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五子窺巢

雲還山莊的招待非常周到,給人一種賓至如歸的感覺。紫貝雖然生了幾回氣,但她不是個記仇的人,人緣也好,與孟瑤的沖突也實在不算什麽事。而五子自從住進了雲還山莊,不擇席不厭食,心裏卻始終存着個疑惑。

這一日五子起得晚了些,梳洗後不見杜若等人,自己孤零零一個人未免有些小小失落,便離開房間到了院子裏。

雲還山莊給五子三人安排的是一個獨立的院落,有幾間精致的小屋,一個寬敞的庭院,點綴着錯落有致的四時花木,令人賞心悅目。院子西邊牆角長着一棵有些年紀的大樹,樹葉被修剪過,只見幾只叽叽喳喳的小鳥落在上頭。

五子昂首望着樹上的小鳥,一個個圓滾滾的,也不管偷窺者的目光。她一時興起,瞧着周圍沒人,便抱着樹幹如猴子般迅速爬了上去,驚得鳥兒大叫起來,撲騰着翅膀飛走了。

大樹斜生的枝幹上,一個小小的鳥巢藏在樹葉下,巢裏有三只光禿禿的雛鳥,大約是感覺到了動靜,一個個昂着頭,把脖子升的長長的,張開比頭還大的嘴,聲嘶力竭般叫喚。從東邊來的一縷陽光灑落在巢裏,照亮了那幾片小小的破碎了的蛋殼。

五子倚着樹幹,靜靜地看着巢裏的雛鳥。這不是她第一次見到此情此景,此刻卻有莫名的觸動。那驚走了的鳥兒,是否就是這些雛鳥的父母?等待父母喂食的雛鳥,是否知道危險就在身邊?可知道危險又如何?憑它們那羽翼未豐的小小身軀,能夠振翅飛翔逃亡自由的天空嗎?

雛鳥還在不知疲倦地叫喚,五子忽然覺得胸口悶的很。她擡眼看着東方的太陽,藍天之下,白雲之上,萬丈的光芒似乎就是從那裏來的。只是這陽光太刺眼,五子覺得鼻子有些癢癢的,忍不住打了個大大的噴嚏,順勢低頭往下一瞧,這一瞧不要緊,吓得她在樹上晃了晃,險些站立不住掉下去。

樹下不知何時來了一個人,只見他面容俊美,目光溫和,眼角帶笑,負手背對着陽光,連身上那普普通通的布衣都沾上了華美之氣。這不是那自稱姓謬名琮字樸正的雲還山莊主人,卻又是誰?

五子刷的一下紅了臉,又驚又怒又窘。驚的是有人到了身邊自己卻一無所知,對方武功可想而知。怒的是身邊此刻除了樸正再無他人,那些信誓旦旦一起出來的夥伴到了關鍵時刻竟一個人都沒有了。窘的是她好歹是個十七歲的大姑娘了,不敢求儀态端莊的出現在人前,但如此模樣究竟不妥,更何況是在一個尚未熟悉的男子面前。

“五姑娘還準備在上面呆多久?”

樸正笑了笑,明明沒有表現出一星半點惡意,但就是令五子覺得無比難堪,連耳朵根子都染上了紅暈。

這時,院門外傳來一個恭恭敬敬的聲音:“莊主,您要的東西到了。”

“姑娘請自便,在下去去就回。”

樸正從容離去。此時不走,更待何時?五子立刻一個縱身跳躍,穩穩落到了地面上。幸虧她的輕功沒落下,不然非摔一個狗吃屎不可。

這時,樸正提了個食盒從容歸來,遠遠道:“主人要向客人下逐客令?”

五子已經松了口氣,聽聞此言,便做了個請的姿勢,“不敢,請莊主閣下裏面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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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定後,樸正将食盒打開,從中拿出幾碟精致的糕點一一擺在了五子面前,道:“聽聞五姑娘素來不喜早起,在下來時便命人備了些點心,姑娘嘗嘗是否合胃口。”

那副肯定的語氣令五子有些不滿,看到碗碟裏精致的點心後才消了些氣,也能平靜下來聽對方說話了。

“在下知道五姑娘來自嶺南,恐怕這邊的食物會不和姑娘胃口,故特意請教了紫貝姑娘,備了一些口味淡些的點心。想來太甜的東西,吃了會膩味。”

樸正正襟危坐,言談舉止能給五子一種安心的感覺,所以五子将家中老人所教導的不可與陌生男子接觸的種種都抛到腦後了。

“于我而言,只要不是淡到無味,或是甜到膩味,都是可以的。不過,足下不會只是為了送點心才過來的吧。”

偏偏在五子身邊沒有一個人的時候出現,而且知道她今日不會早起,天底下哪有那麽巧合的事情?所謂巧合,不過有人蓄意為之罷了。那麽,眼前的人想要幹什麽?

“姑娘不妨先試試點心,在下再說不遲。”

“沒來由的東西,我可不敢吃。”

五子冷冷地回絕了,她倒不擔心點心裏面有毒,只是心中有事,這要她如何咽的下去?

樸正望着五子笑了,徐徐道:“欲知後事如何,請移步雲還山莊。姑娘是為了這句話而來的吧。”

的确,如果不是為了“欲知後事如何,請移步雲還山莊”這句話,五子斷然不會千裏迢迢來到洞庭湖畔,更不會輕易相信陌生人的話住到陌生的地方。只是,到了即将揭曉謎底的時候,對方居然在吊人胃口,這如何叫人不氣?

