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和5T5(1)

等禪院千流從突如其來的昏厥中醒來,撫着酸脹後頸判斷周圍情況時,發現眼前坐着過分熟悉的白發男人。

他穿着身純白的制服,正笑眯眯地拆開一包棉花糖。

“下午好呀,nagi醬。”白蘭說,“拿到有趣的東西,所以就把你請過來玩了。”

禪院千流稍微放松了點警惕,緩緩起身。

依然是客廳環境,遮光窗簾拉得密不透風,白蘭反坐在窄窄的靠椅上。

他把開口的棉花糖袋子遞過來:“吃嗎?是我最近喜歡的冰激淩草莓味。”

對甜食敬謝不敏的禪院千流果斷搖頭。然而卻看見他中指上突然多出了一枚指環。銀質翅膀戒托,鑲嵌了鴿子蛋大小的澄黃寶石。

盡管財産萬貫,白蘭從來不愛戴任何裝飾品,禪院千流正疑惑着,立馬想到了另一種可能。

難道……是瑪雷指環?

捕捉到她疑惑的眼神,白蘭舒展五指,十分大方地将寶石展示出來:“嗯,是瑪雷指環哦。”

“你怎麽得到的?綱君知道嗎?”

“這個嘛,是秘密。”白蘭拖着音調賣關子,“不過nagi醬別擔心,我沒有幹壞事的興趣,只是好奇它是個什麽樣的東西罷了。”

“你知道我擁有和平行世界自己溝通的能力吧?其中有個家夥無聊到想毀滅世界,結果被少年時代的彭格列守護者們制裁了……”

然後那位白蘭?傑索被收容進複仇者監獄,連帶着每個平行世界的白蘭都被打上恐怖分子的标簽,成為重點監控的對象。

作為禪院千流朋友的白蘭?傑索自覺十分冤枉,他聲稱自己是少有的和平主義白蘭,只想面朝大海春暖花開,當個普通的萬惡有錢人。

——“毀滅世界有什麽意思嘛?我要當壟斷全球棉花糖産業的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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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碼在過去的二十多年中,他踐行着自己的宣言。

除了對瑪雷指環有着過分的好奇、總是撺掇禪院千流幫他盜取指環外,剩下的時間都只是在法律邊緣橫跳,賺點黑心錢……

“拿到了也沒什麽意思。”

在她審視的目光中,白蘭翻轉手背,表情十分漫不經心:“就算是我,有時候也不能理解自己。”

禪院千流問:“你把我綁來準備做什麽呢?”

“不做什麽,只是邀請你做客啦。”

“真的嗎?”

“嗯……”白蘭的下巴抵着椅背上,紫羅蘭色的眼眸仿若名貴寶石,“我不會傷害nagi醬的,別擔心,過幾天就送你回去。保險起見,你得和那個五條君分開一段時間。”

“為什麽?”

他食指抵上唇瓣,彎起眼睛:“這個不能告訴你。所以別問了哦。”

……

京都……

禪院千流失蹤,加茂家自然成為了首位打擊目标。

伏黑甚爾抄着長刀物理超度了加茂祖宅的護衛隊,飲血的刀刃架上加茂長老的脖頸,在對方震顫驚懼的表情中,懶散開口:“我妹妹呢?被你綁哪去了?”

“我不知道……”

“啧……”

寒光閃動,若不是加茂長老以術式拼死一搏,掉在地上的就是他的腦袋。

他騰然躍起,滑步落地,與伏黑甚爾拉開了距離,警惕道:“老夫什麽都沒做。”

然而僅僅幾米的距離,仍然是伏黑甚爾能夠輕易索命的狩獵範疇。

他也不急,冷笑道:“你的命能比你的嘴硬?”

加茂長老重複道:“老夫沒綁架她!根本沒有準備用這種手段!”

好像是真的不知道。

伏黑甚爾恍若未聞,裝作看不到他準備跑路的小動作,正思索着要不要順手取這老頭性命。

如果就這麽把加茂長老給宰了,大概會被禪院千流說教很久。

明明是有着親緣關系的兄妹,兩人的行事風格卻截然不同,她總是怪他橫行霸道,打亂了原本的精密謀劃;

不過禪院千流偏好智鬥的原因,也是受制于自己個人實力。

“伏黑甚爾。”

半空傳來了一聲呼喚。

五條悟正懸在空中,雪白頭發随風亂舞,英俊面容肅穆沉靜。

蒼藍雙瞳緩緩流動着星河,肉眼不可見的信息流從地平面的四面八方湧來,像是衛星環游般繞着他回轉,又以光速四散。

六眼的收集能力被運用到極致,東京藍色天幕下,所有的街頭巷尾、所有的黑暗光明、所有的竊竊私語——全都無處遁形。

“有線索了。”他說。

……

“現在幾點了?”禪院千流問,“我是什麽時候被你綁過來的?”

