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好久不見,周晏

如今雖說是七八月份,正是馬纓花盛開的季節,可青州天氣極端,漫天飛雪下,連條蟲子都難見到,哪裏有盛開滿林花樹的條件。

周晏提着灼日劍,小心翼翼地行走在林間。

淡紅色的馬纓花開得極好,一一簇簇地擠在枝頭,恍若團雲被染了色,再安放在枝桠上頭。

灼日劍劍柄與虎口齊平,周晏入眼都是馬纓花,他緊繃下颚,一步步走的緩慢,不敢有絲毫的掉以輕心。

馬纓花林似乎沒有盡頭,如此走了一刻鐘,周晏沒有瞧見花與雪之外出現過其他任何一個東西。

而當花與雪成為了唯一的調色後,周晏走了這麽長時間,都還像是在原地踏步。

沒有絲毫的急躁與不耐,灼日劍的劍尖都沒有一絲的顫抖,周晏懷揣着最大的耐心。

既然一刻鐘走不到盡頭,那麽就兩刻鐘三刻鐘地走。

只要這不是幻境,總有走出去的那一刻。

就這麽足足過了一個時辰,馬纓花林還是開得熱烈,但周晏的視線盡頭,卻出現了一個小小的院子。

小院子被花樹擁簇着,安然立在風雪中,一眼望過去有種恍若桃源的遺世之感。

周晏提着劍,像是一個外來之客驚擾了一場安穩美夢。

院子被一圈低低矮矮的青竹栅欄圍着,中間留了個小小的栅欄門,正半掩着,推開垂手就能夠到的栅欄門,周晏就進到了方方圓圓的院子裏。

他正要探查院中是否有人,卻瞥見了角落裏坐着的一個身影。

院子是竹樓的樣式,一層沒有房間,支撐房間的柱子旁就設了一個小小的圓桌。

而男人就安靜坐在圓桌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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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身凡人打扮,穿着一席青衫,頭上戴着同色的方巾,一動不動地坐在圓桌旁,周晏一眼瞧上去,還以為那坐了個教書先生。

可他抑制不住外洩的魔氣終究暴露了他魔修的身份。

從周晏出現在他視線的那一刻,他就盯上了周晏,此時周晏看過來,便剛剛好地對上了他的目光。

只一眼,周晏就忍不住揚了揚眉。

這個魔修和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樣。

滿臉疲憊,雙目中密密麻麻地布滿着紅血絲,盡管衣冠整潔,可連發都沒有束好,雜亂地披在肩背上。

一個魔氣都抑制不住外洩的魔修,顯然已經是強弓之末。

被周晏發現後,他慢慢地扶着圓桌站了起來,往前走了兩步,擋在了周晏身前。

随着他的動作,他身上的魔氣洩露的更厲害了,靈氣魔氣天生相斥,周晏被撲面而來毫不遏制的魔氣逼的皺了皺眉,後退了一步。

魔修擋在了他面前,也不說話,就這麽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黑眸烏發,一身青衣,面色慘白。不像是魔修,像從九層地獄中爬出來的厲鬼。

“剛剛那個屍魔是你煉的?”見他如此,周晏思索片刻,試探着問了這麽一句。

“不錯。”聽周晏這麽問,他眼珠動了動,良久似乎才明白周晏問的是什麽。明白過來後,他竟是坦坦蕩蕩地承認了,“不過我也沒打算用他拖住你。”

他語氣中盡是疲乏,聲音沙啞:“可總想能拖住一刻是一刻罷。”

“你如今情況不算好,”周晏緩聲道,“如果是你全盛之時,那屍魔未必不能拖住我。”

從剛剛屍魔全力一撲後的力竭,周晏就隐隐有了推斷,如今這魔修話語中一片坦蕩,周晏幹脆也與他開誠布公了:“我來此只問一件事,靈州同光宗旁沈府的神骨,是不是你拿走的?”

提起神骨,魔修眼睛才生出幾分神采,周晏找到了這裏,事已至此他也沒了瞞下去的必要,于是道:“是我。”

從靈州到瀛洲島再到青州,周晏終于找到了屠沈府滿門之人。

回想起刑法堂案宗上寫得沈老爺比沈府衆人後死亡幾日,再加上體會到了剛剛魔修煉化的屍魔的厲害,周晏一想,便想明白了些許其中的來龍去脈。

他道:“你不知沈老爺把神骨藏在了哪裏,就把沈府衆人練成了屍魔,直至找出神骨的具體位置,再殺掉了沈老爺,拿走神骨。屍魔沒了主人,自然也就完全死亡,所以就有了沈府一夜之間被屠門的假象,是不是這樣?”

魔修沒吭聲,但也沒有反駁周晏的話。

那就是認了。

“不管你是為了什麽,”見他如此,周晏聲音冷了幾分,“殺了滿府無辜之人,你也該想到我會查到這裏。”

魔修眼中閃過幾絲掙紮之色,似是含了些悔恨,他低聲道:“對不住。”

沈妄作為沈府唯一的幸存者,他不在這裏,魔修的這聲對不住自然沒有該受之人,周晏沒有接話,只是伸出沒有拿劍的另一只手:“神骨在哪?”