五子按下心中怒火,等着對方繼續說下去。

“在說正事之前,五姑娘不妨先聽在下講一個故事。”

很久以前,有一個女人在歷經喪亂後建立了一個穩固的大家族,規定族長世世代代只能由她這般的女子繼承。她的後人恪守先輩定下來的規矩,家族勢力也越來越強大,終成一方豪強。這時候,族長之位傳到了一位只有十八歲的少女手上。這位族長不僅年紀輕輕就掌握了大權,還成為家族第一個英年早逝的族長,她身後留下了兩個年幼的女兒和混亂的家族。

如果按血統的話,族長的女兒是最親近也是最有希望繼承族長之位的人,可惜她們都太小,不足以應對亂局。新逝的族長是家中長女,下面還有兩個年輕的妹妹,老三是最受寵愛的,人望也高。但是,族長用最後一口氣指定一向不問世事的老二成為下一任族長。因為沒有辦法再向族長提異議,族人也只能按照族長的遺願去做。這樣,老三待不下去了,只能離家出走到了他鄉,并在那裏有了自己的立足之地。

樸正說到這裏就停了下來,他注視着五子,然後一字一頓道:“五姑娘知道嗎?有人一直在等你長大。”

五子默然,她便是故事中英年早逝族長留下來的孩子。還是頭一次從陌生人嘴裏聽到這段往事,有些不自在。樸正那句話明顯刺激了她。

“長幼有序,為什麽來找我?”

長幼有序,這是很古老的信條。它在給與年長者一個優待權力的同時,也給了年幼者一個推托責任的特權。五子是那個有推托特權的人。她不是有意要推托責任,但大家都認為她沒有資格去承擔那些責任,她也就樂的什麽都不去管,整日嬉游去博一個不務正業的名聲罷了。

沒想到樸正也有同感,他重複着那幾個字,輕輕嘆息:“果然很有道理啊。”

五子等對方嘆息完畢,便正色問道:“那麽,你,或者說你背後的人,把我引到這裏來,到底有什麽目的?”

陳年舊事不會被人無緣無故提起,既然提了,就必然有所圖。剛才所說的那個故事,五子在家裏時已經見過。文字所表達的信息晦澀難懂,但那句“欲知後事如何,請移步雲還山莊”是再明白不過了。五子不傻,她明知前途不可預料卻還是要來,自然也是有所圖的。

“十五年來,不管是講故事還是聽故事的人,都會有意無意的忽略一件事,那便是那位英年早逝族長的死因——”

樸正頓住,盯着五子,道:“這是最能說動五姑娘的理由吧。”

他那副天下一切盡在我的掌握之中的模樣引起了五子的反感,可他的話實實在在戳中了五子的內心,讓五子不得不重新考慮一些事情。

時間在沉默中一點一滴流逝,首先開口的人是樸正。他用一貫的語氣道:“傳言西域有一秘宮,秘宮藏天下之寶,知天下之秘辛,不知五姑娘可有興趣與在下一同前往秘宮。”

五子猶豫了,信任一個陌生人是需要勇氣的。她信了那封信來到了雲還山莊,聽着一個陳舊的故事,面對一個陌生人就要作下無異于将性命交付他人的承諾,忍任誰都會在此刻猶疑吧。可是,她明明已經動心了,有一個聲音在驅趕着她向前一步,甚至有些迫不及待地要點頭了!

樸正大概早料到會是這樣的情況,他起身道:“這是要豁出性命的事情,當然不可草草決定。三日之內,五姑娘随時可以告訴在下答案。而三日之後的事情,全在姑娘一念之間。”

對方離開後,五子還沒有完全回過神來,她呆呆地望着那些精致的糕點,不由自主伸手拿了一塊放在嘴裏咬了一口,淡到沒有味道了。再咬一口,嗯,是甜的,可惜不是她喜歡的那種味道。

肚子不合時宜的叫喚起來,看着這些糕點又沒什麽胃口。食之無味棄之可惜,不僅僅只有雞肋。

“五子,你起了。”

杜若不知何時已經到了門口,她手裏拿着食盒,臉上一如既往平靜。

“嘗嘗我和紫貝的手藝,她的刀工,我炒的菜。”

杜若走到五子面前,輕輕放下食盒,也沒管那些糕點,便将菜一一端了出來。聞到了熟悉的香味,五子精神為之一振,把別的情緒暫時放在了一邊,吃完後才想起問了一句:“你們怎麽想到要下廚的?”

“是莊主的建議。”

杜若淡淡地開口,她的目光輕輕掃過那些糕點,眼裏有一絲不明的笑意。

幸虧此時五子已經咽下最後一粒飯,否則真會有噴飯之舉。她神情落寞地坐在那裏,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麽,問:“紫貝呢?她沒有跟你在一起?”

其實話一出口,五子就猜到紫貝的去向了。紫貝跟那個從天上掉下來的呂寧濤呂公子相處的不錯,管人家叫“呂大姑娘”,成日找些新些玩法,樂的快把舊友忘了。

杜若道:“她不想跟我一起收拾碗筷,所以去找了一個不用她收拾碗筷的人。”

五子差點沒忍住笑出來,她看着杜若,心情大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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