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疼痛

關于感情的話題信息量這麽大，确實需要一點緩沖的時間。

雖然這種關鍵時刻中斷采訪，很像電視劇放到高潮時，電視臺雞賊的插入廣告。

摩天輪的弧線越來向上走去，季心諾抓住機會煽情：“既然快到頂端了，如果大家心中對感情有所期盼，不如和這片景觀訴說一番，這樣也許有一天，會實現心裏的祈願。”

她溫柔的聲音很像将故事說到“王子和公主愉快的生活在了一起”這樣美好的尾聲。

在開始下落前的那個瞬間，只要微微擡頭，就能看到層層雲堆，除了耳邊嗡鳴作響的機器聲音外，再沒那麽多喧嚣。

季心諾在最高點過去後，即刻回過神來，只見連恺之仍是一動未動，似是把千言萬語都凝聚在視線裏。

她和他四目相對，沒來由地慌了手腳，但一旁還在運作的攝像機時刻提醒她注意職業道德。

她沉下心來，繼續訪問：“你給人的印象一直很驕傲又決絕，不知道擇偶标準是怎麽樣的呢？我想到收看這期節目的觀衆朋友們肯定非常好奇，肯定會非常好奇。”

“順其自然。”連恺之不像其他明星那樣，在這一點上細化，“這不是數學題，不會有标準答案，碰到那個人後，我會一點點了解她，她的樣子，就是我喜歡的樣子。”

這個答案看似寬泛，誰都有機會達成，卻也最最嚴苛。

因為他的心扉，只會為一個人敞開。

季心諾用更通俗的方式，複述一遍：“改編成大家耳熟能詳的一句話就是，還沒遇到那個人，其他人都是過眼雲煙，但一旦遇到她以後，她就是你感情的全部，真的是很浪漫。”

她又關注起他的創作來：“如果真的有女朋友了，會不會把你們共同的經歷寫到歌裏呢？”

“肯定會有。”連恺之實事求是，“雖然靈感是個捉摸不定的東西，但愛上一個人，就要坦率表達，對我來說，寫歌是最好的方式。”

“那我們廣大歌迷有耳福了。”從聽歌角度上來說，這絕對是好事一樁，但季心諾同時也知道，童話故事圓滿落幕後，生活還要在重重磨折中進行下去。

天王也并非活在象牙塔裏，所以這份聽來純粹美好的感情，不會一帆風順。

盡管話題會變得沉重，但若要深度挖掘，讓觀衆們看到有價值的訪問，她還要履行職責。

“我們都知道，理想很美好，現實卻沒那麽平順，你有龐大的粉絲基礎，一旦公開女朋友，肯定會大面積脫粉，面對這種情況，會有落差嗎？”

“一個人的喜好變化很正常，小時候喜歡粉色，長大了偏愛暗色，都是情理之中的改變。”連恺之對人氣波動看得透徹。

“對那些一直支持我的人，我由衷感謝，我能走到現在，和他們日複一日的支持脫不開關系，但如果不喜歡了，也請好好生活。”

這大概偶像和粉絲之間最健康的一種關系，互相激勵，但并不幹涉彼此生活。

季心諾滿是贊許：“我相信大家看到你陽光活潑的外表下，有這麽理性的一面，反倒會更肯定你的人格魅力，也就是我們俗稱的反差萌。”

大概是聽到她将自己和“萌”這個字挂鈎，連恺之又倉促地揉了揉鼻尖，在骨節分明的大手遮掩下，露出一個轉瞬即逝的淺笑。

在靜谧的摩天輪裏，安然的談話時光眨眼間飛逝，一圈很快就轉到了頭，載着他們回到原點。

在底下等候着的工作人員，急速前來開門。

季心諾等在攝影師和連恺之後頭，打算最後一個才踏出摩天輪。

微涼的空氣透過門縫鑽了進來，讓她之前吃下冰淇淋的胃部瑟縮一下，有了痛感。

這股痛處繼續加劇，讓她動作不如平時靈活，末了在下去前，精神有些恍惚。

還是在前面的連恺之，眼疾手快，伸手抵在門框頂上，怕她不小心磕到碰到，弄傷了頭。

她發頂就這樣和他掌心擦過，像是蝴蝶掠過樹葉時，發出的一點微妙的聲響。

她鼓足了勁撐住。

前面的環節都熬了過來，要在這時候身體亮了紅燈，才是功虧一篑。

她眼神不自覺朝連恺之方位飄去，傳達謝意，而後強自振作，和圓哥說笑一句：“很英明啊，圓哥，這次用得小哥特別好。”

