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失控邊緣

季心諾洗漱速度很快,但她仍是在熱氣缭繞的衛生間裏,停留了很久。

鏡上凝結成了一團霧,照不出她的模樣。

旁邊的腳手架上擱着連恺之找來的那套運動服時,讓她看着看着,不自覺怔怔出神。

他拿來的衣服和他自己體型相比,顯然偏小,上半身的厚衛衣上,印着怪盜基德的卡通形象,應該是初高中階段,沉迷熱血漫畫時買下的衣服。

她似乎可以腦補出他坐在電視機或電腦桌前,随着劇情的進步深入沉浸其中時,眉飛色舞的樣子。

一想到在她一無所知的時間段裏,他可能度過的青澀時光,她忍不住偷笑起來,但嚴格說來,換上異性的衣服,像是間接擁抱,實在暧昧。

這讓她做起激烈的心理鬥争,一時間從平日裏的果斷冷靜,變得忸怩不堪,像是那種暗懷心思的小少女。

最後她咬了咬牙,才将那套衣服套在身上。

除了褲腳實在太長,需要弄成大大的褲卷,其他倒也合身。

她希望自己看來不要太過可笑,深吸口氣,打開了門,緊繃感和主持晚會前無異,讓她走路都差點同手同腳。

連恺之已經等在離門有幾步遠的外面,一手插兜,一手還拿着個吹風機。

洗過澡後的他,劉海服服帖帖垂在額頭前,讓人聯想到金毛那樣乖順的小狗。

當然把他比作大型寵物的想法,她沒有說出口,只是小幅度揚起了嘴角:“謝謝你的衣服,到時候我送去幹洗了再還給你。”

“看來高中的衣服關鍵時候,還是能派點用場。”他上下打量一番她的裝束,舉着吹風機,走近幾步,“你要是再不出來,我估計要以為你在裏面暈倒了。”

那些彎彎繞繞的小掙紮小心思,說出口只怕笑掉大牙。

她指了指濕漉漉的長發:“沒辦法,誰讓我洗頭的時間就要比你長六七倍吧。”

上節目時造型大多有專人打理,為了維持溫婉大氣的形象,各式各樣的卷發較多。

但她發質細軟,工作雖忙卻沒長期熬夜的壞習慣,所以燙染多次後,這時頭發自然披散下來,發量濃密,長度也快到了腰際。

連恺之找了個接口,插上吹風機,沖她招了招手:“快過來把頭發吹幹。”

她走上前去,正要接過機器,肩膀忽得一沉,已是被他固定在一個位置上。

她失笑道:“你這樣我要怎麽吹?”

“我很少在這裏過夜,我爸也是短發,吹風機不怎麽用,就只有一臺,我有點手癢。”他饒了一大圈鋪墊完畢後,說出最終目的,“我幫你吧。”

他眼珠滴溜溜轉了一圈,看起來玩性大發:“不然‘樂神’這麽長的頭發,不好好打理,我可對不起節目的忠實觀衆。”

季心諾竟是說不出拒絕。

她只是老老實實坐着,配合着他:“知道了,你下句話就該像就tony老師那樣讓我辦卡了,不知道你要價多少?”

“本店剛剛開張,無償服務,滿意的話,歡迎随時光臨。”連恺之不介意做免費勞動力。

他的手随着吹風機的風力,溫柔地穿過她的發梢,在她細碎的發絲間游走,讓她後頸處産生一股熱意,也讓發絲上的水汽慢慢揮發。

大概二十多分鐘後,他就将她頭發全都吹幹。

關掉吹風機後,他還不忘拿過梳子,自上而下,替她将頭發全都梳順。

她還能感受到他的手,在她背脊上短暫停留一瞬,力道微渺到像是蝴蝶偶爾停留在枝頭上。

她卻覺得像有電流劃過,疙疙瘩瘩地道:“我有點累了……想先休息會,你也去睡一會吧。”

