說:「聶總管,那時可真謝謝你啊!」他笑,笑得陰氣森森。「先奪走我的書,再踩斷我的腳,然後把我掀翻了下去。要不是我們碰到滑冰隧道,加上小五、小六機警,我師門三條人命可就葬送在你們手裏了。」
聽到這裏的人無不驚訝的,甚至連蘇遠遠也愕然擡頭看着聶夙。
「你含血噴人!」聶夙深吸了一口氣,怒道:「你編造這些事情誣賴我與姚先生和武師父到底有何用意,若真要說是我們做的,那就拿出證據來,不要在這裏一派胡言亂說一通。」
「要我拿出證據,那聶大總管為何不先說你一人奮勇救我三人的證據何在?」小三懶懶地道。
「我這只斷臂就是證據!」聶夙道。
「原來斷臂也能當證據啊~」小三嘴角微微揚起,扯了一個駭人的微笑。「小五,那咱們也給人看咱們的證據。」
小五來到小三身旁,蹲下替小三脫了靴子和襪子,将褲角往上攏,而後露出小三那只白嫩嫩,指甲修剪的圓圓,連五個指頭也小小圓圓的腳來。而那腳的腳踝上卻有一片曾經撕裂所留下的可怖傷痕,那是一道斷骨穿透肌膚所形成的椎子狀痕跡。
所有人看了之後第一時間不是想,『哇,證據!』,而是內心先狂喊:『哇,三爺的腳竟然這麽白嫩!』最後才是:『聶夙真是混帳,怎麽忍心傷了那只腳!沒天良啊、沒天良啊!』
露過腳後,小五便又将小三的鞋襪穿好,放下褲角。
這些旁人來做可能會洩威風的事,小五做起來神情姿态卻是叫人賞心悅目。因他不認為替小三脫鞋是件卑下的事,所以慎重為之。無亵意,自能态度逸然。
唉,不過師兄的腳白白叫一堆人看去,心情真是不好。雙手環腰,臉上寫着我是大俠我很威風沒事勿擾擾者則死的小六這般想着。
蘇遠遠現下腦子亂得很。一直以來她專注廚藝之餘只想着聶夙一個人,她完全相信他,完全依賴他,但從小三出現後一切就被打亂了。
蘇遠遠是堵定聽信聶夙所言的,然而小三的說法卻在她心裏埋下一顆懷疑的種子。
聶夙把蘇遠遠抱緊了些,問道:「遠遠,妳相信誰?這麽多年的相處,妳知道我不會騙妳。」
蘇遠遠頓了一下,但這一下卻讓聶夙皺起眉頭。
蘇遠遠說:「夙哥,我信你,可你的傷是真的,但三哥的傷也不假……這……我……我……」
聶夙先是震驚,而後難過地嘆了一口氣。「唉,算了,既然妳相信蘇三,我也不逼妳。事實我已經說了,日久見人心,待妳日後看清,便會知道蘇三對妳是真是假。」
「夙哥……」蘇遠遠瞧聶夙消沉的模樣,有些着急。
聶夙這招以退為進,始終能抓住蘇遠遠的心。
聶夙憂愁擔心地說:「可妳就算信他,也千萬別讓他靠妳太近。你看他把将軍樓弄成這樣,又毀妳衣削妳發,我可真怕他傷害了妳。唯有這一點妳一定要聽夙哥的話,別讓他有機會傷着妳!」
「夙哥……」蘇遠遠眼眶整個紅了。她窩在心愛之人的懷裏,抽了抽鼻子。
此時的三爺見蘇遠遠那小模樣便知這丫頭的心八匹馬都拉不回來了。就說世間陷入愛戀的人十個裏有五個是瘋子,另外五個是傻子,除非讓他們一路往南沖,用力撞牆後腦袋清醒了,才有機會從這迷障中脫離。
可見蘇遠遠的模樣,要她能脫離聶夙的魔掌,簡直比要小五那雙火辣辣的眼睛別時刻盯着他瞧還難。
小三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拍拍身上的衣服轉身要走。