“那是，也不看他師父是誰。”圓哥洋洋自得。

提詞板上立刻給出最新的指示。

“增加一點趣味性，讓連恺之在簽名照上簽名，當作禮物送給觀衆。”

終于到了收官階段。

季心諾靈機一動，想出一個簡單的游戲，提議道：“坐了一圈下來，感覺身體有點僵硬了，不然我們活動一下，玩個游戲如何？”

“沒問題。”

“游戲很簡單，就是‘我畫你猜’，我來比劃動作，你說出正确答案。

“需要限時嗎？”連恺之給自己增加難度，“30秒怎麽樣？”

不知是過度自信，還是急于結束這場采訪，他語氣變得急促起來，表情也随之變化，整個人比在摩天輪上時，還要堅決。

季心諾見他退開幾步，忽而覺得他肩膀寬闊，以至于投射在地上的影子，也十分修長，修長到和她的影子有部分重合。

這再正常不過的光影交錯，憑空有了藥的療效，讓她先前還不斷攪動着的胃，短暫的沒再作亂。

他舉起手來喊話：“我準備好了。”

季心諾拜托工作人員：“那就有勞一開始為我計時的小哥，再計時一次了。”

那位小哥沒想到還有再露面的機會，還成為收官的參與者之一，極為豪爽地擔保：“小事一樁，沒問題的。”

他在兩人擺好姿勢以後，一聲令下：“開始。”

“三個字。”季心諾一開場說出提示，手指無聲沖着他指了一指。

連恺之腦子轉得很快，不到一秒就反應過來，說出自己名字：“連恺之。”

“下一題，兩個字。”季心諾憑空裝作前面有個板子，而她正在奮筆疾書。

“寫字。”連恺之第一個回答偏題一點，即刻改口道，“簽名。”

“最後一題了，還是兩個字。”季心諾雙手在眼前擺成方框，做出按下快門的姿勢。

“照片。”連恺之又一次給出正确答案。

“游戲結束。”季心諾滿臉喜色地宣布，“完結撒花。”

難得玩個游戲，收官如雷霆閃電，她倒有些意猶未盡。

“大家都看到了，我們小天王很快答對了三道題，反應速度堪稱一絕。”她笑着沖計時的工作人員求證道，“不管花了多久，我敢保證，肯定沒過一分鐘。”

“才19秒。”那名工作人員說出精确數字。

其他人做好準備，将簽字筆和簽名照拿了上來 。

照片上的連恺之身處在三個不同的場景中。

第一張他倚在大紅色的摩托車上，看起來格外拉風。

第二張他是平躺在草地之上，閉着雙眼，看似正在享受午後難得的閑暇時光。

最後一張最為特別，在幽暗密閉的空間裏，他手持一根白色蠟燭，只有昏黃的燈光映照他的面龐，透露着濃濃的哥特氣息。

進入送禮環節，季心諾打開筆蓋，将簽字筆遞給他，一手替他穩住照片：“現在我們面前有三張截然不同的照片，小天王會當着鏡頭，簽上他的名字。”

連恺之對着自己的精修相片，潇灑地簽字。

“這是節目組精心為大家準備的禮物。”季心諾将三張珍貴的簽名照，像放映ppt那樣，一張張展示在鏡頭面前，“看起來很貴重，我自己都想收藏一份了。”

“當然我是抽獎環節中分母。”她很快擺正位置，說着專門為粉絲準備的福利，“即日起關注我們節目組和微信公衆號，在下面轉發留言，就有機會領取獎品。”

