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紅色的小圓點

進會議室前,梁緒把最後一顆潤喉糖剝開含進嘴裏,絲絲涼涼的味道很快充滿口腔。

包裝紙沒有扔掉,被梁緒捏在指間玩,錫紙,可以被揉成很小、很緊實的球,也可以再一點點展開成皺巴巴的紙片。

大家都看出梁總心不在焉,會議無風無波地結束,離開後各回部門,各司其職,又是平凡且忙碌的一周。

梁緒回到辦公室,糖吃完了,一把煙槍嗓也痊愈得差不多。

他站在落地窗邊俯瞰江景,高挑的身材被陽光斜斜打照,周身有清淡的馬鞭草花香,很溫和,和之前郁郁頹唐的那個Alpha判若兩人。

手機屏幕裏有個紅色的定位小圓點在閃爍。

一大早,圓點從檀林別墅區往CBD中心米氏集團移動,只短暫停留了半小時,便又朝着花園道前行,數十分鐘後,圓點重返檀林,之後到現在,一直保持着靜止不動。

看起來像是一次普通的翹班——去打卡,卻無心工作,于是遛個彎兒,再回家睡大覺。

可實際上,事情似乎并不那麽簡單。

梁緒把行程圖放大,發現圓點在花園道裏所停留的地方是一家名為“衆裏尋它萬事屋”的商鋪,此店鋪主要經營的業務就是幫助客人尋找遺失物品,專業且高效,往往根據失主所丢失的物品來制定相對應的尋找措施,看評分,口碑不錯。

沒有閑逛,目的地十分明确,說明提前做好了功課。

梁緒若有所思。

白天還有很多文件要看,更重要的,要關心動蕩的股市。

米氏上周收盤時股價跌至新低,今早開盤後一路下滑至跌停。資金鏈就像一條戴在企業脖頸上的鎖鏈,好看時,像珠寶首飾,流光溢彩,不好看時,是能扼斷喉嚨、令企業斷氣兒死亡的鐵鐐。

聽說米仲辰不僅向銀行貸款,還找了民間貸。而那些往日的合作夥伴,不過為利益所驅,在大廈岌岌可危時并非鼎力相助,而是躲得遠遠的,靜候一場塵土飛揚的崩塌壯景。

大廈将傾,米仲辰還能力挽狂瀾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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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緒退出追蹤界面,把手機扣在桌上。

半晌後,梁緒打內線叫助理進來,吩咐他去購置一輛普通款轎車,價格不超過二十萬,黑色或白色,今天下班前就要。

衆裏尋它全天候營業,晚十點打烊,但還可以電話聯系。

此時七點鐘,下班高峰期還沒過,花園道裏燈紅酒綠,酒吧門口的露天位置裏坐滿了年輕男女,有人肆意地接吻。

梁緒站在黑漆漆的店鋪門口,撥通玻璃門上預留的電話,“嘟”聲響過好幾次才終于接通。

“喂,你好,萬事屋!”

“你好。”梁緒半蹲在地上,一邊看門裏晃尾巴的大金毛,一邊道,“請問你今晚還回花園道麽?”

“馬上就回了!”對面有呼呼風聲,像是在電動車上,小哥幾乎是用喊的,“你在我們店門口嗎?”

“是的。”

“兩分鐘,馬上到!”

電話挂斷,梁緒點開追蹤器,看見小紅點正一閃一閃地離開檀林。

檀林,梁緒嘆息,一個他的Beta嚴肅警告過不許他靠近的地方。哪怕吵架鬧分手,他也只能等在星垂天野,等着他的Beta氣消了,想他了,再主動回來找他。

兩分鐘還未到,一輛小電驢穿越人群來到萬事屋門口。

開車的是個大叔,後頭坐着的是個小哥,兩人穿着亮黃色的衣服,臉頰被風吹得通紅。

大叔開門,金毛圍上來嗚嗚叫,小哥把梁緒瞧一眼,問:“就是你打的電話嗎?丢什麽東西了?”

梁緒微微一笑:“是來問點事情。”

“問什麽?”

“問你們今天接待的一個客人,他要找的東西是什麽。”

屋裏燈光大亮,大叔和小哥全都盯着梁緒,随後一致搖頭,這是他們客戶的隐私,怎麽能随便就告知他人?

梁緒也不急,站在櫃臺前自顧道:“他今天早晨大約十點鐘來的,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男人,開一輛綠色的馬卡龍電動汽車,請你們去檀林別墅區找東西。”

大叔和小哥互相瞅瞅,金毛也像聽懂了似的,“汪嗚”地一叫。

“他找的是戒指麽?”梁緒問。

店裏無人回答。

“或者一個貝殼形狀的布偶?”

小哥輕咳一聲:“你...你是他什麽人?”