聶夙卻在這時大喊道:「蘇三,你以為将軍樓是什麽地方,能任你這般一走了之嗎?」
「怎?」三爺懶得對不是人的東西說話。
「将軍樓乃是皇家所賜,禦賜排匾還挂在大門之上,你這莽人毀了先祖皇帝禦賜之所,這可是誅連九族的死罪!」
三爺連腳步也沒停,邊走邊講道:「老子的九族只有老子一個人,今日事你想對誰說便對誰說去,蘇三一條命在此,取不取得了是你家的事。」
「待将軍樓上秉聖上,你師門亦會一人不留。」聶夙怒道。
三爺哈哈大笑。「聶夙,你的對手是我。連我都滅不了,更何況我整個師門。」
小五、小六轉頭朝聶夙「呸」了一聲,道:「奸人!自己沒能耐,就想搬救兵。我師兄要你死,沒人攔得住。孽畜你認命吧!」
「你們!」聶夙在這麽多人面前被罵,臉色一整個難看至極。
小三大搖大擺地走了,小五、小六随侍身側跟着離開。
角落四處的無聊權貴們喧嘩聲再起,一人一語說道:「其中必有蹊跷!」
「對,內情必定不單純。你們看,蘇三姓蘇,蘇家也姓蘇!」
「……呿,我是說蘇三、蘇遠遠及聶夙三人之間的關系!天底下姓蘇的人多的是去了。」
此時夕陽西下,将軍樓外又來了幾個人。
為首者穿着赤紅色外袍,頭戴金冠,樣貌并不突出,只是身上的尊貴氣息和後頭的幾個帶刀侍衛讓人讓人一見便會多看好幾眼。
這人一入門,看了一下殘破的将軍樓,才問角落的看官:「蘇三人呢?」
「欸,王爺怎麽來了?」幾個朝廷小官員從角落走了出來。拱手行禮道:「蘇三剛走沒多久而已,王爺沒見着嗎?」
慶王蔣岷搖了搖頭,沒有停留轉身離去。
衆人心中納悶,怎麽蘇三也和慶王有關系了?
于是……
「再開賭盤!」
「一賠十!」當然,蘇三一,聶夙十。衆人依照前例,仍舊一致看衰聶夙。
☆☆☆
從将軍樓出來後,小三沒有回家,而是往京郊走去。
正當小六疑惑小三是不是忘記該怎麽回去時,眼前卻出現一片不曾看過的新宅。
宅子的二十來扇窗全數打開,裏頭的擺設樸實簡單,十數個店小二打扮的青澀少年辛勤地擦着桌子和椅子,工作似乎不甚沉重,還有幾人面有餘裕地說說笑笑。
小三從旁邊走過,繞到宅子前門,小五、小六才發現這處原來是間食肆。
這兒前頭有個不小的院子,用籬笆圍起。除了一條小徑外,原本就生在那處,整年皆能綻開的白色小四季菊長滿了整片草地。
寬敞的大門打開着,門上挂了塊匾額寫着「米香」,因為衆多窗戶大敞,不但讓宅子幹淨明亮,四周的田園與偶有的蟲類鳴叫聲,更讓人感覺自在悠然,尤有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之感。
一入此境,那片質樸便叫人舒爽。
小三入了店裏,櫃臺邊原本正拿着賬本讨論的兩人擡起頭來,看見是他,立刻喊了聲「三爺」。
這二人正是當初無名肆那間面店裏的人,一個是被他打乖會孝順親爹了的阿勤,一個是腦袋相當不簡單的賬房先生。
小三嘴角勾了勾,說:「呦,我道這京城的人都以為我死了,怎麽你們兩個見我沒說見鬼了?」
阿勤立刻狗腿般地搓着手到小三面前,說道:「咱小三爺神通廣大,就算全京城的人都死光也死不着小三爺,外頭那些話咱們根本不信,每日盡職工作等着小三爺回來的。」
小三踹了阿勤一腳。「老子看起來很小嗎?三爺就三爺,加個小字,想頭下腳上再被吊上七天七夜啊!」
