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FR. Hilde·Frank)
我告訴Ethan我的額頭沒事。
流血不算什麽,受傷了總會流血的,但直到出了電梯,我才有說話的機會,我說:“沒關系,Ethan,我自己捂着就可以了。”
他好像天生很着急,做什麽事都是這樣的,我坐了他的車,一路上開得很快,他說了很多的話。
問我:“還在流血嗎?”
“你不用擔心弄髒我的車,怎麽舒服就怎麽坐。”
“可能有點快,不過沒辦法,你這個傷應該要縫針的,耽誤不得。”
“李濤那個傻逼,我早就覺得他腦子有病。”
“現在看透左琳了吧,她一遇上初戀腦子就灌水泥了,要是你真的和她結婚了,李濤這個瘋子可能會殺人。”
……
我幾乎沒有答話,Ethan一個小孩子,才十九歲,如果讓我回憶十九歲,我會感覺那是許久許久以前的事情了。
我不說髒話,但聽得懂中國的髒話,Ethan好像就是那種離開髒話就出不了聲的人。
不能理解,但沉默便是尊重,我知道,他在為我打抱不平,但事情有更好的解決方法,這樣生氣,什麽用都沒有。
我承認,一段時間裏,我都掉入了左琳的陷阱裏,直至我被打了一拳,她卻袖手旁觀,我這才清醒過來。
她很好的,但我們之間,缺少了戀人應該有的那種溫暖的感覺,我們太尊重彼此,太尊重就太疏遠。
實在無法想象,Ethan和左琳居然是生長在同一個家族裏的姐弟,他們完全不一樣,Ethan對朋友很好,對陌生人也很好,對讨厭的人是真的讨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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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中文詞語,義氣。
在車上,Ethan還告訴我:“我在賽道上比這快十倍,可爽了。”
為了表示感謝,我請Ethan吃四川火鍋,他問可不可以帶他的朋友來,我說可以,于是我見到了菲子。
菲子是個很可愛的學生,還沒成年,就和每一所中國學校門前的中學生一樣,質樸、機敏、活潑,她說自己是樂隊的貝斯手。
我詢問他們樂隊的名字。
“生肉,”菲子用手托着下巴,說道,“raw meat,是左渤遙的想法。”
她貼心地指了指盤子裏還沒下鍋的牛肉,還貼心地翻譯成英文再說一次。
我應該是皺了皺眉的。
“神經還沒死的生肉,碰一碰會動,血也是新鮮的,和切得整齊凍了很久的不一樣,和盤子裏煎熟的也不一樣,”Ethan放下筷子,眼睛裏露出得意的光,他在為年輕和叛逆驕傲,他說,“這才是我們。”
此後很長一段時間,我都以為菲子是Ethan的女朋友。
左琳促使我和Ethan變成朋友,後來,左琳找我去喝咖啡,她跟我道歉,告訴我她并沒有和李濤複合。
“我們還是不要再聯系了。”我很直白地告訴她。
她說:“你別緊張,我改天讓李濤請你吃飯,他不是壞人,那天的确太沖動了,是他做得不對,他會誠摯地向你道歉的。”
我搖了搖頭,說:“不用,那件事就到此為止了。”
我的時間不應該浪費在這些事情上,我的感情一樣是的。
Ethan的樂隊要演出,他半夜給我打電話,問:“Frank,你下個星期有沒有空?”
“現在快淩晨一點了,”我被驚醒,頭腦混亂地坐在床沿上,說,“我明天早上給你回消息。”
“我還沒睡呢。”Ethan帶着微醺之後的鼻音,小聲地說。
我說道:“你不睡我要睡的,謝謝,先挂斷了。”
睡眠和閱讀一樣重要,至少對我來說是這樣的,我不怕得罪Ethan,因為我們還沒那麽親密,只是認識的人,所以,就算因此有了嫌隙,也不會悵然若失。
我以為Ethan第二天還會聯系我,但我想錯了,一直到了第五天,他都沒聯系我,不久之後就是中國最盛大的節日——春節,放假,但我不趕回科隆。
認識的一些本國人總會在節日的時候組織活動,大多數是喝酒聚餐,我有時候會去,去不去主要看工作允不允許我忙裏偷閑,允不允許我放松。
我沒想到,春節的前一天,Ethan出現在了我公司的樓下。
他受傷了,鼻梁上破了皮,頂着那頭微彎的頭發,用一種幽怨的眼神看着我,看我由遠處到近處,距離變短,我這才發現他的手臂也受傷了,一動不動地挂在脖子上。
他居然會親自來找我,真的沒想到。
“Ethan,”我說,“受傷了還出來亂跑啊?”
