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互聯網還未盛行的年代，唱片和影碟暢銷。葉正清和丁凡在一中門口的唱片店生意紅火，半年後兩人把旁邊店面盤了下來，中間打通，成為兩個門面店，一個門面專做唱片生意，另一個專門出售和出租影碟。

兩大東家平常課業繁忙，每天放學才來店裏過賬，店裏的日常事務交給鐘濤打理。鐘濤是他們的小學同學，因家裏經濟狀況，上到初中就沒在往上念了，葉正清和丁凡開的這家店一來自己賺點閑錢，其二也是有意幫助鐘濤渡過難關。

鐘濤人不錯，實心眼，兩人這麽幫他，他盡心盡責出力，把這店的盈虧當成是自己的事。

夏幼清學校就在一中，她哥開在學校門口的唱片店堪稱當時的網紅店，每天絡繹不絕的客人，最多的當屬學生了。夏幼清去過幾次，被楊蕊硬拉着去的。那時絕大多數家裏都有影碟機，放學回家做完作業沒事做，便約上幾個同學去誰家裏看碟子。楊蕊住在姥姥家裏，家裏只有一臺電視機，別家有的她家沒有異常眼饞，周六周日老想着去誰家裏蹭碟子看。夏幼清家裏楊蕊不敢多去，葉阿姨很熱情，但葉叔叔有點嚴肅，楊蕊怕怕的，還有夏幼清的哥哥葉正清，她也有點怕，倒不是葉正清兇過她，而是葉正清看上去真的很高冷，很難靠近的那種。雖然夏幼清好多次為哥哥開脫：“不是啦，我哥人很好的，你只是跟他不熟，熟了之後你會發現他很親切。”楊蕊不信：“那是因為他是你哥，他對你真的很好，但是對別人可就不一樣了。”不過話雖如此，楊蕊超羨慕夏幼清的。

鐘濤和夏幼清以前見過面，也知道她是葉正清口裏的“寶貝妹妹”“小公主”，她來了，看中什麽就随便拿，情面上也不可能收她錢。夏幼清很知道分寸，哥哥也要做生意的，唱片店她是盡量不去就不去了。奈何楊蕊每次都會拉她去，爾後一同去的還有其他人，楊蕊每次都會開心的說：“那家店啊是幼清的哥哥開的，幼清去了，就會給我們打折。”

“楊蕊。”夏幼清暗示她少提這事兒,“我都說了，那不是我親哥。”

“管他是不是親哥呢，能打折的都是哥。”楊蕊笑嘻嘻的。

“原來是這樣啊。”一起的同學眼睛一亮，親昵地上來挽住夏幼清的手，“幼清，等下你跟你哥哥說一下，我們多租幾套，便宜點算我們咯？”

夏幼清無奈地笑笑：“我問一下他。”

鐘濤每次見夏幼清進來，尤其她還不是一個人來，帶一批過來，嘴角肌肉僵硬，笑不出來。

學生黨手頭沒有餘錢，一套影碟價格不菲，只能靠租的。楊蕊和那幾個同學因有了夏幼清，走路時腰杆子都挺直了不少，在店裏逛了幾圈，先後挑中了兩套，時下最熱的影片和動漫，已是店裏剩下的為數不多的幾張。

鐘濤看了眼夏幼清，嘴角抽了抽，摸了摸眼角：“那個啊，幼清啊，你哥剛給我打過電話，”鐘濤故意頓了頓，夏幼清心一顫，楊蕊拼命拿眼色使她，萬般不願意地開口：“鐘濤哥，你就給便宜點吧，我哥那兒我會說。”她語氣又甜又軟，很難叫人不心軟。

鐘濤一咬牙，豁出去了，“行！回頭你自己跟你哥說去，這兩套碟記他帳上了。”

夏幼清微微一笑，“謝謝。”

鐘濤瞧了眼她，也是笑：“下次啊給你們學校學生都發一張會員卡，八五折。”

夏幼清一聽，“這個主意好。”這樣的話也不用刷她的臉，每次進來都覺得難為情。又一想，每個人八五折，她哥不就少賺很多嘛，這不像鐘濤這種摳門的人做的事，于是問：“這誰的主意？肯定不是你的。”

鐘濤點點自己的鼻子：“這麽看不起我？”不過，“這次讓你猜着了，這主意還真不是我想的。”

“是我哥吧？”夏幼清眯眯眼笑。

鐘濤點頭：“聰明！”

果然，這是葉正清會做的事。

“不止你哥，你丁凡哥也認為行的通，哎，這兩人啊，腦子都長一個的，不知道怎麽想的，要我啊，怎麽舍得呢，人人八五折，還不虧死。”

門口，楊蕊她們等的不耐煩了，催她出去。

夏幼清朝鐘濤揮揮手：“再見，鐘濤哥哥，祝你們生意興隆。”

鐘濤也朝她揮揮手，不客氣的想，有你在，想興隆都難喲。

今天周五，初中放假，高中要等下個周末才放。晚上，葉正清和丁凡翹了一節晚自修過來店裏，鐘濤把錢和帳目拿出來，一筆一筆對，葉正清大致浏覽了一遍，不自覺淺皺了一下眉心，指着賬目上那兩筆出租的碟片問道：“這怎麽回事？”

