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千月

程重安捏着抄下宋清遠電話號碼的紙,手指微微顫抖着把數字一個一個輸入,按下撥通鍵。

嘟,嘟,嘟——

“喂,宋先生?”他努力平息劇烈的心跳,聲音聽不出絲毫破綻,“我是程重安,對,是我。不好意思打擾你,我想問問,這周六方便出來一起吃飯嗎?”

……

程重安常常覺得自己有預知災患的能力。

比如七歲多一點的時候,那個未婚先孕又毅然決然把他生下來的Omega爸爸第一次試圖抛棄他,給他買了一個四不像的米奇氣球,讓他站在原地等。

他演得實在很好,但程重安偏偏像有預兆似的肚子發緊,他剛走沒多遠,程重安轉身就跑到保安跟前說自己走丢了。

大概是因為頭一回幹這種事,那人聽到廣播一直在喊,終于怕了,匆匆跑回來把他領走,在回那間破平房的路上一直哭一直哭,聽得程重安心慌意亂,一不注意把氣球給放跑了,于是也扯着嗓子嚎啕起來。

他僥幸又在那男人身邊多待了半年,一頓饑一頓飽,勉強算相依為命。

可第二次他就學聰明了,直接在程重安喝的水裏摻一點安眠藥,把瘦得皮包骨的他裹着小破棉被丢到了福利院門口。

天不遂人願,程重安沒能成為福利院裏堅強樂觀搶飯第一的三好少年,那天媽媽桑正好陪完酒吧夜場,順手就撿到了他。

再比如,今天。

晚八點,程重安悠悠地嘆着氣走出地鐵站。

他兩手插在褲兜裏,能摸到裏面五六只複古限量版的Cartier打火機。

當然,只是精仿品而已,用久了不僅邊角脫漆,連火都會變成風中殘燭,連點小紙屑都點不着。

今天的生意不太好做,城東的地鐵站站務很負責,一直在來回走動,搞得他根本沒辦法尋找目标。

除了賣肉賣血賣器官……就沒有別的來錢快點的事情嗎?

程重安邊瞎琢磨邊走在夜風裏,路兩側的店鋪燈火通明,把他的影子拉得向四面八方拉扯開,好像一只矛盾的刺猬。

他剛拖着步子走過一家香味勾人的烘焙店,兜裏的手機忽然瘋狂震動起來。

接起電話,張世宇的喊聲直接從那邊紮進程重安腦袋裏。

“千月分化了!你快回來!店裏差點暴亂!”

半小時後程重安匆匆踏進店門,入目便是整個大堂混亂不堪的慘況。

摔碎的花瓶、踩爛的點心、翻倒抓爛的皮沙發……哪怕窗戶已經全都打開通風,可甜蜜粘稠的糖果味信息素依然滞留在每個角落。

引誘所有Alpha發瘋的味道,讓腦袋裏盤旋了一路的問題終于塵埃落地。

有幾個還沒分化的男孩和Beta在大堂裏收拾殘局,程重安呆呆地立在那裏,直到張世宇從樓下爬上來,有點不忍心地喊了他一聲:“重安。”

“嗯。”他什麽都沒問,擡頭看看張世宇,表情一片空白,“挺好的,看來小千是很受歡迎的Omega。”

他慢吞吞地轉身,下樓去找千月。

宿舍拐角處有一間隔出來的單人房,專門給分化期的男孩住。程重安敲了門進去,千月已經打過抑制劑,正側躺在床上,眼都不眨地看着他走近,努力彎了一下唇角,模樣很可憐。

“身上黏了吧,洗澡去,”程重安彎身拎起櫃子裏的盆和毛巾,“順便給哥搓搓背。”

千月乖乖地下床跟着他走到浴室,程重安三兩下脫光了,轉過身幫他解睡衣扣子。

手指不經意觸到胸口皮膚時,千月怕癢似的微微瑟縮,呼吸也急促起來,懵懂地擡睫看着他,一個勁叫:“哥。”

“嗯。”程重安松開手,“你自己脫。”

他轉身打開淋浴調溫度,心裏浮上一點陌生的感覺——自己昨天還當成小孩看的千月好像一夜之間就成了個男人。

他還記得千月剛來店裏時就像只小狗一樣,搶飯也搶不過,有次坐在他旁邊,他看這小孩細胳膊細腿可憐巴巴的就給他撥了點菜,從那以後千月每次都搶他旁邊的位置,晚上做了噩夢還偷偷爬到他床尾團成一團。

