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倒真像有蝴蝶從檐上飛下來,落到了她鬓邊
他話說完,耳朵上的雪也抖完了,一擡頭,就看到對面兩個聽他說話的人臉色都不太好。
将耳朵上的毛捋順,池楹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小心翼翼地開口:“我說的有什麽不對嗎?”
“沒什麽不對。”周晏抿了抿唇,垂眸笑道,“我們走吧。”
他說完,就見柳三眠一聲不吭地收了劍轉身就走,連聲招呼都沒打,用行動告訴兩人他很不對勁。
“他怎麽了?”池楹抱着幹淨耳朵指了指柳三眠,問周晏。
擡手将落在眼睫上的雪拂掉,周晏溫聲道:“小孩子鬧脾氣,沒什麽。”
柳三眠是小孩子,他不是。小孩子難過時能轉身就走,他不能。
周晏淡淡笑了笑:“走吧,我們去辦我們的事情。”
“好嘞,”周晏既然不在意,池楹也沒在意的道理,“你準備怎麽查?”
周晏說出了他的打算:“青州不大,攏共被分為十個地方,魔君這裏看起來是沒有的了,我們兩個每人各自負責五個地方,一個個地方的搜查過來。”
他又想起來在沈府發現的沾了馬纓花花汁的那一小塊炭,囑咐池楹道:“着重注意有馬纓花的地方。”
“我記着了。”池楹對他擺擺手,“魔君的地界在最中央,南北各五界,我往北你往南,現在就走吧。”
兩人商量好後,在原地分開,周晏一人往南行去。
他用上了靈力,不過一刻鐘,就已經出了陽羽魔君的城牆,出了城牆,再往外便是他們前幾日來的那個城池了。
周晏在城池中沒有絲毫的停留,離開城池後,就徹底入了無人之境。
雪下的愈發大了,剛開始周晏還能不時地伸手拂掉落在他眉間發上的雪,可到了後來,不盡的雪花撲面而來,他指尖被凍的發紅,也就沒心思去弄落到身上的雪了。
Advertisement
他亦不敢掐訣避開風雪,陽羽魔君這種對待他們态度友好的魔修不過是因為他們是故友之徒。更多的魔修對于趕他們來青州的靈修恨之入骨。
十三洲規定魔修出青州後十三洲人皆可除之,相對應的是,靈修一旦踏入青州,魔修亦可除之。
魔修對靈氣敏感,他如果用靈氣掐訣,無異于兔子行至狼群中。
他只敢小心放出一點靈力供自己行走,不敢再外洩一絲,如此行了百裏,周晏鼻尖臉頰都被凍的泛紅,一頭烏發也被風雪染白。
直至他看見一抹明黃。
雪地中兀地出現了一座小亭子,亭子四面無遮蔽風雪之物,一身明黃的人坐在亭中,風雪便毫不留情地澆灌過去,他半截身子已經埋在了風雪中,可他垂眸斂目,面容平靜。
無一絲一毫的痛楚。
吸引周晏的,除卻莫名出現的他,還有這人頭上戴着的是一頂凡間帝王才能帶的冕旒冠。
這曾是一個帝王。
他與亭子正正好擋在周晏面前,周晏來到了他跟前,帝王一直閉着的眼就慢慢睜開了。
那眼中一派溫和之意,他有些老了,眼角浮現出遮不住的皺紋,可配着眼中平和的光,憑白增加了幾分令人信服的意味。
灼日劍已經在腕間蠢蠢欲動,藏在廣袖中的手卻不動聲色,周晏聲音溫和:“您是魔修?”
和緩目光在他身上轉了兩轉,帝王聲音平靜:“按你們修道之人的說法,朕如今便是魔修。”
周晏就笑了:“不管修道還是修魔,都沒有自稱朕的說法,前輩這是凡間的叫法。”
帝王點了點頭:“在凡間,朕确實為皇。”
他沒有攻擊周晏的意思,周晏就也這麽和他聊着:“前輩是這十方魔者之一?”
“是也。”
“那前輩好好一個皇帝,怎麽就成了魔修?”
帝王的眉尖顫了顫。
在凡間享不盡榮華富貴的皇帝,怎麽就堕落成了被十三洲流放在青州的魔修。
良久,他輕輕嘆了一口氣:“是為贖罪。”
看着被風雪埋了一半的帝王,周晏道:“前輩贖的什麽罪?”
這個魔者好脾氣的樣子,周晏便想趁機摸清些他的底細,如若等會兒打起來了,也好多些勝算。
帝王一直平和的眉眼這才多了些波動,含了些悠長的懷念,以至于聲音中也多了些笑意:“朕欠了個姑娘一個蘋果,從此犯下不可饒恕的罪孽。”
周晏:“???”