這場雨并不如她所說的那樣稍縱即逝,而是從下午一直延續到晚上。

晚飯過後,她到了二樓陽臺,蓋在植物上的簾子已然掀開,盆盆罐罐裏散發着陣陣清香,漫入鼻端,一下就讓人精神舒爽。

鄉鎮的夜晚沒有太多燈紅酒綠,夜間朦胧的光多是由天空映下,星星和月亮清晰明了,多了幾分市區裏沒有的美感。

不知是臨近月中,還是因為雨後放晴,今夜的月亮比流水線上打磨的月餅看着還要飽滿。

她就在這麽美好的夜色中,用打火機點一根一根的點燃蠟燭的芯。

那些蠟燭顏色各異,長短不一,但經過她一番擺弄後,也擺成很好看的五角星形狀。

她看着躍動的燭火,希望他的人生道路能一直走得比星星還要耀眼。

這個主意,源自吃完晚飯後的靈機一閃。

她始終惦記着沒有準備生日禮物的事,晚上又不好偷偷出門,否則被他知道,肯定會說安全第一,要做她的導游。

不知怎的,預判到他會有的反應,她心下又是被甜蜜的浪潮淹沒,不由自主地雀躍,仿佛和他有關的一切,哪怕是随便發散一下思路,都是一件天大的喜事。

所以她偷偷找了連叔叔幫的忙,問了問家裏有沒有多餘的蠟燭,沒成想卻是歪打正着。

連平安沒過問具體用途,只是從廚房的櫃臺裏,拿出一大把用塑料袋包着的蠟燭給她:“鄉下地方,人少安靜,但是怕停電,我之前攢了點,沒想到真的有用。”

大功告成後,季心諾給壽星去了一條信息:“你到二樓來一下。”

而後她快步回到門口,像門神一樣倚在門邊,待到他上來後,伸出手來索要東西:“您好,您已經進入特別景觀區,需要給保護費才能出入。”

連恺之仗着比她高了大半頭的優勢,不停地向裏面張望着。

她被他略浮誇的姿勢逗笑:“這麽搖頭晃腦的,可不好看。”

“這是我爸家,算起來也算我半個家,哪有在自己家還要被收保護費的。”他和她細細捋起道理,明明占了上風,卻還是順着她來,“幹脆點,開個條件吧。”

本來就是為他特地準備的驚喜,她立刻放行:“你閉上眼睛,我帶你進去。”

“這麽簡單?”連恺之倒是難以置信。

随後他微微彎下膝蓋,站成和她齊高的水平線:“本人不能保證自覺性,還請組織監督。”

他要她幫忙蒙住眼睛。

季心諾被反将一軍,主導權一下子交了出去,他卻沒有給她猶疑的時間:“你不要想太久,不然我沒辦法保證,我這麽能站多久。”

她不想顯得別有用心,急忙伸手捂住他的眼睛,手上的溫度,比他眼周稍高一些,不像在防止作弊,更像是在為他取暖。

她引着他向幾步,停在應該的地方,再緩緩把手從他眼皮上挪開:“可以睜開眼睛了。”

連恺之乍一下睜開雙眼,高頻率地眨了幾下眼,似是不相信自己所看到的。

季心諾指了指身前的蠟燭陣,有些手足無措:“雖然有點遲了,不過還是要跟你說一句,生日快樂。”

她怕事前鋪墊做得太多,正式送出禮物時,反而上不了臺面,倉促地補充道,“還有就是……準備的有點匆忙,你不介意吧。”

連恺之收到賀禮,喜上眉梢,他蹲下身來,湊近燭火,似是要把這一幕映在眼裏,記在心裏。

他露出一個比微風拂過還要柔和的淺笑:“你能在這裏,我就很開心了。”

