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一場突如其來的雨

季心諾跟着他緩步向前,不同于來時彎彎繞繞的小巷,回去的路上有着更開闊的風景。

沒有人打理也長得郁郁蔥蔥的灌木叢,膝蓋那麽高的野花,顏色各異,成了一片綠意中的點綴。

到了半路,他們途經一個用水泥堆砌出來的運動場,圍牆上的白色油漆寫着“居□□動場”,裏面能看到簡陋的設施。

面前放着一筐籃球的破舊籃球架,擺着乒乓球板子和球的桌臺,放着羽毛球拍和羽毛球的球網。

這樣不起眼的地方,倒是讓連恺之停下了步子。

“怎麽,想起什麽了嗎?”季心諾問起他駐足的理由。

他徑直朝乒乓球桌走去,回憶起童年時光:“小的時候,我家住得地方也有個類似的運動場,放學了不想做作業,就常和同學去打乒乓球。”

“然後呢?”季心諾饒有興致地追問下去。

“然後第二天就被老師批評不做作業,我爸會罵我一頓,嚴重的時候還會拿雞毛撣子揍我,我就口頭認錯,保證不會再犯了,但就是下次還敢。”

“我爸覺得我太皮,那時候整天操心我的學習問題,很頭痛。”

“還真像是你會做的事。”季心諾可以腦補出他叛逆的樣子,每每一臉認真的保證,結果調皮心性不改,還是執着在玩上。

“我就不一樣了。”她忽而覺得自己的人生旅程,像是圓規描出來的弧線那樣,遵循着一定刻度,落在那麽小的一個定點上。

她的履歷堪稱輝煌,說起來有點像“凡爾賽”。

“常年三好學生,學習成績沒跌出過班級前五,我媽總是說,‘心心啊,你沒了爸爸,媽媽又沒文化,要有出路只能靠讀書,将來才能找個好工作’。”

“那時候壓力很大,一點自由都沒有,現在才覺得我媽說得很對,自己不讀書不上進,根本就沒有前途。”

她看到球拍和球桌,也是倍感親切:“說來很巧,我雖然是個運動白癡,不過會打乒乓。”

“哦?”連恺之來了興趣,“怎麽學的?”

“誰讓體育是必修課呢?教育局明确規定學生要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季心諾給出的原因十分簡單,“要是體育不及格,後續會有很多麻煩,而我惹不起麻煩。”

聽來輕松的往事背後,藏了許多心酸。

青少年時期正是各種悸動的情愫最洶湧的時候,她也曾有過叛逆的念頭。

想着能不能在晚上放下課本,在夏天和同學一起去玩鬧,想過能不能有一天在鬧鐘響起的時候,伸手摁掉,賴床賴到自然醒。

但樸實的家庭背景,媽媽的殷殷期盼,構成了她從來都循規蹈矩的人生軌跡

只要哪裏有規矩需要遵守,只要她還能從規則制定者角度出發,想出為何會有這些規定存在,她就會老老實實,從不反叛,畢竟所有反叛都要付出代價。

中小學學生逃課不寫作業會被罰站打手心,到大學不好好積累就是挂科延畢,出了社會觸犯法律,等在前頭的就是牢獄。

季心諾講起選課的過程:“那天體育課,老師要我們從排球籃球乒乓球羽毛球中,選一樣自己喜歡的,其他人都選好了,但我遲遲都沒動。”

“老師很照顧我,就過來問我,‘季心諾同學,怎麽了?是有什麽困難嗎,怎麽不選呢?’”

“我根本不喜歡運動,當時就回了一句,‘對不起,老師,因為我不知道哪一個運動最簡單,最容易通過期末考試,所以才選不好,你能告訴我嗎?’

“大概第一次看到我這麽有功利心的學生,老師被我問得瞪大眼睛發愣,不過最後還是推薦了這個。”

“他說這是國球,比較容易上手,而且球桌不大,不太消耗體力,等我學了之後,才發現他說得話可以列入十大謊言範圍之一。”

她拿起一顆白色的圓圓的球起來,笑道:“這小東西看着容易,打起來難,我練了好久,才在期末考試裏拿到優秀。”

“能拿到優秀說明水平不差啊。”連恺之找了個空位放下買好的東西,躍躍欲試,“現成的道具就在這裏,要不要比一局?”