話音剛落就被大叔呵斥,梁緒卻垂下眼笑了一下,說:“如果還算未婚夫的話。”

大叔豎着眉毛:“未婚夫也不行!”

小哥放下水杯,把梁緒拽到店外,金毛也跟出來,乖乖貼着小哥的腿坐着,好奇地打量來往行人。

“你們吵架了啊?”

“嗯。”

“那你是想和好嗎?還是想把戒指要回去?”

梁緒心尖兒一動,猜對了,果然是戒指。

小哥見他不吭聲,便說:“我看他挺想和好的。這位梁先生算是我們遇到的——”

“等一下,”梁緒納悶,“梁先生?”

小哥也疑惑了:“他不是姓梁,名叫梁緒嗎?”

梁緒稍愣,有些失笑:“梁緒是我的名字。”

“啊?啊這,那我——”

“沒事,你說吧,他怎麽了?”

小哥說,語氣裏充滿感嘆:“他真是我們遇到的最奇怪的客人,但是也是最聰明的。”

“他把戒指從窗戶扔出去,扔之前,在右手手心裏劃了一道口子,讓戒指沾滿血。正好這兩天天氣好,放在之前的話,下雨下雪,血跡就要被沖走了。”

小哥拍拍金毛腦袋:“我帶着狗子跟他一起回家。路上找了家飾品店,又買了一枚戒指,在戒指上系上一條紅絲帶,他站在窗口再扔一遍,大體上就能知道戒指的落地範圍。他家別墅後面是一大片樹林,那麽小的戒指,人來找的話不知道找到什麽時候,狗聞着血腥味兒,沒一會兒就找到了。”

梁緒聽得入神,腦海裏全部都是米貝明劃傷自己,再被迫把戒指扔掉的畫面。

米仲辰知道了。

梁緒幾乎可以肯定。

所以父子兩人爆發了一場劇烈的争吵,而米貝明為了證明他們已經徹底分手,當着米仲辰的面,把戒指扔掉。

梁緒輕吐一息,問:“他說什麽了麽?”

“他說,吓死他了。可能是說怕找不到吧,吓壞了。”

梁緒從錢包裏拿出五百塊錢:“謝謝。”

小哥連連擺手:“不用不用。你們會和好嗎?”

“會的。”梁緒笑了笑,又添一百,湊一個吉祥的數字。

破案完畢。

梁緒雙手揣在大衣兜兒裏,手心微微出了汗,有些按捺不住地急躁。

很想和米貝明見面,想和他說說話。

上一次見面是在跳閘的馄饨鋪裏,黑燈瞎火,只匆匆那麽十幾秒鐘而已。

回味過太多次,照入夢境裏的時候,他沒有忍受沉默的對視,而是沖上去把小米緊緊抱進懷裏。

梁緒覺得自己實在是無可救藥。

一輛停靠在路邊的白色大衆亮燈解鎖,梁緒鑽進駕駛位,啓動前看到小紅點已經移動到銀座商圈裏了,第一個冒出來的想法竟然是:該不會去把戒指當了吧?

梁緒把自己逗笑,自言自語道:“不可原諒。”

晚七點半,大衆彙入車流,朝着銀座的方向駛去。

米貝明繞了兩圈也沒有找到停車位,煩了,仗着馬卡龍就一個小方塊,直接卡進樹下角落裏,随後拖着似乎有些發燒的身體慢慢邁進商場。

昨夜一夜沒睡,在地毯上躺到天亮,今早老老實實去打個卡就翹班了——不打卡的話,會拖累整個部門的考勤,沒必要做這種害人又遭人嫌的事情——再然後找到戒指,終于心安,蒙在被窩裏一直睡到剛剛醒。

頭昏腦漲,鼻子裏出的氣兒都是燙的,口也很渴。

商場裏明亮的燈光晃着眼,米貝明找到珠寶區,随便鑽進一家店,和迎上來的服務員說:“長點的鏈子,男士的,有沒有?”

服務員把他帶到展示櫃前,裏面亮閃閃的陳列着一排在米貝明看來完全大同小異的項鏈。

他把戒指從左手無名指上摘下來,又要了其中一條,想試試搭配在一起能否好看。

“米貝明?”

突然一聲招呼,聲音也不算熟悉,米貝明轉過頭,看到張乾一吃驚又興奮的臉,臂彎裏挽着一個很漂亮的姑娘,對不上號是不是上次吃火鍋時看到的那個。

反正米貝明也不在乎。

他瞥了一眼,“嗯”一聲算作回應。

張乾一把當初下藥的事情抛卻腦後,更記不起之後是怎麽被米貝明給揍進醫院,他只顧一件事,剛剛還在刷新聞關注,只覺得既感慨又大快人心。

他松開懷裏的姑娘,問米貝明道:“你還有錢買這些東西嗎?你家都快破産了喂,你還有閑心在這裏逛街啊?”