他說話時,似乎一下吞噬了天地間所剩無幾的光明,讓他的眸光比跳動的燭火還要閃亮。

得到如此高的評價,季心諾也滿是喜色,她蹲在他的身側,頭卻止不住埋到膝蓋中去,總覺得連探出頭去,都會破壞此時的美好。

眼前的場景,打開了他靈感的開關,他急匆匆拍了她的肩膀:“有了,你在這等我一下。”

他風風火火跑下樓去,拿來一個托盤,上面放了一雙筷子和幾個裝着水位在不同位置的玻璃杯。

他才華橫溢,音感很好,沒有鋼琴,沒有其他樂器,用眼前的東西,也敲出好聽的曲調,配合他的清唱,宛如天籁。

“午後的一場雨來得很突然,你頭發被淋濕後也依然好看,放晴後的晚上月亮星星格外亮眼,成了我們在一起的見證。

“你在夜空下點亮燭火,忽然對我說生日快樂,假裝是驚喜的樣子有點笨拙,害羞的很可愛,比奶油蛋糕給人的感覺還甜。”

這創作雖然質樸,但卻顯得情深意切,尤其這是他又一次以她為原型創作。

比起上一次的《假面》,這次的歌詞沒有繁複的辭藻修飾,卻讓她心髒的運作快要超過負荷,像是塞了個會亂跑的小兔子。

他用“可愛”“害羞”“甜”這樣的詞語形容她,很難不讓人浮想聯翩,唱完這幾句後,他特意停頓一會兒,使得沒有對話的空白被無盡拉長。

而後他帶着一點點渴盼,一點點征詢的意思問道:“這次的歌,你覺得怎麽樣?”

季心諾本就不平靜的心湖被攪得更亂,讓她只能把這個“你”字指代的範圍說得寬泛:“挺好聽的,很方便女粉絲們代入。”

她根本不知該如何自處。

雖然他曾說過,寫歌會融入部分經歷,但當樂聲和歌詞如此直白時,她只能讷讷的轉移話題。

“是嘛。”連恺之淡淡的回了兩個字,和進到陽臺前的又笑又鬧形成鮮明對比,一腔熱情好似就此冷了下來。

“起風了,我們還是先下去吧。”他勉強維持鎮定,“明天還要早起回去呢。”

為了不暴露行蹤,被狗仔盯上,他們早就說好,明天天不亮就要出發。

“嗯。”她幹巴巴應了一聲,“我把這裏的東西收拾好了就下去。”

她這時雙腳已經蹲得麻木,卻還是硬撐着一根根吹熄蠟燭,不去看他一眼。

從身側還能感受到他強烈的注視,她無從猜測他是什麽心情,只能從漸漸變得更加晦暗的夜色中,感覺自己的心一點點沉了下去。

只聽他低聲留下一句:“那就麻煩你了。”

他再如何失落,還是用眼尾靜如深水地掃了她一眼,目光中包含了千言萬語,腳步不急不緩的朝外面走去。

季心諾确定他走出二樓陽臺後,輕嘆了口氣。

沒想到一件好事會這樣收場,她近來似乎總是把事情搞砸,比碰到水逆還慘。

她将蠟燭一根根打包完畢,放回原位後,也回了客房睡下。

不知是認床的壞習慣,還是她本就心緒不寧,她躺在床上,硬生生閉着眼睛,卻是輾轉反側,難以入睡。

再次打開床頭燈時,才發現時間已經過了淩晨兩點,距離先前在陽臺發生的事,已有幾個小時之久,她卻還是浮躁難安,久久靜不下來,想着有哪個環節處理不當。

是不是一開始就不該想着禮尚往來,準備驚喜,最後才沒有喜只有驚。

是不是她反應的太過火?對方只是把她當素材的一環,她卻拒人于千裏之外?

最錯的是不是根本不該有這樣一次旅程?

從他的冷淡和失望來看,他的确很受傷,她腦海裏開始走馬觀花般掠過兩人相識後的點點滴滴。

從互相試探,到慢慢熟悉,再到現在可以肆意說笑,這些種種,讓她恍然中做出一個聽來是天方夜譚的推論。

他喜歡她?