鐘濤不消看也知道他說的哪兩筆了，嘆聲氣，“你不該問我，得問你寶貝妹妹去。”

葉正清這才神色舒展了些：“她下午來過？”

“不僅來過，還帶了一堆人過來。”鐘濤口氣揶揄道。

葉正清笑了一下，抽過一張椅子，坐下來繼續看手上的賬本。

“你笑什麽？”鐘濤不解。

“他啊，”丁凡拉過一把凳子坐下，從兜裏掏出一支煙扔給鐘濤，和葉正清一樣，丁凡自己不抽煙，和人談生意免不了兜裏放包好煙。鐘濤接住煙點燃，聽丁凡往下說。只見丁凡搖着頭，笑意裏有些耐人尋味，“他開的這家店，最後反倒娛樂了那丫頭，他很開心。”

鐘濤歪頭瞅葉正清，丁凡這是什麽邏輯啊，他怎麽越發聽不懂了。

再看丁凡，那人卻笑笑不語了。搞什麽高深莫測啊！

數完錢，葉正清把錢櫃一鎖，雙手插兜，擡腳往外走，“走，吃飯去。”

走到門口，鐘濤留後邊關店門，葉正清站在店門口，從兜裏摸出手機，滴滴滴按了幾下，在通訊錄裏找出“小囡”，發短信給她：

——下午來店裏了？

丁凡去旁邊小店買了冰棒過來遞給葉正清，順便瞄了眼手機，“笑的跟猴似的，給誰發短信呢？”

葉正清單手摸着手機鍵盤，一口咬掉半根冰棍，含糊不清道：“還能有誰。”

“幼清？”

葉正清沒否認。

轉眼鐘濤到跟前，接過丁凡手裏冒着冷氣的冰棒，打斷兩人對話：“想好沒有，去哪裏吃飯？”

丁凡拍了下他的腦門：“就知道吃。”

鐘濤嘿嘿笑了兩聲。

葉正清把手機揣進兜裏，四周圍張了一圈，七八點鐘的光景，城市的夜晚，霓虹燈閃爍。“大學城新開了一家火鍋店，去那裏吃，沒意見吧？”

夏幼清吃完飯就上樓了。楊蕊打來電話約她去同學家看電影，那張影碟就在放學她哥店裏租的。夏幼清興趣缺缺，借口已經洗過澡了，沒有去。

她看了會兒書，不是語文數學書，也不是歷史社會科學，是向同桌借來的小人書。她從上初一開始迷上這種書的，漫畫、童話、科幻，故事報、武俠小說，還有青澀懵懂的那些少男少女的愛情故事等等等等，一切有文字的書籍，當然不包括教科書，都能讓她産生濃厚的閱讀興趣。有些書，看一遍兩遍三遍四遍，都不會覺得膩味。班裏私底下傳閱的氛圍很濃厚，本班傳閱完了，就跟別班去借。這個年齡的求知欲是驚人的，他們迫切想要了解外面的世界，紙媒盛行的年代，信息的局限性使得他們生活如在封閉窄小的環境裏。

夏幼清正被漫畫書裏的主人公逗得哈哈哈笑不止，桌上的手機震了一下。她的這只手機平常聯系的人不多，打電話發短信的就那麽幾個人，所以夏幼清當即就似有預感般從書中抽離出來，拿起手機看，顯示“有一封未讀消息”，來自“哥哥”。

夏幼清點開，沙漏轉了半天才讀取出來。

——下午來店裏了？

夏幼清想起來，剛才去店裏的事還沒來得及告訴葉正清。迅速回了過去：

——去過，同學借了兩套碟片，鐘濤哥哥打了折，忘記告訴你了。

打完句號，夏幼清又看了一遍，這才按下右邊的發送鍵。

消息發送成功的提示信息顯示。

久久等不到葉正清的回複，夏幼清又把剛才的發送信息找出來，仔細讀了一遍，體味了一遍，想了又想，又發了一條：

——你不會生氣了吧？

隔了大概半分鐘左右的樣子，對方終于回過來了：

——沒有。

夏幼清讀完，剛要回複，手機“滴”一聲，又是一條：

——在吃飯。

夏幼清看了眼時間，快八點了。學校食堂的晚飯五點鐘。

“滴”，又是一條：

——晚上我回家。

夏幼清心快速跳了起來，書也沒興趣看了，移到旁邊，專心致志和葉正清發短信：

——今天晚上沒有課嗎？

回複的信息答非所問：

——吃火鍋，你要不要過來？

夏幼清已經洗過澡洗過頭了，雖然她很想去，但一想到火鍋那味道，衣服上、頭發上全是，想過就算了。

她回：我洗過澡了，等你回家。

很長時間過去，葉正清沒有再回複了。

夏幼清捧起書重新看起來，那些畫面和字在眼前飄忽，畫上的內容一點兒也沒有看進去。

奇怪，剛剛還看的津津有味，現在怎麽一點也不想看了？

夏幼清嘆了口氣，算了。她合上書，走出房間去樓下等葉正清。

但願葉正清早點能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