“那麽本期節目到這裏也該和大家說再見了。謝謝來參與節目的小天王，謝謝收看，謝謝一起努力的工作人員們，我們下期再見。”

“cut。”圓哥中氣十足的嗓音為這次外景錄制畫下了休止符。

他深知這期節目取材成功，實屬不易，上前小聲地鼓勵了一句：“心諾，你這次辛苦了。”

季心諾露出一個淺笑。

鏡頭挪開，她終于不用強裝元氣滿滿，精神抖擻。

她随口編了個謊言，沖其他人交代一句：“不好意思，我突然想起來有東西落在酒店了，得先回去一趟，這裏就拜托你們了。”

“你在這也幫不上什麽忙，趕緊回去吧，省得多個人搗亂。”圓哥還當她沒有臺本，緊張過度，大手一揮，準了她早些回去休息。

季心諾拿過自己随身攜帶的包，一人走上回程的路。

幸好攝制組居住的酒店，離這裏步行也不過十來分鐘，再怎麽難受也就一小會兒。

她找到包中的胃藥，正要就着随身攜帶的礦泉水灌下，熟料卻聽到背後急促而來的腳步聲。

她下意識回過頭去，只見從後方趕來的人是連恺之。

她大吃一驚，不知他為何會突然竄出，第一反應是看周圍有沒有人。

好在經過事先協調後，拍攝現場沒有其他人經過，一時間空曠的地界，只餘下他們兩人。

“你現在要喝熱水。”他手上拿着黑色保溫杯，遞來一杯溫水。

“謝謝。”季心諾接過他遞來的杯子，氤氲的熱氣拂在她臉龐上，讓她疑惑地問道：“你是怎麽看出來的？”

連恺之像有火眼金睛的技能，戳破真相：“你演技挺好，如果不是在摩天輪裏多坐了幾秒，我不會發現你不舒服。”

見她拿着杯蓋，沒有馬上吃藥，還在問東問西，怕她有奇怪的顧忌，他憑空冒出一句：“放心，這是新的保溫杯。”

說完後，目光閃爍地別開了眼，顯然聯想到共用一個水杯和間接接吻的關聯。

季心諾臉頰一熱，手忙腳亂的把藥吞了下去。

“你這種慢性胃病，就要多喝熱水，飲食規律。”想到今天的開場，連恺之指出不妥，“所以根本不該吃冰淇淋。”

“既然入了行，就要懂規矩。”她的臉因為一杯熱水，血色回來了些，不再慘白滲人，“看綜藝都是圖個樂子，沒人要為一張喪臉買單。”

連恺之自然地把杯蓋接了回去，又替她續上一杯。

他滿臉寫着不贊成，上下唇翻動兩下，顯然還想要說些什麽，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似乎拿她毫無辦法：“你就像茅坑裏石頭一樣，又倔又頑固。”

“別以為我聽不出你在損我。”季心諾精神恢複許多，“不管怎麽說，還是要謝謝你，剛才和現在都是。”

她這會兒總算明白，為何先前他火急火燎要結束錄制，不過是為想她能早些解脫。

好在他沒有粗暴地直接叫停，尊重她把工作放在首位。

她于是多說了幾句：“長期幹這行的，身體多少有點毛病，我們組有偏頭痛，失眠，甲亢，腰椎間盤突出的，別人都認真做事，我哪有資格賣慘，而且那麽多人多設備架着，都是錢啊。”

連恺之脫口而出卻是一句：“反正你自己多注意點，不然別人會很困擾。”

但他馬上發現好像太過強硬，又迂回了幾分：“搞壞了身體，連你最心愛的節目都會受到牽連。”

聽起來危言聳聽的話語背後，隐藏了滿滿關懷。

“我知道了。”季心諾笑着應道，還稍稍活動一下四肢，證明自己服藥後已無大礙，“我現在甚至可以打一套太極拳。”

“別亂動了。”連恺之手肘頂了頂她，制止了她難得孩子氣的行為，眉目間卻飽含笑意，“我的車停在外面，我送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