阿勤「唉呦」一聲喊痛,跟着又腆着臉道:「這裏是平房,沒蓋二樓,沒有欄杆可以吊的。」
三爺嘴角揚得更高了。「沒有欄杆,卻有屋梁。屋梁更高。」
阿勤連忙道:「三爺我錯了我錯了,全都是我的錯,您大人有大量,鞭子好好收着便成,纏住我的腿,怕是會污了您的鞭子!」可內心卻想:『臭小子你年紀的确就是比老子小啊,老子叫你小三爺都好吃虧了,現下還只能叫三爺!』
三爺哼哼兩聲,轉向賬房先生問:「那些廚子還放在水上龍宮?」
賬房先生點頭道:「正在那處苦練着,三爺可去看看,成時便可喚回來,『米香』已經準備妥當,随時都可開業。」
「不用了,我出門前就去驗過,這些日子不過是叫他們熟記手法罷了。米香後日開業,讓他們明早回來适應一下環境。」小三接着說:「豬肉有嗎?我先練練手。」
「三爺要親自下廚!?」阿勤驚訝道。
「你耳朵有比你爹更糟嗎?你爹一次就能聽清楚的事,你要爺同你說幾次?」小三瞇了瞇眼。
「唉唉唉唉唉,是我錯、又是我錯!」阿勤立刻閉上嘴。
小三往廚房走去,一路上看見跑堂小二都朝他喊着:「三爺。」
聲音并不大,但帶着笑意與愉悅的嗓音,不用特別注意也能察覺出來。
小三點點頭,進了廚房。
廚房裏和外頭一樣幹淨敞亮,十個爐竈成兩排,旁邊有桌椅可供廚子休息,最後頭則是封存食材的房間。
這裏地方大,沒有普通人家的陰暗之感,也不似将軍樓的廚房密不透風,環境頗優。而此處便是小三的第三間店,外頭招牌有寫,店名「米香」。
這店的名字看起來像是費心思取的,可其實不然。
就像之前的那兩間店一樣,第一間沒有名字,被喚做「無名肆」;第二間賣破包子的取名「第二間」;第三間也就是這間只賣飯的,用的是小三自己挑米種用心種出來的米,那米當初在神仙谷煮時光是飄散的香味就引得竹林間的藥彘跳上跳下激動不已,因為米實在很香,所以叫做「米香」。
叫三爺取啥有意境、夠精深的名字,那太難為三爺了。
他生來便缺這條筋。
點火開竈,把稍早送來的新鮮豬肉取肩脥部位,切丁後下鍋炸出肉油。炸後的豬肉丁取起待用,以肉油與蔥酥大火爆炒,瀝油,加以醬糖水,回扣豬肉丁。焰火中先炒後煮,其間香氣四溢,成後是為水晶臊子丁。
開甕取米,舀米間只見米質晶瑩剔透,散發淡淡光芒,新米飽水澤亮,未吃但聞米香,便已先嘆。
洗米,置于專門訂制之木桶內,先蒸後悶,待米心熟透。
片豬皮油炸,直至色澤金黃、皮澎酥脆,撈起瀝幹。
而後瓷碗上手,白底藍紋的瓷器翻轉間宛若蝴蝶飛舞。
掀開木桶,米香竄出,清新甘甜。好米盛碗,淋上特制肉臊子醬,旁邊放上炸得香脆的澎皮,小三的醬肉飯就此完成。
粒粒分明的米飯清甜,肉臊子加醬糖後鹵成鹹味的焦香水晶肉丁肉香滿溢,豬皮咬下爽脆而不油膩。單單一碗飯,匠心獨具、味道層次分明,是為水晶臊子飯。
小三拿筷子在竈前扒了幾口臊子飯後,點點頭,好吃。
越簡單的菜色越能展現廚子的手藝,「米香」日後将只賣「一碗飯」,但這碗飯卻能在午夜勾得你魂牽夢萦,抓床板咬被子,思之不能自己。
小三轉頭,打算找張桌子吃飯,誰知頭一回卻見小五、小六兩個人卡在廚房門口一臉饞樣,而後頭擠了一堆人,每個人都朝着他手上的那碗飯看。
「……」小三走到旁邊坐下後說:「……想吃的自己盛。」