“撞車了。”他惜字如金。
我說:“你那種開法,不撞才奇怪吧。”
他立刻變得很焦急,解釋道:“在賽道上撞的,你有沒有一點同情心?”
我看了一眼遠處,再看向他,深呼吸,說:“我很同情你,一起喝個下午茶吧,我正好要去。”
“Hilde·Frank,你給老子聽着,以後老子火了,你他媽想來看都來不了,你以為我在求你嗎,我他媽那是看得起你。”
他很激動,說完話,還在急促地呼吸着,我搖了搖頭,低聲跟他說:“小夥子,你弄清楚,地球不是圍繞你公轉的。”
我又說:“我沒時間陪你玩,抱歉。”
Ethan不讀書,不謀生,有左治穎女士做他的後盾,因此,不需要為任何人負責太多,想做什麽就做什麽。
我的朋友裏沒有這種人,至少,無論他們家境如何,都能讓自己真正成為自己。
包括左琳,都是這樣的人,連李濤都是這樣的人,但Ethan不是。
不知道他那天是和誰一起離開的,我喝咖啡,在咖啡廳和朋友談了很久,再回去的時候,他早已經不在那裏了。
手都斷了,肯定也沒辦法彈吉他,也不知道Ethan的演出會不會如期進行,我倒不是讨厭他,我只是希望他能不那麽毫無防備。
現在的他,就是從兒時放養在山林裏的老虎,對人情倫理免疫,覺得輸贏才是目标,吃喝玩樂之外不會再想別的了。
和一位法國同事聊起Ethan,同事卻責備我:“你不應該這麽主觀,你是在用你自己的生活做标尺,這樣不公平。”
“我很客觀。”我說。
“他的環境造就了他,就像你的環境造就你一樣。”
沒被說服,但我願意試着去了解他,是否能改變他倒不重要,因為這些不是我能夠把控的。
最終,我選擇去看Ethan的演出,這天,我見證了菲子和女生在臺上接吻,也見證了Ethan全程吊着手臂唱歌。
無論有幾個真心實意想來聽歌的觀衆,這群孩子都不會允許演出寒酸,來的人倒是很多,形形色色的,設備專業,場地也很酷。
Ethan滿頭大汗地從臺上跳下來,他把我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說:“穿的什麽衣服啊。”
“不好嗎?我覺得挺合适的。”
我穿了一條高腰的寬松西褲,一件版型休閑的襯衫,袖子挽着,還配了一枚幹花制成的胸針,Ethan顯然看不上,他撇了撇嘴,說:“又不是來開會。”
“這是我在米蘭買的手工定制襯衫,不僅僅開會可以穿,相反,意式西裝更适合休閑的場合。”
身邊一個個人,要麽露大腿,要麽露肚子,穿毛衣和長襪的也有,穿背心和靴子的也有,我不是瞧不上個性和時髦,只是,難以想象我自己打扮成那樣有多奇怪。
我的确不适合。
Ethan在慶功宴上喝多了,我幫他打了出租車,猶豫再三,還是陪他一趟,左治穎女士很感謝我,我倒不是圖她的感謝,只是,多數人遇上了都會幫忙吧。
在出租車上,Ethan話不多,一開始也沒睡着,他一把揪下我的胸針,說:“有一朵花。”
我無可奈何地嘆氣,說:“送給你玩吧。”
“暑假的時候,我們在鳥巢開演唱會,冬天去臺北小巨蛋,明年在紐約曼哈頓Madison Square Garden……”
說完這些,他就趴在我肩膀上睡着了,我推了推他的臉頰,發現根本叫不醒,于是,将車後座讓出大半部分,使得他有一個舒服倚靠的空間。
胳膊的傷沒好,因此,Ethan今天沒能彈得了吉他。
沒看見他彈吉他,還是有一點遺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