“是誰說破産就不能逛街。”米貝明頭都沒擡,解開扣環把戒指穿進去,然後挂在脖子上試了試長度,正好。

他問服務員:“多少錢。”

服務員小心翼翼,怕兩位客人在此發生争吵:“九萬八千元整。”

張乾一拄在櫃臺上看熱鬧:“十萬塊,你貸款買?要不我借——”

“對不起,不好意思。”一直在旁邊冷着臉的姑娘對米貝明道歉,“他腦子不好,請你別跟他一般見識。”

張乾一一下子愣住:“邊然,你在說什麽啊?”

名叫邊然的姑娘很坦然地重複:“說你腦子不好。”

米貝明掃碼付款,付完,把項鏈藏到衣領裏,冰涼的溫度貼在皮膚上感覺很安心。

他這才擡眼看向張乾一,人怎麽不可貌相?人是傻逼,一眼就能看出是傻逼。

米貝明從他身邊走過去,留給他兩個字:“傻逼。”

張乾一氣得臉紅,罵他:“看你沒了你爹,你還怎麽嚣張!”

商場裏太熱,米貝明大步往外走,胃裏頂着一股越來越重的惡心感。

他脫下外套,一件寬松的加絨牛仔大衣,就算抱在懷裏也熱得他止不住地出汗。

撩開出口處的防風簾,新鮮又刺骨的寒風反倒讓米貝明覺得透心涼,很爽。

他深呼吸一口,左右看看,試圖找到他心愛的馬卡龍在哪個方向。

然而就像約好的,總是未見人,就先聽見有人喊名字。

一聲“梁緒哥”讓米貝明渾身僵硬,他頭皮都麻了,杵在夜風裏打了個哆嗦,回過頭看見梁緒就站在他幾步之外,穿着到膝彎兒的黑色呢大衣,還是他去年給挑選的款式。

果然很好看。

已經都看過一冬了,還沒有看膩。

結果現在,穿着前任給選的衣服,來和別人約會嗎?

米貝明腦漿沸騰,感覺自己像個熔爐,他機械地轉動眼珠,看見季戎朝梁緒小跑來,很快就靠近了,等靠近了,又他媽叫一聲“梁緒哥”,最後才遲遲地發現,哦,原來這裏還有個人。

季戎的表情有點無措。

他把兩人都瞧了瞧,問:“你們...這是...”

上一次他去找米貝明确認是否和梁緒已經分手,畢竟那時梁緒的情況看起來那麽糟糕,結果被罵了一句“傻逼”。

他當時很無語,說:“啊?”

結果又被罵了一遍“傻逼”。

季戎沒得到答案,猜也猜不準,想再去問梁緒,卻恰好被派去出差,今天下午才回來。

寒風吹得米貝明禁不住顫抖,他笑了一下,說:“不打擾你們約會。”

說完就走,抱緊了衣服頭也不回。

季戎聞見了馬鞭草花香,帶着很強的侵略性,他提醒道:“梁緒哥,你的信息素冒出來了。”

在公共場合釋放信息素是違法行為,只要任何一個人舉報,警察就必須受理。

梁緒深呼吸,對季戎的出現真是沒話說。

他擡起腳就去追米貝明,人多喧鬧,聖誕節在即再加銀座是小伏都最大的商圈,梁緒幾乎一眨眼就把米貝明跟丢。

他打開追蹤器,界面放大到最大,跟着閃爍的小紅點一路跑到停車場,看見米貝明把外套扔在馬卡龍的車蓋上,而他整個人都彎着腰撐在旁邊的香樟樹幹上,在不停地幹嘔。

梁緒擰着眉走近:“怎麽回事。”

米貝明受驚一般,抹着嘴巴很快站直身,沒看見季戎,只有梁緒。

他大喘氣,說:“你還管得着麽?”

路燈就在頭頂,清楚地照出米貝明潮紅的臉色,眼神因為嘔吐而浮着一層水霧。

梁緒問:“發燒了?”

米貝明拿過外套就要走,渾身都在發抖,被梁緒拽着胳膊摁在車門上的時候,頭暈到眼前全是重影。

梁緒好像在說什麽,又有一只熟悉的手掌貼到了自己的臉上和額頭上。

米貝明奮力地揮開,可是擡起的手根本沒有力氣,反而死死捉到了大衣的衣領上,他感覺自己的嘴唇也在開合,但是他聽不見自己的聲音。

意識好像沒有必要再強撐下去。

太疲憊了。

閉上眼睛的前一秒,米貝明徹底放棄抵抗,沉甸甸地撲進了他身前的懷抱裏。

作者有話說:

感謝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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