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65章

(FR. 左渤遙)

我們的樂隊在我消沉的時候給我希望,對我來說,這種希望不會消亡也不可複制。

而現在,Raw Meat像一只飛蟲的翅膀,被凝滞在時間的琥珀裏,暫停活動是公司能想到的最保守的公關策略了。

有那麽二十多天,我一直站在輿論的旋渦裏,而現在,到了春夏交替的時候,我終于不用再被問起關于Raw Meat的事情。

點滴回想過去三個月裏發生的事,我仍舊無法判斷來這裏是不是正确的決定,我終于被最後一根稻草壓垮,離開了遠在北京的亂糟糟的一切。

生活的變數讓我明白有時候逃避是明智的,即便我在新的環境裏過得并不算好。

四月中旬,山裏要麽下雨,要麽陰沉。

我站在破屋子外的石頭上,在深沉的暮色裏給我媽打了第一通電話,她說很擔心我,我說:“我被關在看起來什麽都不錯的環境裏,過了二十幾年,結果什麽都做不好,抓不住愛情,現在連樂隊都沒了。”

“聽說那邊很苦的。”

“苦,”我點了點頭,鼻子發酸,我說,“但我應該做一些有意義的事兒了,可能吃夠了這裏的苦,別的苦就算不了什麽了。”

山間的風帶着豐富的水汽,起床的時候,遠處下霧,近處也下霧,這是我和這片村莊相遇的第一個清晨,和我最先熟識的人也是我的室友,叫漆浩,他已經待在這兒兩年了。

漆浩舔了舔嘴唇,把木柴放進火堆裏,火上面吊着燒水的壺,他說:“你随時可以走的,想走了就跟我說。”

“我至少得待一個月吧,說不定會出現前所未有的靈感。”我抱着膝蓋坐在一旁,舉着盛了速溶咖啡的搪瓷杯子,杯子是新的,我拿到的時候外面還包着皺巴巴的牛皮紙。

我在等漆浩把水燒開。

漆浩不修邊幅,穿着一件洗得發白的迷彩沖鋒衣,眼鏡腿上還纏着白膠布,他幾乎不正眼看我,說話帶着南方口音,很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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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能待一個星期就不錯了,”漆浩說,“城裏普通家庭的人來這兒都過不下去,更別說你一個富二代。”

“你就過得下去——”

“我不一樣,我是來當老師的,你是來采風的,但你太理想化了,過幾天你就會發現,生活都過不下去,根本沒什麽心思創作。”

漆浩的杯子很大,是保溫的,他擰開杯蓋,從塑料袋裏抓了一撮茶葉,然後把下巴擱在膝蓋上,等水燒開。

柴火發出“噼噼啪啪”的聲音,新建的學校有些空曠,也有些潮濕,但漆浩告訴我,現在的條件他已經很知足了,兩年前剛來這兒的時候,他還要在漏雨的教室裏上課。

水壺的蓋子被蒸汽頂起來,然後,開水澆進杯子裏,咖啡的香瞬間彌漫開,找不到攪拌的東西,我只能攥着杯子晃一晃,問漆浩要不要喝。

他說:“我有茶。”

沉默了好幾分鐘,我才鼓起勇氣問一直想問的問題:“你知不知道Raw Meat?”

漆浩皺了皺眉,搖頭,說道:“不清楚。”

他的這三個字,為我帶來了第一個具有逃離的真實感的瞬間,盤踞我內心幾十天的煩惱瞬間散去一半。

我握着燙熱的杯子,看着閃動的橘黃色火焰,火星跳出幾顆,濺在我的鞋上,留下的是一抖就掉的灰塵。

我得了一種心病,珍視Raw Meat的同時,又懼怕別人和我聊起。

我為這所收留我的學校買了一批圖書教具,然後,有了能在這兒長期居住的機會。

廖怡然給我打電話,她說:“我覺得你可能瘋了。”

“你想不到吧,我在這兒遇到了一些人,他們的經歷都能寫成歌。”

“你丢下一個巨大的爛攤子,要我們怎麽辦?”

“放棄,或者說暫時放棄,與其每天都在絕境裏徘徊,不如先讓自己好好地活着。”我說。

無法奢求別人能理解我,廖怡然的話讓我生氣,但我沒理由責怪她。

那座破屋子的附近就是山崖,我幾乎每天傍晚都去屋門口坐坐,天晴的時候看日落,陰天的時候看厚重的積雲漸漸變成暗色。

我帶着吉他,把靈感全都寫在本子上,當下正在頭腦風暴的其實是很久前就定下的工作,當時周易衣有個朋友幫我和甲方牽線,我只需要做出一首中規中矩的公益歌曲,所以來這裏實地探訪的确是計劃之外的事。

我在這所學校裏沒什麽存在感,漆浩每個工作日都很忙,大概五點多起床燒水,宿舍的門一開,那種晾了一整夜的冰涼的空氣味就鑽進來,我捂緊被子從床頭的舊椅子上摸手機。

漆浩往往“叮叮哐哐”忙到天快亮,然後去大門口接來上學的學生。孩子們全都進了教室,排着隊領早餐,不久之後,早自習的鈴聲響起來了。

這時候才不到七點半。

我猝不及防地感冒,又用幾天時間适應了感冒,我媽問我什麽時候回去,我說歌寫完了就回去,應該快了。

“吃得怎麽樣?習不習慣?”我媽問。

我坐在宿舍的床上,嗑漆浩自己種的葵花籽,我說:“有土豆,還有面粉和白菜,可以做土豆絲炒面,白菜炒面。”

“不吃肉嗎?”

“吃啊,但不可能天天吃,主要是去城裏不方便,有錢也買不到。”

我的語氣雲淡風輕,其實天天晚上在心裏盤算回北京要吃什麽,帶了幾盒巧克力但沒舍得吃,一直放在箱子裏。

說實話,我挺佩服漆浩的,他讀過很不錯的大學,也在城市裏就職過很不錯的公司,他的身上存留着一種原始的、單純的氛圍。

這十分難得。

“我覺得你應該學着做飯。”漆浩對我說。

孩子們的早餐是稀飯,裏面有星星點點的肉沫,我站在隊伍的末端,等他們盛完了,才到我,這場面特別滑稽,漆浩拿着大鐵勺掌控這一屋子人的口糧。

我可憐兮兮的,看起來像個長工。

“歌寫完了嗎?”漆浩給了我一個煮雞蛋,問道。

我搖了搖頭,說:“沒,但快了。”

“快走了?”

“大概吧。”

時間加深我的認知,愈發覺得漆浩真是個好人,雖然他看上去挺內向冷漠,但煮了什麽好吃的總會叫我,學校給孩子和老師們發牛奶,漆浩專門去找了校長,然後,我也有每天一盒的牛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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