頓時哇拉拉地小五、小六沖到前頭,後頭跟着一堆人。
小五先拿了個跟小三一樣的碗,後來覺得太小便換了個三倍大的大碗,努力挖飯先把碗給填滿。
小六展開雙臂一雙眼睛兇猛地盯着剩餘的那些人。師兄的一桶飯就那麽點,哥動手,他護駕,等他們兩人挖完半桶,其餘的才可以讓這些人分。
煮完飯天也黑了。
小三坐在靠窗的位置,慢條斯理地吃着飯,秋風吹來微冷,但低頭有草香蟲鳴,擡首有漫天星光。人生得惬意時且惬意,不做不為,其實有時候也是件美事。
小五、小六抱着大碗在小三身旁坐下。小六吃得急,小五吃得香,偶爾小六被米粒噎到,小五會停箸拍拍他的背,小三會輕搧他的頭,兩人一起說道:「吃慢點!」
這時小六會傻傻地笑。哥和師兄同時對他好,這真是人生最快樂的事了。
吃完了飯,本該還有湯品的,但小三沒煮,所以今日從缺。
吃飽了的小五滿足地說:「師兄不過也是個寡欲的人,若非看不過去,定是不會管蘇家閑事。等這些事完全結束後,師兄打算做些什麽,再到哪個地方去呢?」
小三說:「不一定,高興去哪就去哪。」
小六問:「對了師兄,你今日怎麽不直接了結了聶夙報仇?看他人前人後兩張臉,不老實,又污蔑師兄,我就覺得這人真是讨厭。」
小三說:「你怎麽知道我沒在報仇?」他微微揚起嘴角。「老子磨人的辦法多着。聶夙現下有多得意,日後我便讓他有多悲慘。」
小五知道小三的想法,于是笑了。
小六不懂,遂問:「師兄有什麽主意了嗎?」
小三笑容詭異地加深。「我來這途中才想到,将軍樓大廳今日被我打了個稀八爛。」
小六說:「是啊,一樓往二樓的樓梯也被師兄拆了。」但小六還是疑惑不懂。
小五笑着解釋:「将軍樓被師兄整成那樣,聶夙連屁也不敢放一個,所以會被責罰的是誰?是聶夙。若之後師兄有心不讓将軍樓做生意,誰又要擔上這責任?依舊是聶夙。」
小三瞇了瞇眼。「叫那個該天打雷劈的去虐老子的死敵,讓他們自己內讧去。聶夙那人只要受激就會沉不住氣,蘇謹華的性子天上地下唯我獨尊,加上不長眼的蘇遠遠知道她爹蹂躏了她心肝後定會同蘇謹華翻臉。蘇謹華就疼這女兒,蘇遠遠一與他起沖突,蘇謹華肯定痛到搥心肝。他們三人間的關系本就只由蘇遠遠撐着,這架若真吵下來,蘇謹華和聶夙絕對焦頭爛額。」
「師兄不擔心蘇遠遠?」小六問。
「能說的都說了,蘇家人脾氣就是死硬,她硬要跟着聶夙就去跟,到時候哭爹喊娘都是自找的。哼!」
聽小三這麽說,小六真是高興。蘇遠遠妳滾邊去,師兄不理妳了,哈哈哈哈──笨蛋──
小五看小六笑得那麽歡喜,也微微揚起唇。
小三不談蘇遠遠,轉了話鋒道:「做事就是要快狠準,趁他病要他命。況且有仇不報非君子,有冤不報枉為人,咱三個差點死在他們手裏,這回回來不弄死那幾個畜生,老子蘇三這兩個字就倒過來寫!」
小五咳了一聲,道:「師兄,你本名百裏三,而非蘇三。」
「随便啦,名字只是個代稱。」小三氣勢凜然不承認話語有何錯,再道:「明日起,截他胡。」
小三說:「放話出去,誰敢賣将軍樓食材,就是和老子作對;誰敢修繕将軍樓大廳,老子就去『修繕』他家;誰敢到将軍樓喝酒吃飯,老子絕對揍到他把吃下去的全吐出來為止。」
沒看過霸王蟹是吧!哼哼!
蘇三橫當年能在京城裏橫着走,百裏三今日就可以把京城整個翻過來!