季心諾對于這突如其來的轉變,先是一愣,随即也拿起球拍應戰:“既然你這麽想比,那我就奉陪到底。”

兩個人的對白,頗有幾分日本熱血動漫的意味。

開始的時候還有些手生,連發球都沒有手感,雙方頻頻失誤,根本打不了幾個回合,球就落在地上。

但連恺之技術更精湛些,擊球過後逐漸找到感覺,慢慢能開始各種扣球殺球。

看着她各種丢分,他笑出聲,用球拍頂着球桌:“你水平果然很差。”

“我早說了我是運動白癡,用得着這麽驚訝嗎?”季心諾長期沒有運動,回話時有些氣喘,“再說贏了我,也只表示你比菜鳥厲害一點點,有什麽好得意的。”

“不用這麽着急認輸,你再找找手感,等會我們正式比一局。”連恺之玩性大發,定得規矩可以算割地甩賣,“發球權歸你,你能在我手下拿到五分,就算你贏了怎麽樣?”

季心諾也被挑起了勝負心:“你話可不要說的太死,萬一到時候成了手下敗将,很沒面子。”

連恺之拿着球拍,空揮幾下,仿佛已經在進行激烈的交戰:“那就盡管放馬過來吧。”

所謂的比賽正式開始後,季心諾注意力集中,加上發球權和桌板運氣球加持,反倒在開局順風順手,一下子就連贏三分。

她親吻了球拍一下:“果然話不能說太死,再有兩分我就贏了,你可是還要拿11分。”

“還沒結束呢,我會追回來的。”連恺之不認輸的本性從小維持到大,所以即便是鬧着玩,也不會輕易放棄。

“那就祝你好運了。”季心諾話音一落,又發了一個好球,剛好落在桌板邊沿,很難接到。

連恺之反應很快,後退兩步,回了一個吊球過來,使得她只能平穩接球,以求過度。

他秒賺她偏軟的回球,抓住機會,一個扣球殺了回去。

球打在桌面上,球速飛快,像有槍□□出子彈那麽快。

那一球砸到桌板後高高的彈跳起來,落在她正要接球的手腕上,擦着而過,季心諾原本白皙的肌膚上,立刻落下一個紅印。

“沒事吧。”連恺之這時哪裏還顧得上什麽勝負,急忙甩下球拍,托住她手腕,細細查看她的傷勢。

“是我不好,打得太用力了。”他眉頭緊鎖,一副懊惱神色,顯然十分後悔。

他靠得很近,氣息甚至能飄到她每個毛孔上,讓她感到身上的每寸肌膚都有了害羞的意味。

“就是個意外而已。”她做賊心虛般抽開了手,“再說我又不是唐僧,哪有那麽脆弱。”

她順勢在手上搓揉幾下,表示自己沒什麽感覺,卻被他用兩個字就叫了停:“別動。”

“怎麽了?”她這句問話說得低聲,緊接着而來的是他溫柔的氣息,像羽毛一樣,拂過她的手腕。

暖暖的,癢癢的。

她一瞬間成了木頭人那樣僵硬,一動都不敢動,怕打破此時美好的溫存。

那道紅印在他吹了幾口氣後,慢慢消退。

原本一樁小事,被他搞出一點煞有其事的味道,就連他自己回過神來,都有些不好意思,只是撓了撓頭:“好了就好”

季心諾看着他不自在的面部表情,自己也跟着緊張起來,一時間比賽中斷,兩人都沒有開口。

過了幾十秒後,還是連恺之先打破沉默:“沒事的話,先回去吧,我爸應該煮了好幾道菜了。”

“對啊,不快點回去的話,叔叔就等急了。”季心諾跟着轉移話題。

兩人似是怕再有什麽肢體接觸,回程的路上站位隔出一個人左右距離,怎麽看都有些刻意。

兜兜轉轉回到出發的地方,果然已經飄出菜香。

“回來的挺快啊。”連平安聽見動靜,系着圍裙,探出了頭,“臭小子,快來幫忙端菜。”