白蘭答:“沒過多久吧,一兩個小時。”

她的聲音很平靜:“時間差不多,我該回去了。你真任性,我還有很多事要做,今晚又得加班了。”

“哎?現在才不能放nagi醬離開,別想了哦。”

白蘭的音調染上點假模假樣的為難:“等到時機合适,我會讓你走的。你不知道要從那兩個人的監視下把你搶過來有多不容易,不過誰讓我是白蘭呢?”

禪院千流顯然不會順着意思吹捧他,只是說:“他會來找我的。”

“你對五條君還真有信心呢。”

“嗯……”

“哪怕都要離婚了,也這樣信賴着他嗎?”

“這并不矛盾吧?我認識他,可是都有二十年多了。”

似乎是想起什麽有趣的事情,禪院千流抿唇笑了:“他現在一定滿東京找我。”

“這麽信任他呀……你還愛他嗎?”

“很難說沒有。”

“如果他不同意離婚呢?”

“他已經同意了啊。”

“反悔了呢?”

禪院千流想了想,反問:“你這麽喜歡吃棉花糖,買了一款最中意的口味,結果拿出來居然是發黴的,怎麽辦?”

于是白蘭含笑點頭:“我會換一袋。”

“一般人确實這麽想,但是發黴的那袋是最特別的、獨一無二的,所以沒有第二袋了。沒有就沒有吧,因為人不吃棉花糖也不會死。”

白蘭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哀嚎:“可是我沒有棉花糖會死——”

禪院千流:“……”

轟然巨響自天花板上方傳來,粘着粉塵的碎塊簌簌落下,整間客廳都因為沖擊而劇烈晃動起來。

白蘭很淡定:“五條君真的來了呢。”

兩人誰也沒動,黑紫色的耀目光柱從天而降,以不可阻擋之力怒嘯着粉碎天花板,猛烈的爆破升起陣陣塵霧,卻精準避開了禪院千流坐着的位置,僅讓她鉛灰色的裙裝上沾了些許白灰。

瞬發的碩大光球急速朝白蘭的面門沖來——

他雙手合十:“白拍手。”

空中釋出巨大的透明沖擊波,不可見之力死死攔住了蒼,幾秒後化作亂竄的光流。

禪院千流像是有精準感應一般,擡頭看向懸在半空的五條悟:“你來啦。”

神色肅殺的白發少年稍稍放松了些許:“嗯。”

他落了地,站到禪院千流的身邊,面無表情地問:“他是怎麽回事?”

“五條君真讨厭。”白蘭指責,“只是邀請千流來我這裏做客,你卻要打我,剛剛差點死了呢。”

五條悟掃他一眼,蒼藍瞳孔凜冽如同冰河。

白蘭繼續浮誇表演:“好可怕。”

“不用管他,我們回去吧。”禪院千流起身,将沾上粉塵的外套挂在臂彎,“我離開這麽久,有發生什麽事嗎?”

她踩着碎石往外走了十來步,身後的五條悟卻沒有跟上來,轉身發現他依然站在原地,拳頭緊緊攥着。

禪院千流疑惑道:“怎麽了?”

五條悟反問:“你沒有什麽要跟我解釋的嗎?”

白蘭幸災樂禍地吹了個口哨,想發表點言論,卻又吃了一記蒼,乖乖地閉了嘴,支着腦袋看戲。

“我也不知道我會被白蘭突然綁到這裏來,害你擔心了,對不起哦。”

禪院千流的态度相當溫和貼心,語氣誘哄:“謝謝悟君找到我,我們快回去吧……還有很多工作呢。”

而她的哄勸卻沒有像以往一樣有效,甚至發揮了反作用,五條悟看着她,語氣沉沉地反問:“你只想跟我說這個嗎?”

他的神色同樣冷峻,冰藍瞳孔深處壓抑着升騰的怒火,叫了她的全名:“禪院千流,你是想就這麽打發我嗎?”