沒長眼的混帳東西,找虐──
☆☆☆
一回來就忙裏忙外,恐吓人兼拆房子。
吃完飯後,小三也累了。
小五瞧小三雙手環胸在那邊死撐着「哼哼」個不停,眼下卻有些青,忍不住說道:「師兄,你臉色不太好,我看我們還是早點回去休息吧!」
小三點了頭,指揮小五、小六去裏頭把筷子和碗都洗了,這才一起回家。
走在京城的小路上,萬家燈火,正是晚膳後那段休憩時光。
小三走到一戶人家前,看着六、七歲的孩子拿着本舊書爬上男人的膝,女子拿起針線就着油燈替丈夫縫補衣裳,其間夫婦二人有說有笑,孩子翻開書本念着:「鵝鵝鵝……鵝裏有……好多鵝!」
男人笑着說:「是河裏有好多鵝。你瞧,這個字是河。記住了沒有。」
孩子高喊着:「記住了。」
這樣的景象看在小三眼裏,竟讓他的眼睛有些酸澀。
那年的蘇三橫,要的也不過這麽簡單。
但一個蘇謹華,扼殺了他的夢想,叫他不再對天倫之情有無謂期待。
「師兄……走了……」小五低聲說道。
小三還在看,看那多美好的景象。
小五和小六同時拉起小三的手,輕輕握住。
他們往前,帶着小三也往前,不再停留原處。他們十指與小三緊扣,也在同時将掌心的熱度傳予了小三。
在小五、小六所知中,小三曾經是聶家的小兒子,聶夙的弟弟。
但一夕間風雲變色,什麽都沒了,自己的親哥哥出主意讓人将他丢進湮波江中置他于死地,是碰着了師父經過,好不容易才将他救起來。
堅強的人,是因為知道不堅強的人無法在世間活下去;溫柔的人,是因為體會過滄桑疾苦才願意将自己能給的給予別人。
百裏三姓百裏,不姓蘇、不姓聶。
他很堅強,他很溫柔。
他是雙子的天,也是雙子的地。
他們願為他付出一切所有。
只因這人毫不保留的溫柔。
☆☆☆
回到了小三新買的宅子,小三擡頭往上看,大門上并沒有挂任何牌匾,寫着哪府哪家,但他卻有一種歸屬感,因為這裏是自己的地方。
癸子打開了門,恭敬迎小三入內,小三這時呆了一下才把自己的手從小五、小六掌中抽回。
他走進裏頭後先在大廳交代癸子接下來要做的事,之後對小五、小六說道:「今天到自個兒的房裏睡。」接着步出大廳,走進了他的廂房裏去。
小五、小六難得聽話,入了小三隔壁自己的房間。
只是小六一進門便把耳朵貼在牆上,聽着鄰間步伐走動聲、窸窸窣窣的脫衣聲吹熄油燈的那道氣息與躺上床的嘎吱聲後,才朝他哥點頭,兩人一起把外衣脫了,爬上床同寝。
☆☆☆
小三一閉眼,再睜開時竟就到了早上。一夜無夢,睡得又熟又沉。
他起身後稍做梳洗,頭發随意抽了條帶子綁了,打了個呵欠後披上外衣便往外走。
小三低頭綁着腰帶,而後将弒龍索紮緊。
這時小六風風火火地從後院跑出來,邊跑邊喊着:「師兄師兄,你的鶴生蛋了,好大一顆,快來看看!」
「啊?」小三愣了一下,回道:「那兩只都是公的,生蛋?你開什麽玩笑!」
小六聞言也一愣,後道:「可就真的啊,一顆蛋在那裏,我要撈魚做早膳時看見的!」
小三皺皺眉頭,同小六走到後院去。
果然,魚池邊是有一顆蛋沒錯,可那蛋大得離譜,比成年男子雙掌張開的寬度還要大上一些。這東西丹頂鶴的屁股哪生得出來啊!
兩只丹頂鶴離蛋有好些距離,不但不停鳴叫,雙腳一直交互踏着草地,連動作神态看起來也十分緊張。
「看吧,你的鶴真的生了蛋!」小六說。
「我都說他們是公的了,兩只公的怎麽生蛋?你和你哥也都是公的,要不你們生顆蛋來我瞧瞧!」小三注視着那顆蛋,如是道。
小六突然紅了臉,說道:「師兄,兩個男的生蛋是要怎麽生?我不曉得,要不你告訴我!」
小三看也沒看小六,但手掌很神奇地對準小六的腦袋不偏不倚搧下去。「問你哥去!」
小三瞧丹頂鶴的模樣根本不像下了蛋的蛋他娘,加上魚池裏的魚也躁動地不斷跳出水面,遠處的家禽更是亂吼亂叫,此時突然間,「烏龜蛋」三個字閃進他腦海裏。
這莫非就是……他要離京時書齋小老板交代有看見就撿回來,沒有就算了的「烏龜蛋」!?
可「烏龜蛋」有這麽大顆嗎?
「咦?」小三忽然又想起一件事。「你哥呢?大清早的跑哪去了?」
「噢,」小六說:「哥先替你辦雜事去了,他說你要多睡點,不要太忙,小事我們替你分擔就好。然後我煮完飯你吃飽後看你要做什麽,如果沒事的話我去找哥會合,有事的話就幫你打下手。」
小三點頭。小五已經會做事,小六也不再整天和他哥黏在一起了。
小三接着把那顆圓滾滾的蛋捧起來,對着清晨尚不刺眼的陽光照。
嗯……殼太厚,照不出是鳥還是烏龜。
早上就到書齋去一趟吧,專門的事還是得讓專門神秘兮兮的小老板來,他肯定瞅瞅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