連恺之應了聲好,轉身拿了個大托盤,搬了兩三趟火速把葷菜擺好,順便幫連平安處理剛買來的食材,很快素菜也上了桌。

飯桌上擺滿了大餐,甲魚湯,蒸螃蟹,烤雞翅,酸菜魚,還有清湯娃娃菜炖蘿蔔蛋黃南瓜這類,

葷素兼并,遠遠超過三個人應吃的量。

季心諾原本受寵若驚,還以為是為了招待自己才做這麽多菜,直到三個人都真正入座後,才知道真正原因。

連平安拿出一壺自家釀的米酒,往杯子裏一倒:“這幾年的今天你一直在忙,今天心諾也在,就當給你享口福了,自家人沒那麽講究,對吧。”

他留了一個恰到好處的空當,好讓連恺之自己說出事情的來龍去脈。

“我就知道,我這待遇是沾了你的光。”連恺之感慨自己家庭地位之低,而後向正聽得雲裏霧裏的季心諾解釋道,“其實今天是我生日。”

“今天?”季心諾驚呼一聲,“不對啊,這和你百科上寫得不一樣?”

她自認記憶力不錯,更何況是有關他的資料,包括身高體重,她全都了如指掌,又何況是生日。

她記得的日子分明是一個月後的12月14日,今天足足提前了一個月。

連恺之枉顧她的驚訝,勾起嘴角,戲谑地道:“老實交代,看過幾遍我的百科。”

“這有什麽。采訪前的準備工作罷了。”季心諾給出正當理由。

但這絲毫不影響他的好興致:“原因很簡單,華安領導迷信數字,勒令我這樣改,覺得這樣會大紅,那時候沒什麽話語權,也覺得一個生日沒什麽關系,就同意了。”

他還順便拿連平安開起了玩笑:“當然我爸的想法和領導一樣,也不是很在意,他覺得男孩子大丈夫一個生日而已,過不過無所謂,是吧,爸?”

連平安作勢想打兒子的頭:“有的吃就不錯了,不要得寸進尺。”

他們兩父子的相處格外逗趣,讓季心諾也是會心一笑。

以前聽張亮平提過這茬,加上連恺之辦公樓在第十四樓,估計蘊含着玄學。

她曾聽過娛樂圈藝人為了走紅的各種辦法,有的比改生日奇怪得多。

有的85後把年齡改成90後,提升競争力,有的在自己的藝名裏加上“紅”的諧音字,更可怕的還有養小鬼之類的傳聞。

說白了華安一個大公司,錢不是大風刮來的,老板有點迷信,屬實正常。

不過他雖然嘻嘻哈哈,但此舉到底不是出自他所願。

生怕他心理有了疙瘩,季心諾安撫道:“我就不一樣了,生日剛好在元旦,人家給我發祝福短信一般都是一句‘新年快樂’,很少有人提生日,這樣一想,是不是平衡了點?”

連恺之拿在手上的筷子一頓:“那就罰你今天把這桌菜都吃完。”

季心諾笑着應好,一邊為得知他的小秘密而竊喜,一邊心情又是變得飄忽起來。

這個日子她起初并不知情,兩手空空,沒有禮物,會不會有點失禮?。

于是她悶聲不響的扒飯,就差直接把頭埋在飯堆裏,在飯桌上甚少主動開腔。

一場飯局結束後,兩個年輕人搶着收拾碗筷,最後誰也拗不過誰,就成了兩個人戴着手套,站在水龍頭前的場景。

季心諾搬出冠冕堂皇的理由:“還是給我吧,壽星好好休息,準備下午繼續做一個好司機。”

她順着他的手,就要拿到架子上的洗潔精,手腕微微高過他的手腕。

離觸碰就在毫厘之間。

這讓她不由想到之前運動場上的意外,回想起他手上溫熱的觸感,使得她雖然搶先一步拿到洗潔精的瓶子,卻是被點穴一樣定住。

她覺得自己大概是生了病,一種稍微接近他就會呼吸急促,心跳随之加快的病。

連恺之趁她這一分神,搶過洗潔精,打開水龍頭幹起活來:“我知道了,你其實就是擺個架子。”