魔修又不吭聲了。

周晏一動不動地,用充滿着耐心的眼光注視着他。魔修被他看的滿身不适,到最後一低頭,幹脆道:“沒有。”

這是不打算給了。

清瘦手腕收回來,周晏指尖點了點灼日劍劍柄:“那我們就沒什麽可說的了。”

他說完,灼日劍飛鴻般地朝魔修刺去,強悍的靈力也随之席卷而來。

魔修一咬牙,強撐着身子抵抗,他雖情況不好,但好歹也是這十方魔者之一,還曾吞噬掉過一方魔者,将他練成屍魔供自己驅使,用來阻擋周晏。

兩人糾纏到一起,一時分不出勝負。

随着兩人打鬥在一起,滿林的馬纓花開始搖亂,花成片成片地落下來,再被雪給浸濕。

樹林仿佛一瞬間經歷了春冬,開始冒出光禿禿的枝丫。

花林的反常引起了周晏的注意,而随着花樹的掉落,魔修周遭的魔氣也更加不可控了起來。

兩廂一結合,周晏于一瞬間恍然大悟。

馬纓花之所以能在大雪中不畏嚴寒,開得熱烈,是因為魔修一直在用魔氣蘊養它們,支撐馬纓花開放的魔氣太過于龐大,大抵是導致魔修魔氣外洩的原因之一。

來不及過多思考,魔修攻擊過來的招數含了破釜沉舟的決絕,招招奔着周晏的命穴,可他到底已經瀕臨力竭,周晏與他糾纏數招,他就隐隐沒了招架之力。

眼看自己開始落了下風,魔修轉眼收了攻擊之勢,邊防守邊引着周晏往院子外去。

周晏自不會如他的意,他飛快的掐了幾個訣,最終灼日劍從他手中飛出,準确地沒入了一點。

陣成。

他在打鬥中布成的簡單陣法,以灼日劍為陣心,靈氣被編織正陣線,就這麽将魔修困在了裏面動彈不得。

竹屋上厚厚的雪被陣法靈力震的撲簌簌往下掉,院子外馬纓花下的紛紛揚揚,魔修像困獸一般,跌倒在陣中,只剩下粗重的喘息聲。

周晏站在陣外,又問了他一遍:“神骨呢?”

魔修一僵,寒氣入肺,引起他一陣強烈的咳嗽,就在這一陣咳嗽中,竹屋內傳來了一道柔柔的聲音:“雲哥哥,你怎麽了?”

那是一道女子的聲音,清和柔軟,像盛夏山頂被太陽蒸騰的溫熱山泉水,雖然淺淡,但給被大雪覆蓋的庭院覆上了一層暖意。

周晏擡頭往竹屋內看去,就看到漆黑一片的竹屋內慢慢悠悠地升起了一道燭光。

她沒得到回答,又問了一句:“雲哥哥,是來人了麽?”

她生息淡薄,周晏放出靈力才勉強感受的道,已然是個将将時日無多的垂死之人。

燭火被舉起,緩慢地往門邊靠近,舉着它的人腳步虛浮,導致燭火在空中有些淩亂,要滅不滅的樣子。

而困在陣中的魔修,自聽到那陣聲音後,像被掐了死穴,急急喊了一句:“慕娘莫出來。”

被他喚做慕娘的女子顯然沒聽他的話,步子反而更急促了。

魔修紅了眼,他像是下定了什麽決心一般,突然伸手向懷中一掏,掏出來個什麽東西,捏碎了它。

下一瞬,一道比魔修兇悍百倍的漆黑魔氣自他掌心迸發出來,将他裹挾在了裏面。

灼日劍沾上了那魔氣,急急顫抖着,不過一個呼吸後劍從雪地中脫身而出,飛回了周晏手中。

像是在尋求庇護。

而周晏布的陣,就這麽輕飄飄地被魔氣撕碎了。

周晏被那魔氣逼的一時間靠近不得,看不清濃稠魔氣中魔修的情況。

如此過了半刻鐘,從那一團魔氣中伸出了一雙手。

還是那個魔修的手,但那手握了握拳,再伸展開,就一連串的關節響動聲冒了出來。

那手伸出一根手指,朝竹屋一點。

一道魔氣從他指尖飛出,封上了門,那個叫慕娘的女子頓時被困在了屋子裏。

随手解決了一個無足輕重的小麻煩一般,那手在空中輕輕甩了甩,而繞在他身上的魔氣一震,像中心有個什麽吸盤一般,轉而瘋狂地往中心鑽去。

胳膊、肩膀、雙腿、臉......

濃稠魔氣被吸食幹淨,中間人的身影完完全全地露了出來。

還是剛剛那個魔修的樣子,但控制這個身子的人,卻不是剛剛的那個魂魄了。

他還坐在地上,此時緩緩擡起頭來,對上了周晏的目光。

他露出一個笑來,帶着點久別重逢意味,似見故人:

“好久不見,周晏。”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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