過去的幾個小時,六眼被運用到極致,大腦超負荷運算,動用一切能用的資源,就為了尋找禪院千流的下落。

每過一分鐘,恐慌就會加深一點。他不敢想象這麽個柔弱又溫和的女人會遭遇怎樣的事。

玫瑰尚且帶刺,她那麽美,卻沒有任何的抵抗能力,只能任人宰割……每種可能性深想下去都足以讓人發瘋。

他一邊高效地循着線索找尋,一邊不停地反思自己,為什麽沒有提前發現端倪?

為什麽六眼看不出碎玻璃上的咒力殘餘?為什麽不待在離禪院千流近一點的地方?

焦慮和恐慌已經全然懾住了心神,讓他再也無暇顧及深掩着在意的傲嬌枷鎖。

他承認自己已經很在乎禪院千流了,甚至想着只要她平安無事,接下來絕不跟她吵架冷戰,甚至要他道歉也可以。

但沒想到……禪院千流非但沒事,正和白蘭?傑索言笑晏晏,也風輕雲淡地不對他做任何解釋,顯得他這幾個小時的恐慌像是一場小醜表演,可笑無比。

“為什麽不說話?”五條悟顯然将她的沉默曲解成了其他的意思,“你是和他聯手想要戲耍我嗎?很有趣嗎?”

兩人中間隔着幾米距離,平整地板上的砂石、斷裂的混凝土與鋼筋卻像版塊相撞時的山脈,拔地而起,将兩顆心分隔兩岸。

禪院千流從五條悟緊縮的眉頭中揣測出了幾分想法,心下卻厭倦,像是面對很讨厭但又不得缺席的飯局。

好在無論是應酬還是哄五條悟,她擁有的經驗都十分豐富了。

“沒有打發你的意思呀,更別說聯手騙你了。悟君,為什麽會這麽想?”

禪院千流将一側的烏黑秀發撩到腦後,露出白皙纖細的脖頸,低垂着眉眼。

哪怕不擡頭,她也知道五條悟有些局促地移開了視線。

“白蘭只是想和我談事情而已,他挺喜歡惡作劇的,悟和我都習慣了。我不急,因為知道悟君一定會來找我的……對不起哦,讓你擔心了。”

當然是半真半假,五條悟見到白蘭?傑索必會動手,誰也弄不死誰,關系比他和伏黑甚爾還微妙。五條悟表示:“有白蘭君作對比,甚爾也像個人呢。”

不過18歲的五條悟應該不知道他們的關系有多壞。所以模糊處理一下,應該沒什麽問題。禪院千流這麽想着。

但她不知道夏油傑有透露過一部分。

因而五條悟本人聽到這句話時便微微皺眉,違和感撲面而來。

然而禪院千流的眉眼又那麽真摯,态度順從,微紅的嘴唇訴說着令人無法拒絕的話語:“有你在真好,悟君。”

一個晃神,抓住語言漏洞的機會就這麽從指縫間溜走了。

她踩着廢墟砂石走回來,輕輕牽住了五條悟的手,柔軟微涼的掌心貼着他的指骨,微笑道:“好想你啊,帶我回家吧?”

五條悟面對如此攻勢,兵敗如山倒,瞳孔震顫。

他當然無法看穿她溫柔笑容之下的涼薄厭倦,方才的憤怒早就被禪院千流三兩句化解了,只是多少有些不服氣,強撐着不願意舉手投降。

“嗯……”

“不行……”白蘭出聲打斷,“我是不會同意nagi醬跟五條君回去的哦,說過了吧,你得和他分開一段時間——”

五條悟冷笑:“你攔得住我嗎?”

“光憑我一個可能有點難。”白蘭從容道,“不過我也有幫手嘛。”

話音未落,破開大洞的天空上浮現幾個人影。他們均穿着類似制式的白色制服,踩着火焰停在空中。

“白蘭大人。”為首的淺綠發色男人說,“除了鈴蘭都已經到齊。”

“誰說我沒來?”

少女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人家只是很生氣,白蘭居然為了一個女人把我叫出來打架,但是還是乖乖過來了哦。”

絲毫不收斂的殺意,令天空都暗沉了幾分。

“五條君,你現在離開的話,我不會動手哦。”到了這種時候,他仍有吃棉花糖的興致,“別擔心,千流在我這會過得很好,過陣子就回家了喲?”