“五百年前,朕還小,十三四歲的年紀,朕生母卑賤,為父皇不喜,朕便上不得年宴的桌,”帝王緩緩道,“大年三十的夜晚,年宴結束後,朕的生母一日未入一滴水,朕便混在裝泔水的車隊裏出了宮,想求些吃食,卻不料朕挨家挨戶求了又求,滿帝都求不來一粒米。”
“朕回宮時,路過皇兄府前,就遇到了她,她是看門的粗使婢女,見朕可憐,便将懷中僅剩的一個的蘋果給了朕。”
說到這裏,他擡眸:“朕就喜歡上了她。”
“可當朕成為皇帝時,她已經被皇兄臨幸,成為了皇兄的側妃。”
“她喜歡皇兄,朕就殺了皇兄。她不舍家人,朕就将她家人流放千裏,終于她成了朕的妃子,朕卻沒想到她在朕與她度過的第一個年宴上,從鵲樓上跳了下去。”
雪輕了些,一動未動過的帝王終是擡了擡手,蒼白的手拂了拂落在他冕旒冠上的雪:“後來朕巧得機緣,堪破天機,知曉朕與她緣定三生,她投胎再轉世,注定還要再遇見朕。”
“朕便在這裏入魔,願天道宿命垂憐,避過她的後兩世。讓她再不要遇見朕。”
他說完,手落了下來,扒掉了埋在他下半身的雪,周晏看着他的露出來的下半身,吸了一口涼氣。
帝王的下半身什麽都沒有了,出現在周晏面前的,是交疊的森森白骨。
“天命到底難為,”帝王溫和道,“可朕實在也沒有顏面再去見她了。”
他手揚起,明黃色的皇袍袖子落下,露出的手臂上也是同樣的伶仃白骨,周晏于一霎那明白,他眼前這個人,與天命抗争了太久,已然要魂飛魄散了。
手無力地垂下去,帝王似乎耗盡了力氣:“說來可笑,五百多年過去了,朕現在已經想不起她長什麽樣了。”
“可朕總還記得,”說到這裏,他眼中有光亮了亮,在雪中顯得粲然,“那日朕初見她,正是大年,她雖只是一婢女,也得了個蝴蝶樣式的紅色珠花,她向朕跑來的時候,珠花就在她鬓邊微微顫動,倒真像有蝴蝶從檐上飛下來,落到了她鬓邊,那是朕第一次感受到過年的喜慶。”
周晏沒有說話,靜靜聽着眼前帝王的言語。
五百年的時間太久,他忘了許多事,就連心上人的面容都被風雪侵蝕掉了,卻在将将要魂飛魄散之際,給一個陌生人細細道來心上人曾戴着的一朵珠花。
周晏微微垂着眼,看着帝王講完後,稍稍動了動,就從他袖子裏滑出來了一個紅色的珠花。
蝴蝶銜珠的樣式,被雕刻的栩栩如生。
帝王白而微青的手輕輕觸摸着被他捧在懷中的這朵珠花,對周晏招了招手。
頓了頓,周晏擡腳上了小亭。
亭子很小,周晏站在帝王面前,衣擺離垂死的帝王不過幾寸的距離,連看他都要低下頭。
帝王仰起頭,顫抖着手将珠花遞給了周晏:“你怕是朕遇到的最後一個能出青州的人了,幫朕一個忙,你帶着它,帶着它出了青州就好,随便送給誰都行,只不要讓它被埋在這雪中。”
皇袍松松垮垮地挂在他身上,周晏低頭,能從衣縫中看見他上半身也都是枯骨。
袖子中的手動了動,周晏彎腰伸出了手,将珠花接到了手中,低聲道:“好。”
變故就發生在這一瞬間,在周晏碰到紅色珠花的那一瞬,帝王平和的面容突變,他一剎那眼珠翻白,口中殷紅的舌垂了出來,直直垂到肚子上。
一股惡臭的血腥之氣撲面而來,遞給他珠花的手下一瞬直直朝周晏脖頸伸去,含着摧枯拉朽的力量。
周晏眉目一禀,灼日劍瞬間被他握在了手中,雄厚的靈力自劍尖爆發,截住了伸向他脖子的手。
魔氣靈氣相撞,不甚結實的小亭子下一瞬就被掀翻,四處散落在厚厚的雪地中,轉眼又被雪掩埋掉,沒留下一絲痕跡。
周晏腳尖一點,向後飛身退去,與帝王拉開了些許距離。
剛剛灼日劍劍氣已然削斷帝王半截手掌,可他眉毛都沒皺一下,拖着一身枯骨頑固地朝周晏爬來。
這人顯然已經死了。
他剛剛說的話是真的,給珠花也給的情真意切,可這人就是死了。
行為動作與常人無異,甚至能自己簡單的回憶,記得些許的往事。
但也不過是高級一點的行屍走肉。
再不會思考,只聽從命令。
這是被制作成屍魔後,才能變成的一個形态。
沈府沈老爺就是這樣被滿府的屍魔殺死的。
帝王使完那一招後,顯然已經筋疲力盡,可他受人催動,依舊執着緩慢地朝周晏爬來,周晏斜斜揮出一道劍氣,就打散了他滿身的骨頭。
皇袍随骨頭四分五散,消散在了風雪中。
而随着這個屍魔的徹底死亡,周晏周圍的空間也開始慢慢扭曲,不過片刻,天地便換了景色。
大雪還在下,可大雪之上,卻長出了片望不見盡頭的馬纓花林。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1-11-09 17:33:47~2021-11-10 20:05:4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芒果精饞哭了 5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