他想起自己分化的時候,千月才十歲出頭,不知道從哪兒道聽途說,回來就傻乎乎地在他腺體上狠咬了一口,還以為能幫他緩解發情熱。

“以後你怎麽也算個大人了,”程重安邊放水邊絮叨,“發情期必須好好吃藥,不能和不認識的Alpha一起玩,還有……”

身後突然傳來一聲輕輕的、壓抑的痛呼。

程重安猛地轉身,他眼尖,一下子看到千月瘦棱棱的肩胛骨旁邊一大塊淤青。

千月還試圖躲,結果被走過來的程重安抓住胳膊扭了過去,整片傷痕累累的脊背頓時暴露在明亮的燈光下。

電光火石間,程重安突然想通了一切。

千月明明還差好幾個月才到十八歲,怎麽會突然分化?

想都不用想,絕對是把某個“客人”惹怒了,才故意釋放出大量的Alpha信息素壓迫,一并引起了千月的分化期提前。

“密斯李打你了?”程重安緊咬着牙根,聲音幾乎要沁出血來,“是不是?”

聽到那個名字,千月無法抑制地抖了一下,但還是輕輕搖頭。

十五分鐘後,程重安腦袋嗡嗡地立在俱樂部走廊裏,腳下猩紅色地毯上用金線刺繡的蟒蛇栩栩如生,鱗片浮光,仿佛在血泊中團團扭轉。

他沒等多久,“巫女廳”的大門打開,男生踏出來的一瞬間,程重安從黑暗處猛撲而出,狠狠把人掼到牆上,撞出嘭一聲悶響。

Beta的襯衫還沒扣緊,嘴唇流瀉出濃郁的被占有過的信息素氣味,難聞到讓程重安犯惡心。

這些年俱樂部裏難免擦槍走火,偶爾有這種隐秘的“生意”發生,大都是你情我願,男孩子們也能多撈一點油水。

程重安自己不做,也向來不管閑事。可是——

他用上全部的力氣拎起對方領口抵在牆上,惡狠狠警告:“再敢動小千一次,我讓你橫着出去!”

商家那老頭子是好色出名的,出手也闊綽,每次都起碼點三個男孩作陪,但他們千不該萬不該拉上小千。

“你他媽的,放手!”Beta劇烈掙紮,看向程重安的眼神又恨又妒,“真以為你來店裏早就了不起啊?我告訴你吧,今晚這事第一個同意的就是媽媽桑!”

程重安胸口極速起伏着,他耳鳴了好幾秒才聽到自己的聲音:“你放屁。”

“有錢不賺,怎麽着,腦子有坑啊?”Beta冷笑一聲,像說悄悄話一樣低頭湊到程重安耳邊,“昨天密斯李連千月初夜的價格都談好了,你又能怎麽樣?”

你能怎麽樣?

能怎麽樣?

你這個小Omega,無能又可憐的玩物?

“喂!”張世宇擦着頭發自顧叨叨了半天才發現程重安根本沒在聽他說話,忍不住喊了一嗓子,“想什麽呢你又?”

已經過了半夜,霧色濃重,程重安盤腿盯着窗外僅能看到的地面,眼神沉得看不出情緒。

他沉默了半晌,突然從窗臺上一躍而下,快步出了屋子。

張世宇怪叫一聲,跳着腳在後面咋呼:“掏掏耳屎吧你!”

程重安回宿舍翻箱倒櫃許久,好不容易從睡衣褲兜裏找到了那張随手撕下的便利貼。

深吸一口氣,程重安将薄薄的紙條摁在胸口三秒鐘,把自己知道的各路神仙都感謝了個遍。

幸好——幸好,出于某種晦暗不明的理由,他在扔掉被廁所地面髒污到發指的名片前匆匆抄下了宋清遠的電話。

……

時間回撥至現在。

聽筒那邊,宋清遠停下刷刷寫着病歷的筆,很快答道:“當然,餐館我來訂可以嗎?”

居然隔了整整兩周才聯系他,宋清遠實在有點詫異,他還以為對方已經輕描淡寫地将這件事翻篇了。

“好,”程重安松了口氣,塵埃落定般,用很輕的聲音說,“到時候見。”

作者有話說:

明天見面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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