五條悟眼睛都沒眨一下,不屑道:“幾條雜魚。”

白蘭嘆氣:“交涉失敗了呢,真可惜……那就動手吧。”

幾乎是瞬息的功夫,五條悟已經與桔梗等人打了起來,交手速度快到無法被肉眼捕捉。

禪院千流聽說過那場未來戰,白蘭?傑索的守護者名為真六吊花,讓年輕的彭格列家族一度陷入苦戰。

如果是在二十八歲的人類最強面前,大概是撐不了多久的,但如今五條悟才……

“沒關系,會留五條君一條命的。”白蘭似乎看穿了她的擔憂,“畢竟你很喜歡他嘛,我可不想nagi醬傷心。”

禪院千流的态度也很淡定:“他不會輸的。”

“你對他好有信心。”

“嗯……”她說,“還有,彭格列家族已經在趕來的路上了,複仇者監獄也是。”

白蘭愣了會,了然道:“是你通知的。”

“對……”

“用的什麽方式呢?”

她學着他方才的樣子,食指抵上嘴唇:“這是我的秘密,除非你用另外一個秘密跟我交換。”

“什麽嘛……”白蘭不滿道,“那可不能算是等價交換,我那個秘密很重要的。而且,我也不準備用瑪雷指環幹壞事,覺得有趣所以玩玩,根本不用抓我吧……”

橙紅的光波染紅了大片天空,屬于沢田綱吉的X BURNER帶着莊重威嚴的大空火焰從千裏外襲來,強勢插入了這場1VN的鏖戰。

禪院千流微笑道:“這件事你得親自跟綱君解釋了。”

“說得也是呢,好煩,畢竟另外一個我可是恐怖分子,要被連坐了……”

白蘭洩氣地靠着椅背,擡起紫羅蘭色的眼眸,語氣依然不着調,“nagi醬,問你個問題。”

“怎麽?”

“如果讓你在五條君和活下去當中二選一,你選哪個?他比你的命重要嗎?”

禪院千流沒想到他會問這麽矯情的問題,一時間都沒反應過來:“……?”

她憂愁地看着他:“你是白蘭嗎?”

“什麽嘛,當然是了,好過分的問題。”

“那你倒是聽聽自己在說什麽啊?男人怎麽可能比我的命重要,我又不是戀愛腦。”禪院千流斬釘截鐵地反駁,“這還需要問嗎?”

白蘭彎起眼睛:“但是我覺得你會選五條君。”

“為什麽這麽想?”

“大概是直覺吧,比起自己活下去,你其實更希望五條君活下去。是這樣吧?”

禪院千流認真思索了一會兒:“如果真是什麽非選不可的生死局……我會選他吧。”

于是白蘭不說話了,像是認命一樣,有些洩氣地擡頭望着天空。

沢田綱吉加入戰場後,他的守護者根本沒能堅持多久,呈現出不可逆轉的頹敗之勢——這還是五條悟未展開領域的情況。

“nagi醬,你可得幫我解釋。”白蘭理直氣壯地說,“我什麽壞事都沒幹。”

禪院千流笑了:“既然這樣,你自己向綱君自證清白吧,他會相信你的。”

“哎——你也太壞心眼了……”

……

白蘭?傑索這個人簡直用渾身解數演繹着什麽叫做愉悅達人。

忠心耿耿的手下目眦盡裂地看着他被複仇者監獄來人铐上枷鎖,他還能游刃有餘地笑起來:“還是第一次坐牢,有點小激動呢,能關我多久?”

沢田綱吉目送他遠去,轉頭對禪院千流說:“我以為會是一場苦戰,沒想到他這麽配合。”

盡管方才跟白蘭說了讓他自證清白,此時禪院千流依然幫忙解釋道:“早點把他放出來吧,他就是太閑了,總想惹點事。”

“抱歉,我們對白蘭?傑索實在有些陰影……”

“不用道歉,綱君。你先着手調查他吧。”

五條悟氣憤地打斷了兩人的交談:“禪院千流!你居然還幫他講話,沒看到他找一群人打我一個嗎?”

禪院千流非常從容地應答道:“因為我相信悟君一定可以解決的。對于你來說分明就很輕松嘛,所以就不作多餘的擔心了。”

不得不說,十八歲的五條悟非常好對付,臉上的不滿卸去大半:“那是當然。”

“但是……”他皺着眉說,“你為什麽這麽護着白蘭?傑索?”

