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決心
第36章決心
程重安頭也不回,一路走出了宋清遠住的小區。
華城已經入夜,四處都亮起了燈,秋末的冷風吹在臉上,像細薄的小刀。
在路口等紅燈時,他把還有些發抖的雙手插到外套兜裏,這才發現自己渾身都繃得很緊,好像折一下就要崩斷似的。
為什麽要拒絕我?為什麽要逼我?
——我不想用那個藥的。
整個腦袋都已經被這個念頭塞滿了,一絲空餘的縫隙都沒有。程重安很痛苦地用力晃了晃頭,感覺自己像要瘋掉一樣,幾乎分不清現實和虛假。
他外套沒拉,裏面的衣服也有些亂,旁邊有個蹬小電驢的男人看他一眼,下意識把車子往另一側靠了靠,離得他遠一點兒。
程重安直接打了個車去市醫院,随便在路邊一家看起來還算幹淨的小餐館買了兩份炒菜和米飯,往亮着紅字的住院部走。
市醫院的單人病房,說差不差,說好也好不到哪兒去,程重安推門進去的時候,張世宇嘩啦一聲弄掉了水杯,看清楚是他才松了口氣:“你吓死我了。”
他徹底給查房的護士吓怕了,小姑娘別看都長得白白淨淨的,一個個說起話來可不嘴軟,滿口的尼古丁焦油和肺癌。
程重安面無表情地拉上門,看了看地上那灘水裏泡的大半截煙,語氣很是遺憾:“羅哥怎麽沒打斷你的胳膊呢。”
房間不大,程重安把盒飯放到他面前的桌上,把窗戶推開了一條縫換氣。
張世宇他吃不慣醫院裏沒滋沒味的大鍋飯,這會趕緊伸手拆了盒飯,狼吞虎咽吃起來。
程重安吃不下東西,就坐在旁邊看着他。
羅敬和下起手來是真狠,張世宇右腿和左胳膊都打着厚重的石膏,臉上的傷也沒好,鼻梁斷了,其他地方青紫橙紅一片,吃兩口就得皺着眉哎喲一聲再罵一聲。
張世宇和劉枝雪的“私奔”僅僅持續了三天,就被羅敬和的人從臨市高速旁一家小破旅館逮了回來。他不肯低頭,羅敬和就把他掐在地上下死勁捶,一拳一腳,直到他進氣多出氣少,嘴巴鼻子一塊往外流血沫,才像拖死人一樣将他扔進了店裏。
金色的手織地毯上洇開大團的血跡,像極盛的牡丹花,花心中緊緊蜷縮的張世宇像被剝了皮的老鼠,一團血肉模糊。
彼時媽媽桑翹着腿坐在沙發上,擡手給劉先生滿茶,目光卻直直向僵立在人群中的他看過來,咧嘴一笑。
劉先生看了一眼倒在地上半死不活的張世宇,這才勉強解氣,就着空氣裏的血腥氣将茶水一口飲盡。
就是因為這個Beta,他一向沉默乖巧的女兒才會離家出走,還對他說出“你不配做我爸”這種話。
Alpha高高在上,他恨不得直接一槍崩了這個一無是處、欺騙自己女兒感情、想攀高枝的Beta,如同用用皮鞋尖碾死一直螞蟻那樣。
但他忘不掉一女兒瞪着紅通通的眼睛,用那麽陌生而尖銳的語氣說“他要是死了我也去死”的樣子,和他前妻那麽像,竟把他生生唬住了。
張世宇勉強撿回了一條命。
在張世宇偷偷離開之前,程重安作為他身邊最親近的人,竟然對他的計劃毫不知情。
到現在他還無法相信,當時随口說着“小孩兒,玩玩”,一臉狡猾的渣男模樣的張世宇,居然失心瘋到了這種地步。
看來無論是Alpha,Omega還是Beta,愛情都會讓人面目全非,盲目得像飛蛾撲火。
兩大盒炒飯一會就被張世宇風卷殘雲地消滅了,他打了個嗝撂下筷子,瞥一眼滿臉沉重坐在沙發上的程重安,清了清嗓子:“談個正事兒吧。”
程重安回神看向他,“嗯。”
“你準備什麽時候和他做?”
“……”程重安心煩意亂地皺皺眉,“我不是說了嗎,他爸爸最近生病,他還在準備考試。”
張世宇哼笑一聲,突然伸長脖子在他身上四周亂看。
“幹什麽?”
“找你胳膊上的三道杠啊,”張世宇嚴肅道,“講究仁義理智信的騙子隊長,你以為你能騙到什麽時候?”
程重安閉了閉眼,緩緩吐出一口一直憋在心底的濁氣:“我們最近交往得很順利,如果能不用那個藥的話……”
“打住!”
張世宇根本沒耐心聽下去:“你寫童話故事呢?你覺得宋清遠愛你是吧?成,那你敢不敢面對面告訴他,你不是在gg公司工作,你就是個給人捏肉按摩的,一天學都沒上過,和他談戀愛就是為了他的錢,你覺得之後會怎麽樣?他會興高采烈地接受并且原諒你,然後和你做愛再給你一百萬嗎?還是給你兩個大耳刮子,擰着你去警察局?Alpha是什麽東西,咱們看得還不夠嗎?”
