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FR.左渤遙)
Frank先生是德國人。
在世界著名的汽車企業做高管,有着還算不錯的家境,定居帝都,Frank先生卻時常在地鐵上出現,工作時間穿熨帖的西裝,休閑的時候穿牛仔衣。
Frank先生僅僅三十一歲。
我三年前去美國讀高中,三年之後的現在,早已經有了自己的新樂隊,十九歲,算不上最最年輕,可沒什麽人覺得我成熟,和倚老賣老正相反,我用盡力氣,做着許多離譜瘋癫的事,讓周圍人看到我那麽年輕任性,他們或許會羨慕我可以肆無忌憚。
我的膝蓋上破了一塊,季節不是夏末秋初,也不是深秋寒涼,而正巧是處于這些最中間的、不熱不冷的秋天,我背着吉他,不長不短的頭發搔着臉側,我喝了幾瓶啤酒。
我穿着寬大的短褲和長襪,穿着一件破了洞的背心,外面一件松垮垮的襯衫,看上去不靠譜,實際上也不靠譜,朋友們有大學生,也有不讀書的,還有高中生。
這輩子第一次坐地鐵,第一次喝了很多但沒醉,第一次見到Frank。
他就站在我的面前,一手提着公文包,一手抓着車頂的橫杆,起身下車的時候,吉他撞到了他的手臂,我才注意到他。
“Sorry.”我說。
那時候,我想的居然是我的英文還不錯,留學帶給我的除了英語口語,冒似不剩什麽,眼前的老外有幾乎一米九,像時裝周秀場裏最正經的那位模特。
沒打算再和他對話。
“沒關系。”他的中文過于标準,發音幾乎接近于母語者水平,後退半步為我和同伴讓路,這時候,我才更認真地看了一眼他的臉,然後,将視線挪開,鑽出不算擁擠的人群,往車門那邊去了。
我幾乎忘記了他。
Frank撿到了我落在地鐵上的身份證,第二次見面,他穿着沖鋒衣和牛仔褲,坐在派出所走廊的藍椅子上,擡起手腕看了一次時間。
“左渤遙。”當民警把身份證遞給我時,Frank以平靜的語氣念我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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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
第二次見面,仍舊沒多少交流,我對世界漠視,Frank也是世界的一部分,但從此,我記住了他,知道了他叫Frank,是德國人,在海澱上班。
我沒爸,有個很厲害的媽,她揉我的頭還沒揉狗溫柔,我從沙發上爬起來,又換個方向躺下,媽無奈地“啧”一聲。
母子關系算不上壞,我說:“有個老外撿了我的身份證,咱送點兒什麽?”
“請個客才有誠意吧,你覺得呢?”
“切,”我不屑一顧,說道,“您別逗,又不認識。”
隔天夜裏,和文铎、廖怡然、菲子幾個排練,地點是菲子爸找的老倉庫,沒怎麽裝修,就喜歡那種破爛的味道,幾百平,寬闊敞亮,已經用了兩個多月。菲子看起來是個乖乖女,戴眼鏡紮馬尾,總是下了課才能趕到,高高的個子,笑起來眼睛下面鼓起撒嬌肉。
別人看不出來的是,菲子是個鐵T,半個月前交了一位女朋友,菲子拎起褲腿,白黑色的校服外套紮在腰間,我們坐在一堆廢棄的鐵皮桶上。
我的手機震個不停,不耐煩了才拿起來看,發現全是趙昀打的未接。
他找我聊樂隊演出的事情,喝得醉醺醺,我問他為什麽不來排練,他說自己失戀了。
才談了五天就失戀,切。
怎麽也沒想到Frank和我媽認識,他倆就是生意場上的關系,不說私交甚好,甚至有沒有私交都有待商榷,要不是因為我丢身份證的事,我媽可能也不會多注意這位不愛出風頭的德國人。
如果是個真正的陌生人撿了我的身份證,那大概在答謝的時候也顧及對方的意願,但Frank對我媽來說是不可放過的社交機會,雖說不一定用得到這條人脈,可我媽還是不肯放過,她的說辭是:“細節見人品,這樣的的朋友值得交。”
我說:“你是董事長,他就是個副總,為什麽要上趕着認識。”
“說笑了,如果咱們企業也做到寶馬奔馳那種級別,那我就和他們一把手稱兄道弟了。”
總結一句話,瘦死的駱駝比馬大。
我穿着磨白塗鴉的牛仔外套,和西餐廳裏這幫老氣橫秋的人格格不入,我把薄薄的菜單翻了三遍,然後,開始吃我媽幫我點的前菜。
吃什麽無所謂,我心裏還在想着白天賽道上的事情,而Frank穿得像英劇裏的人,他跟我媽聊天,用德語。
我媽就會幾句德語,非要顯擺一下。
加了聯系方式,這樣,我們才算是真的認識了,我好奇心上來,想知道汽車企業的高管到底開什麽車,因此要吃完之後跟着他去看,他卻說:“我今天坐地鐵。”
揮之不去的地鐵,在我與他之間再一次出現,我緊了緊拳頭,沒再說什麽,我媽還在誇他:“坐公共交通是美德啊。”
我媽沒有美德。
我也沒有。
畢竟我媽算個長輩,而Frank才三十出頭,除了工作上的寒暄,或許真的沒別的可聊,在飯桌上聊了一會兒車,我就想走了。
我媽告訴他我組了樂隊,可他也沒表示出十足的興趣,我說句客套話:“等演出的時候,您可以來看看,挺有意思的。”
“好啊。”應答得很輕,禮貌,仍舊嚴肅。
然後,我就走了
我媽總是很忙,卻在閑的時候閑不下來,直到半周以後,她忽然跟我說:“我想給Frank介紹個女朋友。”
“啊?”
“幹嘛這個表情?你左琳姐姐,已經三十四了,你舅舅嘴上不說,心裏急壞了,不是包辦婚姻,而是提供一種可能,Frank那麽優秀,左琳也那麽厲害,還是挺配的。”
“不配。”我說。
“左琳就喜歡白人,她正好在德國留過學,你看他倆,一個年輕英俊,一個知性漂亮……”
我媽在打自己的小算盤,而我并不想真情實感地幹涉,幾天以後,這位全世界最具象的行動派人士為左琳和Frank安排了一次約會。
或許,他們聊得還不錯,于是,Frank成為了我們家族活動的常客。
舅舅是個有點古板又有點嚴肅的人,但Frank的出現讓他變得柔和而包容。
左琳呢,還是一直以來那副樣子,漂亮,花大筆的錢作醫美,因而沒長一絲皺紋,又讀過很多書,腹有詩書氣自華,她知道很多,眼界開闊,所以,和我很不一樣。
我沒讀太多的書,和她又完全是兩個年代的人,一切的交流永遠停于表面,但關系還算是不錯的。
我跟左琳閑談的時候提起Frank,說:“你男朋友——”
“不是男朋友啊。”她輕描淡寫,高傲得像一只仙鶴。
“那他每周都去你家吃飯。”
左琳吃着我給她從冰箱裏拿的瑪芬蛋糕,咬了一大口,說:“你什麽語氣?我又不是渣女,只是我和他達成了共識,先從朋友做起。”
“外國人不都是一見面就上床?”
“不是所有外國都和美國一樣的。”
她給我一個白眼,我還她一個白眼,她穿了一條深青色的毛線裙,薄薄的腰腹抵着我家的餐桌,站起來,伸手去夠餐巾紙盒。
煮飯的劉阿姨給我倆每人一杯咖啡。
“你知道德國人喜歡吃什麽嗎?”左琳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