“有嗎?”

“有……”

确實不是他的錯覺。中庸、和平,禪院千流處世之道便是如此,面對争執,她一般只會想着如何能高效調停,再去當事人彌補心态上的失衡。

如果站在五條悟這邊,煽動他和白蘭對立,就會有沒完沒了的麻煩,局面也會變得不可控。

對于她來說,五條悟的情緒反而是次要的東西——盡管曾經她也把他的感受放在第一位,不過現在不會了。

“你這麽想,我會很傷心。”禪院千流轉移了話題,“今天天氣真不錯呀,趁着太陽還沒下山,帶你去個地方吧?”

“好拙劣的轉移話題技巧,你就是在偏心吧?”

“拜托啦,悟君。”

禪院千流雙手合十,對他露出比晨光還明媚的笑容,眨眼wink了一下——她知道對方最吃這一套。

“好嗎?我想和你約會哎。”

五條悟:“……”

“哦……”

沢田綱吉:“……”

請問還有人注意到他也在這嗎?

……

禪院千流說了個地标,兩人瞬息之間便出現在那。

路邊的野草枯黃,她牽着五條悟的手沿着單行道前行——後者盡管面上不情願,卻緊緊回握着,讓她微涼的掌心染了點溫意。

最後停在一段很尋常的河道邊上,走下斜坡,正值枯水期,河流緩緩淌着,堤岸顯得格外寬闊。

五條悟環視四周,評價道:“這裏有什麽特別的?也不太好看。”

夕陽為禪院千流的側臉鍍了層淺金色的邊,黑發透着暖融融的棕色。

“很特別……”她目視着浮光躍金的河面,“十年前,我在并盛中學當兼職美術老師,你在咒術高專上學,兩個地方地圖連線的中點就是這裏。所以我們總是約定在這裏見面。”

“呃……”五條悟不知道怎麽評價,“為什麽你不去高專?”

“我太弱了,而且訓練影響我賺錢。”

“好沒出息。”

禪院千流莞爾一笑:“嗯,不過我老公可是最強啊。”

“誰、誰是你老公啊!”

“沒有說你呀。在說我的悟。”

“哦……”

冬日的天空暗得很快,明明還沒到晚餐時分,天空高懸的落日已經變成了橙色蛋黃,向蒼穹與雲朵潑上濃豔斑駁的昏黃油彩。

禪院千流抱着雙膝,撚起薄薄的石片,往水面上擲去。石頭碰水彈了三四下,才沉到河裏。

“打水漂也是你教我的,你一下子就會了,我就比較笨,學了好久。你試圖把原理講給我聽,什麽當石片掠過水面時,帶動它下面的水在短時間內快速流動,從而壓強減小……,然後對我的技術提升沒有任何幫助。說起來……悟果然是笨蛋吧。”

五條悟不明白為什麽突然被攻擊了:“你學不會說明你笨嘛,為什麽罵我?”

“我難道真的想學打水漂嗎?只是想有個借口跟你待在一起。”禪院千流笑了,“我學不會,你還要生氣罵我,你說你笨不笨?”

五條悟耳根發熱,也學着她望向水面:“哦……那是他。不關我事。”

過了會兒,他問:“是誰先告白的?”

“你呀……”

五條悟下意識想反駁那不是自己,但停住了,繼續問:“什麽時候在一起的?”

“戀愛的話是十六歲,結婚二十一歲。”

想知道的有很多,然而他太別扭,覺得自己問得多好像過分在乎對方似的。盡管內心已經承認了這件事,還是不想露怯。

于是他将主語颠倒,問道:“我喜歡你什麽啊?”

這是個奇怪到有些好笑的問題,但禪院千流并不驚異。清風吹得整片草地翻起枯黃的浪花,她的長發也蕩開曼妙的弧度。

她與五條悟對視,翠綠眼底映出流光溢彩的碎金倒影,聲音輕得像一場夢:“為什麽不問問你自己呢?”