因為喜歡才想努力靠近,因為喜歡才患得患失。

這個想法一經跳出後,她猛地搖了搖頭。

她聽說過,覺得異性喜歡自己,是公認的三大錯覺之一,一定是中了邪,才覺得瑪麗蘇光環會降到自己頭上。

最後這晚剩下的幾個小時,她都在自我否定和猜測中度過,以至于第二天鬧鈴響起時,她才驚覺,自己熬了整個通宵。

她雖然努力調節狀态,但和連恺之之間彌留的尴尬氣氛卻并未消除。

他看起來仍是冷冷淡淡,連一句正常的“早安”都說得有些勉強。

這種狀态,延續到早飯的餐桌上,也延續到即将啓程的時候。

他只對連平安的問話有一搭沒一搭地應上兩句,看上去像是起床氣遲遲沒消。

連平安上了年紀,早睡早起,特地趕着要給兩個孩子送行,但情況卻和他想得大相徑庭。

前一天還有說有笑,發展勢頭良好的兩人,這會兒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像是八百年都難見上一次面的遠方親戚。

他雖然對此大惑不解,但也深谙兒孫自有兒孫福的道理。

所以待到兒子發動引擎,開動車子時,他開明地叮囑道:“你們都長大了,出門在外,有自己的事業,我這個老古董呢,很多事情都插不上嘴。”

他很服老,但也有過年少輕狂的時候,看得格外通透:“我年輕時也喜歡鑽牛角尖,總覺得下一秒天就塌了,但這個世上從來就沒有死路,如果碰到什麽不開心的,千萬不要憋在心裏,多和身邊人說說,路可能就走通了。”

“我明白了,叔叔。”

“謝謝爸。”

一男一女兩個不同的聲音同時響起,兩人視線也在不經意間撞上彼此。

但無意間的對視好像比被閃光燈直視還要刺眼,他們又迅速別開目光,這也成了彼此在結束這場旅程前,唯一的對話。

坐在車上時,兩人沉默不言,連本來流通的空氣幾乎都凝結成塊。

他們就好似臨時湊對搭車的陌生人,比第一次碰面時還要尴尬。

連恺之打開車上的播放器,制造一些聲響,播放的恰好是他上一張專輯裏,傳唱度相對一般的歌,歌名和歌詞都很貼合實際情況。

一首叫《心緒難安》的歌。

“如果不知道怎麽開口,還不如保持沉默,否則就會犯下更大的錯,亂成一團,一團亂麻,團上加團,最後更亂。”

季心諾在歌詞中陷入沉思,也下定了決心。

是時候結束這所謂的混輪。

“辛苦你了。”他載她到了住所門口前,她在臨下車前,先說了一句慰問。

“我還好。”連恺之還是那種不鹹不淡的口吻,但吸盤一樣緊握着方向盤的手指,卻出賣了他的心聲。

她把打好了腹稿的話,坦誠說出:“你爸爸人真的很好,這次我也玩得很開心,但之後我工作會變得很忙,恐怕沒機會再享福了。”

她說得極為委婉,但背後的含義,想必他已經全然聽懂。

只見他臉色剎那間沉了下來,眸中暗淡,只硬邦邦地回了一句:“既然你是這麽想的,那我也沒辦法。”

“那你……路上小心。”季心諾下車後,在臉上擠出恰到好處的弧度來,叮咛一句。

她戴上假面,這次再沒有和他說再見。

連恺之透過車窗,深深的望了她一眼,而後駕車揚長而去,很快消失在車水馬龍之中。

直到他的身影不複出現,她才覺得心口仿佛如被海水浸沒的流沙般,塌陷了一小塊。

搞得這樣難看,也許他們的關系就此畫上了句號。

她其實十分不舍,總覺得匆匆分別,留有滿滿遺憾。

但有些事情本就強求不來,再發展下去,只會更加失控,倒不如在變質前,把握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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