她這才回過神來,上下唇開合兩下後,不知該如何措辭,索性微側開頭,默不作聲,好平複紊亂的心緒。

“剛才沒分出勝負,不過你領先那麽多,就當是我輸了的懲罰。”在嘩啦啦的水聲中,她還能聽見他含着笑意的語聲。

沒人會把“輸”這個字和他扯上關系,除非是他心甘情願。

他洗碗擦碗擱碗的動作,看起來極為熟練,一套固定的流程重複多次,卻還是讓人挪不開眼。

即使在廚房裏,即使在做最平常瑣碎的家事,也無法掩蓋他的耀眼。

用完飯後的午後時光本該十分靜谧,吃飽後身體憑着慣有的作息規律,讓人湧上淺淺睡意,兩人休息一番後,恢複精神,再踏上回程。

但這安詳靜谧的節奏,卻被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雨打亂。

沒有陰雲密布的壓抑,沒有電閃雷鳴的可怖,太陽還挂在當頭,湍急的雨點就透過雲堆的縫隙,沒有征兆的落了下來,落在地面上,砸在床板上,落下噼裏啪啦的聲音,來勢迅猛。

“不好,我的花都還在上面。”連平安即刻想到自己種在二樓陽臺上的植物。

和很多老人家一樣,他閑暇時喜歡擺弄花花草草,一看暴雨突降,吓得不行,顧不上穿雨衣就要往二樓跑。

“爸,你坐着別動,我去幫你把簾子拉上。”連恺之急忙攔住爸爸,準備上樓。

季心諾加入陣營中:“我來幫忙,兩個人去總比一個人快。”

他迅速從櫃子裏拿出兩件一次性雨衣,兩人火急火燎套在身上,顧不上坐電梯,小跑着去了二樓。

一打開陽臺的門,人的視線都變得模糊起來,更逞論那些風雨之中的植物們,好像随時都會被無妄之災摧毀。

連恺之拿過足以遮蓋所有植物的簾子,和她一人拿兩個頭,站在對面,固定完畢後,總算讓花花草草不至于受災。

再下樓時,因為無法抵擋的雨勢,兩人的褲腳和臉龐都濕了大半,粘着雨漬,看起來頗有幾分狼狽。

連恺之第一時間先給爸爸報訊:“放心吧,爸,都弄好了。”

他轉頭拿了幹爽的毛巾出來,和季心諾一人一條,擦拭面龐時,還有些小小懊惱:“我明明查過天氣預報,說今天不會下雨。”

好好的短途旅程中,出現這種意外,他是最不願的那一個。

季心諾根據過去的經驗,不在意地回道:“這種沒有天氣預報,很突然的太陽雨,一般很快就會停的。”

眼下也只能這樣想,連恺之應道:“那等雨小一點,我們再回去。”

倒是連平安看此情景,另有想法,他索性提議道:“你們都淋濕了,不然就在這裏過夜吧,客房一直都很幹淨,再說這種天氣開車也不安全,我不放心。”

鄉鎮路面很多地方凹凸不平,排水系統也不完善,一到這種大雨天,即使雨只下了短短十幾分鐘,路上就會積水。

強行開車,萬一路上熄火,的确會陷入更尴尬的境地。

正當季心諾舉棋不定之際,聽見連恺之的腳步匆匆走開,而後又匆匆趕回。

他顧不上自己也濕了大半,快速用打包袋裝好一套衣服,遞到她身前:“你還是先洗個澡吧,不然會着涼的,這些你應該能穿,先對付一下吧。”

“那你怎麽辦?”季心諾接過衣服,追問道。

“樓上還有個衛生間,我去上面洗。”連恺之指了指二樓,打消她的顧慮,“你別多想了,我又不像你,這麽弱不禁風的。”

“是啊,這傻小子皮糙肉厚的,淋點雨而已算不了什麽的。”連平安更關心看着纖弱的女孩,“衛生間裏什麽都有,你趕緊去吧。”

衣服濕噠噠黏在身上,的确讓人很不好受,季心諾沒再多說,轉身往衛生間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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