每一個字都狠狠地戳進胸口,萬箭攢心,那麽沉重的力道,讓程重安根本說不出話來。
“想想你的淹沒成本吧,”見他沉默,張世宇小心翼翼地扶着腰往後一靠,“再看看我,愛又能怎麽樣?我告訴你,折騰這一回,我可算明白了——咱們這種人就是什麽也配不上。自己都活不出個樣子來,沒能力保護任何人,沒自由沒身份,談什麽愛不愛的消遣?真當自己配長個戀愛腦麽。”
程重安靜靜聽着,呼吸又輕又急。他睫毛很長,此時緩慢垂下來,在眼睑打出一排齊刷刷的陰影,微微發顫,像逆着風的蝴蝶翅膀。
他知道張世宇說的都是對的,他沒法反駁。
“重安,你真別不舍得。”張世宇的态度也逐漸軟化下來,輕輕嘆了口氣,“你以為你還能騙多久?”
用謊言織就的世界固然夢幻而美麗,可是需要一直不停地撒謊去完善它,像修補一只光滑表面無限延展的光滑的球,最後全是在消耗自己的愛與能量。
程重安坐在病房充滿消毒水味道的沙發裏,慢慢覺得四肢沉重得像墜了鉛塊,疲憊到眼皮都擡不動。
那只裝載負面情緒的桶一下子傾倒,把他整顆心都淹沒在了黑暗中。
原來他和那個抛棄他的男人一樣,都是沒出息的Omega,對一個Alpha死心塌地,腆着臉乞求自己得不到的東西,哪怕知道最後會落得一敗塗地。
不該愛上宋清遠的,不該遇見他,不然,心不會這麽痛。
程重安這樣想着,忍不住擡手緊緊捂住了臉,有滾熱的東西流過指縫,燙得他肩頭微微顫抖。
張世宇看他這樣子也于心不忍,把頭撇開了不看,靠着病床又點燃一根煙。
不知過去多久,好像一棵蓊郁的樹一片片凋零了葉,只剩光禿禿的枝幹,程重安感覺自己胸口空餘一片麻木的冰涼,于是他最後抹了一把臉,平靜地站起身往病房外走去。
張世宇默默盯着他,看他走到門口又回過頭,臉色蒼白地扯了個笑:“對了,那個詞叫‘沉沒成本’。”
“快滾!”張世宇拿起衛生紙扔過去。
等門關上,過了一會,他忍不住咬着煙罵:“他媽的……笑得難看死了。”
宋志然出院第二天,宋清遠的例行考試也結束了。好事成雙,一家人難得一起在家裏吃了頓午飯,鄧麗萍本來想讓他住一晚上,可惜宋清遠明天還要值班。
宋志然恢複得相當不錯,只是在病床上幹躺了大半個月,心裏癢癢,午覺睡完就拉着宋清遠陪他去爬小區後面的假山。
十一月底,冬意已經很濃了,空氣幹冷。山不高,父子倆一前一後往上爬,路程過半,宋清遠的步子逐漸被壓慢,他擡頭看着男人沖鋒衣下已經略顯佝偻的身影,心裏泛起一陣淡淡的悲傷。
他們在半山腰的小亭稍作休息,宋志然用保溫杯喝了幾口鄧麗萍煮的大骨湯,忽然問:“小遠,我聽你媽媽說,你遇到一個很不錯的男孩子?”
宋清遠看着他,淡淡一笑:“是。”
宋志然高興地連連點頭:“說說看,是什麽樣的人?”
宋清遠竟被問得微微一愣。
他想了片刻,斟酌着慢慢開口:“他比我小四歲。年輕,熱情,我從沒見過那麽活潑又執着的男生。他會打破我給自己定的一切死板的規矩和計劃,我甚至因為他和人在路上起過争執……”
不知想到了什麽,宋清遠忽然勾唇笑起來,“爸你能相信嗎,他被我當面拒絕過兩次,但最後我們還是在一起了,他說他願意等我。”
宋志然微笑着,與兒子七分相似的眉眼攢起細細的紋路,不斷點頭。
“我過去一直喜歡大型犬。那次我去寵物店,導購很熱情地給我介紹拉布拉多,德牧,薩摩耶,金毛,我一一看過去,品相都很好,皮毛光亮柔軟,每一只都可以直接帶回家,但我最後依然買了他喜歡的貓,因為我實在忘不掉他那時候高興的樣子。”
說着說着,宋清遠舒朗的眼角眉梢都全都柔和起來,像輕風吹得湖面上泛起輕輕漣漪。
“爸,你知道我和你很像,做事都慢吞吞的……”
“嗯?”宋志然一挑眉,“這話我可不能承認啊,我做事怎麽慢了?”
“研究生那會兒,媽給你寫情書,”宋清遠毫不留情地指出,“你一個月才憋出一封回信,不是嗎?”
“你說這事啊。”宋志然爽朗地哈哈一笑,并不否認,“你媽只告訴你我就回了她那一封,怎麽沒告訴你信的內容?我寫的唯一那封就是求婚信,在那個年代還是挺大膽的!”
泛黃的陳年往事回味起來仍有甘甜,宋清遠聽得怔愣片刻,忍不住跟着笑出來,“爸,其實……我已經買好求婚戒指了。”
父子倆相視而笑,宋志然沉吟片刻,忽然伸手用力捏了捏他的肩,“兒子,咱們宋家的Alpha都專情,你爺爺也是,從十六歲認識你奶奶,到她心髒病過世,一輩子沒有再娶。有些話只能說一次,一次就是一輩子,你一定要想好了。”
宋清遠回視他已難掩蒼老的雙眼,鄭重地點了點頭。
朱紅八角小亭外面,深而冷藍的天空向四面八方蔓延開,北風不算很涼,山頂兩片緊依的浮雲漸漸被吹開,萬丈金光灑下,真是冬日極好的一天。
作者有話說:
兩種決,真的快了 明天後天的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