五條悟驀然間意識到,她似乎完全看穿了自己的心思——

事實卻是如此,禪院千流鑒別他的情緒比吃一頓飯還簡單。

但她從不顯露一點點,讓他自以為正在和她博弈,其實只是在陷阱裏無望地打着轉。

他這個想法剛冒出來一小會兒,就融化在禪院千流的動作中。

她幫他理了理被風吹亂的頭發,手腕上帶着山間泉水與檀香木的芬芳,和她本人一樣清冷且溫和。

“我喜歡你的地方有很多。”禪院千流的目光懷戀又隐忍,“不過最重要的一點,是我們彼此陪伴的時間讓你變得特別,就像這段河岸。”

真要細究愛這件事,不能像報告似的簡單總結出一二三四五個要點。

因為它本就不明确,說不出具體哪裏好,一到放棄的時刻又難免肝顫寸斷。

“我可不喜歡你。”五條悟又習慣性地嘴硬,翻起舊賬來,“你跟我冷戰,還替別的男人說話,我不信你。”

視野中的太陽半降入地平線,倒影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浮沉。

禪院千流無奈地看着他,很溫和地說:“才沒有,我最偏心你。”

“那除非答應我一件事。”

原來是在這等着呢。禪院千流不置可否:“你說。”

“你別退出咒術委員會。”他有些忐忑地瞥了她一眼。

這個消息知道的人并不多,她也僅告訴了幾位友人,猜測大概是夏油傑不小心說漏嘴,于是不動聲色地問:“你怎麽會這麽想?”

五條悟沒被她的話術糊弄過去,陳述着自己的證據:“那天你說參議院席位的事,我就覺得有點不對勁,就對比了一下過去的工作報告——你在邊緣化自己的權力。”

禪院千流驚異:“原來你上班真的有在工作啊?”

“當然了!你以為我天天劃水嗎?”

“抱歉抱歉……”她毫無歉意地說。

“別打岔……”五條悟直直地盯着她,“你準備走了,為什麽?是因為我和你鬧的矛盾嗎?是我做錯什麽了嗎?”

上次那番糊弄果然沒能騙過他。

畢竟他也是五條悟啊。

在他審視的目光中,禪院千流點頭承認:“嗯,我是準備着手隐退了。”

“為什麽?”他努力保持着語氣平穩,然而難掩焦慮,“難道它不是你的心血嗎?我們為了改變咒術界的理想努力了那麽多年,你就這麽一走了之,把努力成果拱手讓人——”

“不……”禪院千流說,“改變咒術界不是我的理想。”

五條悟噎住了,問道:“什麽?”

“那是你的理想,不是我的。”禪院千流溫和地看着他,“我從來就沒有這麽遠大的信念,從小時候就想着要遠離這群爛人咒術師,跟甚爾哥哥過上富裕無憂的生活。我最大的理想就是擁有很多很多的錢。”

但是她遇見了五條悟。

一開始的接近是別有用心,禪院千流想借着這位神子的東風,淡化家族的鉗制。他對此一清二楚,卻伸出手幫了她。

成為朋友的第二年,他們做了個簡單的約定:時機合适的時候,五條悟幫助她和兄長離開禪院家,掩蓋行蹤;

相應的,禪院千流在未來也要幫他一個重要的忙。

所以十七歲那年,五條悟提出建議的時候,禪院千流果斷說了好。

為了籌措需要的資金,禪院千流一改以往保守的投資風格,和白蘭?傑索攜手盯上了阿美莉卡的次貸市場。

從這一決定開始,巨額對賭協議、高風險投資、做空股票市場……

她走得舉步維艱,稍不注意就會掉下懸崖。幸而命運眷顧,她總是能賭贏。

實力當前,重金鋪路,改革進行得平穩順利。

禪院千流說:“但我本身其實對改變咒術界根本沒興趣。”

她點頭的原因只是那天五條悟很難過。

他突然說千流我們去看流星雨,于是他們就踩着夜色去了。很冷的天氣,朦胧的夜色并不明晰。

荒郊月亮照進蒼藍的眼睛,北鬥裹進相擁的手臂,買來的熱飲慢慢在紙杯裏冷掉。

他垂着雪白的睫羽,眼眶微紅,顯然強掩着沮喪,手臂環過她的肩膀。他埋在她的肩窩,他說千流,我們一起改變咒術界吧。

他的痛苦是澆透禪院千流的傾盆大雨,河水漲槽,胸腔裏積累的雨水将要淹沒心髒。

不可一世的、意氣風發的五條悟,他是神子,是天上星,生來要俯瞰芸芸衆生,是河對岸幻夢一樣的綠燈,寄托着她對疲憊生活的幻想——禪院千流見不得他痛苦,絕不願他求而不得。

