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FR. 左渤遙)
刮着大風的、特別冷的一天,Frank忽然出現在距離我不到三公裏的地方,我看到他的朋友圈,這才去看和他的聊天界面,很久沒打開了,最近的消息是他今早發給我的。
說:“争取了一次去武漢考察的機會,如果需要什麽,我幫你帶。”
還說:“封城結束我才回去。”
一時間,漫上我心頭的只有吃驚,我不知道什麽工作能驅使一個人在這時候“争取”來武漢。
後來,思考了不到五分鐘的我,随意穿起一件外套,戴口罩,又從鞋櫃上抓起了擋風的圍巾下了樓,一路穿過樓群奔跑,到了大門口。
我才想起我是出不去的。
我站在亮着兩盞昏燈的電動門旁邊,這時候,有一輛運物資的車行駛了進來,于是,門衛警惕地讓我向後退,大概是怕我忽然沖出去吧。
我只得一邊等待電話接通,一邊往門外張望。
十秒鐘以後,我聽見了Frank的聲音,他只說了很輕的一個“喂”,然後,我們便沉默着傾聽彼此的呼吸。
我站在咆哮的大風裏,他對我說:“看見我的消息了吧?”
“你為什麽來啊?”
“有一項很重要的考察,別人來了我不放心。”
我深深地吐了一口氣,高聲問道:“就必須現在來嗎?”
“沒辦法,工作還沒到停歇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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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特定的困局裏,人變得脆弱不堪,Frank的出現,讓我像觸碰到光亮般驚喜,但更多的是擔憂。
即便我正在忘卻他。
我在刺骨的冬風裏捂着嘴哭出了聲,口罩上的水汽和眼淚混合在一起,附近的小區工作人員全都看向我,露出一種同情憐憫的神色。
大概在這個時候,他們也見多了像我這樣忽然大哭的人。
“為什麽要來啊……”我一邊哭一邊說。
夜裏,Frank找到了同事的車開過來,他不僅僅回了中國、來了武漢,而且,還來見我,我站在電動門旁緊閉的鐵門裏等他。
不知道他的車停在哪兒了,我看見他跑着過來,穿着一件黑色沖鋒衣,和天藍色的牛仔褲,戴了口罩和護目鏡。
我呆在了原地,許久,才擡起胳膊對他揮了揮手。
我哭得轉過身去,緩了大概一分鐘,再次轉過身的時候,他還是站在那兒,他進不來我也出不去,他把手裏很大一袋東西放在了地上,高聲地喊:“給你的。”
“不要哭,”他說,“很快就會好的,要相信。”
我不住地搖頭,又點頭,帶着哭腔回他的話:“不要來啊,你不要來,萬一感染了怎麽辦……”
“沒事,我有——”他指了指自己的護目鏡和口罩,說,“要東西就給我打電話,我給你送過來。”
我們不能離得太近,Frank指了指手機,他打了電話給我,我接起來,這樣看着彼此聽電話。
他說:“不要替我擔心,我身體特別好,你加油,等小區解封了,我們就能見面了。”
“不要出來亂跑了。”我說。
接着,他告訴我,能在這個時候見到我,他特別開心。
我還是有點記仇,我無法原諒他,然後徹底毫無防備地再次愛他。
這太難了。
我一個晚上都沒睡着,次日清晨,自己用微波爐熱牛奶,還開了蒸箱,蒸了Frank帶來的速凍蝦餃,我拍了照片發給他,說:“謝謝。”
“我住的這邊有廚房,改天做了菜送過去。”
“不用啦。”我回。
“那你怎麽吃飯啊,自己什麽都不會煮。”
“我會煮方便面,還會煮餃子,還會熬白米粥。”
我才注意到Frank換了微信頭像,點進去,原來是他在泰國拍的游客照,雖然說是游客照,但看上去完全是一張男模寫真。
Frank穿着泰式的花襯衫和短褲,坐在街邊小店前面的躺椅上,戴着墨鏡看向遠處,舉着一顆椰子。
不會知道以後會便宜誰啊,我心想。
有那麽幾個晴天,我坐在院子裏的長椅上,一個人發呆。
大多數人都在室內待着,很少有人總是出來,我遇到了兩個聊天的老人,聽她們說,小區快要解封了。
我一邊曬太陽,一邊含着一顆巧克力糖,給Frank打了個電話。
說:“我這邊的小區要解封了。”
“那真好,希望我們能早點回北京。”
“回北京?你當初不是很想來嗎?”
Frank沒話可說,我得意地彎起嘴角,沉默之後,我聽見了他的輕笑聲。
“怎麽,被我噎得無話可說了吧。”我按了一下被糖撐起來的臉頰,說。
風還是有一點涼,但太陽有些熱了,我擡起頭,看到淺藍色的天際飄着白色絲狀的雲朵,心情還算不錯。
我想,我已經在逐漸痊愈了。
Frank說:“其實,要不是實在擔心你,我可能都不會來武漢。”
“我知道,”我說,“我知道的啊,抱歉,讓你擔心了。”
“這幾天和左女士有沒有聯系?”
“放心吧,我給她發消息了。”
“好。”他極其誠懇地應聲。
我快要吃完Frank帶來的那一大盒巧克力糖,時間也就過了幾十天,等我能出入小區的時候,他帶我去他住的公寓,給我做飯。
我們去空無一人的江邊,也不敢取下口罩,安靜無比的夜,江岸的燈亮起來了。
“現在還會心情不好嗎?”Frank轉過臉來看我,小心翼翼地問。
我說:“是個人都會心情不好。”
“這幾個月,有些時候會不開心吧?”
“會,”我盯着江心的波浪,說道,“是我自己的原因,已經在反思了,什麽感情啊,別人啊,一點都不重要,其實他們根本沒那麽在乎我,是我自己一時間轉不過彎。”
Frank不答話。
我說:“以後,你和我還會繼續做朋友,雖然我記仇,也沒那麽記仇的。”
我知道,這句話一出,便沒有了回旋的餘地,于他是,于我也是。
Frank看着我,我把視線挪去別處,看他欲言又止,暴露出一些失落,我的內心就充滿了勝利的爽感,現在,我願意看見他這樣。
我從外套口袋的角落裏摸出一顆巧克力糖,默默塞進嘴巴裏。
住處的那個盒子已經空了,這是最後一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