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FR.左渤遙)
醒來的時候,床頭放着Frank的胸針。
其實,拿着那朵幹花想了很久,才想起來是Frank昨天晚上戴的,但至于它為什麽在我這裏,慶功宴之後都發生了什麽,我一個畫面都想不起來。
我媽去上班了,森姐在客廳裏打電話,我在樓梯上站了很久,才拖動步子繼續向下走,我問劉阿姨:“我昨晚上坐誰的車?”
“渤遙,弗蘭克先生打車送你回來的。”
“我喝多了嗎?”說話都不敢太大聲,一轉脖子就頭痛。
我的表情一定很難看,劉阿姨給我準備了清淡的飯菜,但我只喝了半碗百合甜粥,劉阿姨說:“叫都叫不醒,我和小森輪班守着你,差一點就要送你去醫院了。”
她又補上一句:“你媽媽好擔心的。”
“謝謝劉阿姨,你們也去休息會兒吧。”
我還想繼續躺着,因此會覺得每個人都需要躺着,渾渾噩噩吃了午飯,忽然接到了Frank的電話,他還是不緊不慢,說:“擔心早上打過來打攪你休息,怎麽樣?有沒有不舒服?”
“我沒事,完了會把你的胸針還給你。”
“不用了,我昨天晚上說過,送給你了。”
“哎呀,我不要。”我着急地抓着頭發,實在讨厭這種假客氣,一個胸針而已,我又不稀罕。
他也沒詢問幾句,而且全程都很客套,挂了電話,我無聊地坐了一會兒,菲子打電話說晚上排練,我說:“得了,休息一天吧,我現在肺管子都疼。”
“左少,哪個不長眼的又惹您了?”
“還他媽真沒有,我就是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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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子笑着,說:“練練琴就不煩了,發洩出來就好了。”
“放屁!”
我氣急敗壞,菲子在電話那頭笑得花枝亂顫,我說:“你能不能有點兒同情心?你哭天喊地的時候誰陪你喝的酒?”
“我錯了,哥我真的錯了,不練了吧,你胳膊還沒好,我們理解你,休息吧。”
我說:“草,真的想開車。”
“小孩子似的。”菲子念叨。
和我媽吵架了,她的現任男友是個老古板,看起來斯斯文文,實際上對很多人和事都看不慣,包括我。
如果我和她真的氣急敗壞地互相罵,那倒沒什麽,但這次是真正意義上的冷戰,我覺得我早就消了氣,但堅信一定要裝冷漠到我媽徹底妥協,然後求我原諒她。
我和老古板的首次交鋒,折斷了他放在桌子一角的眼鏡,第二次交鋒,往他臉上潑了滿滿一杯可樂。
我媽有過好幾個男朋友,但他是我唯一讨厭的一個。
其實年紀比我媽大不了多少,但精神中帶着老态龍鐘,看起來病殃殃,沒什麽衣品,說話吐字不清。
我說:“他都能當我爺爺了!”
我媽氣得摔冰箱門,讓我滾。
很多時候,我和我媽的性格很像,一山不容二虎,于是,冷戰開始了,我媽仍舊在人前扮演出一副睿智篤定的樣子,我打算找個新房子住。
這,便是我和Frank變得熟識的契機。
他的身份是我媽的說客,但是個不十分情願的說客,Frank來安撫我,百分之九十因為我媽是一個人脈,百分之十因為我倆認識。
他知道我要租房子之後,說:“我聽左女士說,她給你買了房子?”
“不是房子,是籠子。”我說。
“要是租房的話,你還不是得用她的錢。”
Frank說得那麽平靜坦然,但實際上,這話着實戳中了我的痛處,我咬了咬牙,說:“那你想怎麽樣?”
“左女士希望你回家。”
“我回不回家你都管不着。”
于這件事,Frank只是個外人,我卻被他一個電話氣得哪裏都不舒服,覺得那些話全是我媽教他說的,我媽在用錢拿捏我了。
要是我沒那麽多愛好,說不定還能攢不少私房錢的,但現在,我只得硬着頭皮繼續刷我媽的卡,這天下雪,我帶着吉他,還有沒有痊愈的胳膊,坐在公園的亭子裏看雪,吃熱乎乎的泡面。
也不是沒錢吃飯了,但我想讓我媽知道我能屈能伸,什麽樣的生活都能适應。
因此,特意拍了一張泡面和雪景的合影,發朋友圈。
Frank來公園找我了,他說帶我去看房子,我說:“你谄媚我媽會有什麽好處?”
“谄媚……”他思索了一下,說,“這個不是什麽好詞吧。”
“知道就好。”我喝掉最後一口泡面湯,靠着涼亭的柱子。
Frank說:“我的父親是農場主,母親是一間報社的編輯,我生活在科隆的郊外,從小,和一大家子人生活在一起。”
“那又怎麽樣。”我冷笑道。
他說:“所有人都以為我很喜歡溫馨的家庭氛圍,喜歡熱鬧,但其實,我一點都不喜歡,每次全家一起吃飯,很多親戚在場的時候,我就在心裏翻白眼,我不喜歡聽某些人說話,但我必須待在那裏聽完。”
“如果是我的話,早就走人了。”我說。
雪還在下,像鵝毛一樣,已經春季了,還是有雪的。
我意在嘲諷Frank的妥協,但他的重點似乎沒在這兒,他說:“我從來沒有想過,如果我是那些親戚,生長在他們的家庭裏,會變成怎樣的人。我的法國同事告訴我,我們一直在用自己的經驗和經歷評判一切,因此,會變得有些極端。”
我像是懂了Frank想說什麽,又像是并沒有懂,
“這種天氣,你不會真的想流落街頭吧?”他說。
我搖了搖頭,說:“暫時住酒店啊。”
“走,我幫你找個好房子。”Frank揚了揚下巴說話,然後,便笑了。
德意志,比法蘭西的風情更濃,公園裏的仿古建築成了電影空鏡,雪是人造雪,Frank這個笑,清淡到幾乎沒有,我跟在他身後,他幫我背吉他,說:“其實我自己也租房子的,我住的那個小區很不錯,那裏也有很多有個性的年輕人,不僅僅有我這樣的。”
雪落在我的指節上,落在Frank的大衣上。
許久的沉默之後,我忽然問:“你是怎樣的?”
“很德國的。”他回答。
“那我是怎樣的?”
他的答案:“很北京的。”
我搖了搖頭,說:“知道我為什麽叫渤遙嗎?因為我姥爺是煙臺人,在渤海邊長大的,他背井離鄉,在北京安家落戶,後來,真的和渤海遙遙相望了。”
不知道Frank是否真的聽懂了,關于我的名字的話題,并沒能繼續聊下去,他帶我去看了房子,和他家在同一幢,他住十二樓,看的房子在十五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