他是禪院千流具現化的夢想。

“我怎麽舍得你難過呢……所以沒辦法。這事挺難的,不過我們做到了。”她風輕雲淡地說,“但是,我現在……有點累了。你知道的,超負荷工作總是折磨人……”

禪院千流精挑細選着合适的措辭:“咒術委員會也步上正軌了,哪怕沒有……就算我放權,也可以運行得很好,沒有那麽需要我。”

“悟君,我想休息了。”她說。

落日餘晖與碎金在她翠色眼底碰撞融合,揉碎成夢幻的熒流。

她依然美得驚心動魄,卻難掩疲憊,像是随時要枯萎衰敗下去的昙花。

年輕的時候想到愛人心跳得失速,像是要脫離地心引力飛起來;

現在已經無動于衷了,死氣沉沉的暮色籠罩着她。

他依然踩着禪院千流的夢想,他是月亮,而地上鋪展着她的赤忱和真心。

但也就到此為止了,人沒有愛情不會死的;

持續沉陷在痛苦回憶裏,是真的活不下去了。

五條悟對她的掙紮痛苦一無所知,只因她難以掩飾的疲倦心口抽疼酸澀。

他有點後悔自己方才的提議,似乎有些太自私了,光想着如何将她留下來,卻生生無視了她的感受。五條悟少見得對自己誠實了一次,他想:“我得再關心她一點。”

“那你休息吧。”他說,“剩下的交給我好了,我可是最強啊。”

禪院千流莞爾:“那麽,謝謝悟君了。”

曠日持久的冷戰——盡管也就一周左右并且是單方面的,在他們分享這場落日時結束了。

這天對禪院千流來說是個可有可無的普通一日,然而對五條悟來說意義重大,象征着他開始向猛烈而洶湧的戀心低頭。

他正大光明地盯着禪院千流看,吃早餐要坐到邊上,出門黏黏糊糊地牽手,偶爾坐着想事的時候露出意義不明的微笑。

夏油傑:“他戀愛了,他栽了。”

家入硝子:“很明顯。”

夏油傑掏出幾張萬元紙幣,遞給硝子:“我還以為他能再堅持久一點。”

“和當年的悟一個樣。”家入硝子也毫不客氣地收下賭注,“不過他知道他要離婚了嗎?”

“不知道,千流不讓說。”

家入硝子于是笑了:“那我們就幫忙瞞着吧,讓他留點念想。”

但禪院千流就不太順了,或許是身為天與咒縛的兄長奪走了一部分本該屬于她的體力,她的體質差得可以,從十來歲開始小病不斷,光腳就會感冒。

和五條悟在河岸上聊天的時候吹了風,晚上回去就覺得頭疼。

盡管提前喝下了預防沖劑,感冒依然如約而至,再加上高強度的工作……

“你發燒了。”五條悟闡述着這一事實。

“這樣麽?”禪院千流放下餐叉,用手背試了試額頭的溫度,“難怪剛起床的時候覺得狀态不對勁,等下吃點藥好了。”

“你還要去上班嗎?”五條悟驚異地問,“都快燒到四十度了,一點感覺都沒有嗎?”

“我走不開。”

“有什麽好走不開的?”

“除了日常的工作還有生意……”

“什麽時候了還想着生意。”他說,“不要去,其他工作我會替你安排好的。”

盡管禪院千流還想堅持,顯然是擰不過他的,哪怕找了幫手估計也會站在五條悟那邊。

因此她沒怎麽掙紮就屈服了,攔住了五條悟打電話給醫生的動作,乖乖吃了退燒藥、躺回被窩裏。

“為什麽不看醫生?”五條悟問。

按照他對禪院千流的了解,她是個效率至上主義者,打一針退燒比吃藥要來得快得多,她應該會選擇前者。

她說:“不要。”

他幫禪院千流掖了掖被角,撫摸她散落在枕巾上海藻般的長發:“為什麽?”

“反正不要。”

“快說,我想知道。”

“我困了,要睡覺了,悟君快走吧。”

“你不告訴我,我就在這盯着你。”

于是禪院千流探出頭來,和他對視片刻,見他确實有求知到底的意思,只能小聲承認了真相:“硝子的反轉術式不能治療感冒發燒,她打針很疼。”

五條悟:“……?”

“哈哈哈——”

面對他的大聲嘲笑,禪院千流認命地用被子蓋住臉,羞恥地閉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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