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重返洞庭

熊熊大火燃起,三層的木樓在火中搖搖晃晃地倒下。這就是五子給樸正的答複,原來破釜沉舟也可以這麽簡單。

“我跟你走。”

說出這話的五子渾身為之一輕,她迫切地想要離開雲盤嶺,離開這個待久一點就會讓人忘記離開的地方。

外面的世界很大,五子還年輕,雲盤嶺容不下她的野心。洵都還沒有真正接納五子,作為流放者的她去哪兒都無所謂。

“屬下誓死追随大人 。”

看着向她表示效忠的兩個護衛,五子忽然覺得很好笑。

“你們是翕教最忠誠的武士,不是我的護衛。我現在要以翕教罪人的身份去浪跡天涯,你們還跟着我幹什麽?”

“回洵都去,是要如實禀告你們的主子,還是添油加醋說點別的,都随你們。”

“總之,不要跟過來。”

看着他二人愁眉苦臉、欲言又止的模樣,五子毫不猶豫地跟樸正走了。她并沒有提出要杜若回洵都去,在潛意識裏,是有另一種回歸洵都的方式。

樸正待她如從前一般客氣,仿佛那日只是一時沖動,或者連那日的所謂一時沖動都是五子自己幻想出來的。唯一确定無疑的是,她正離洵都越來越遠。

沒有任何阻礙,自然不會有任何精彩的打鬥。提心吊膽的摟着防身寶劍睡了幾日後,她終于意識到這次離別比從洵都到雲盤嶺那一次更冷清,一切的擔憂都是無謂的,那五子不是白白在雲盤嶺浪費了大半年的光陰嗎?

她覺得懊惱萬分,如果沒有樸正來拉一把,她或許得在雲盤嶺乖乖等到猴年馬月,直到成為洵都那幫人茶餘飯後談資的機會也沒有的時候。

果然,從前太傻太天真。

五子望着一年前走過的路,現在她又朝着相反的方向去了。物是人非的道理,多麽沉重而又多麽簡單。

“我想你會喜歡這個地方,雖然它會讓你觸景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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樸正把五子二人領進了她們第一次到雲還山莊時所住的院子,一切都還保持着原來的模樣,房間裏的物什收拾的幹幹淨淨。

“多謝,讓你費心了。”

五子的目光随意掃了一圈,她的确很滿意這樣的安排。

“在雲還山莊,二位可以自由行動。如果要出門,知會一聲,我派人保護你們。”

她們就這樣在雲還山莊住下了,大約在同一時間,洵都以隆重的儀式歡迎神女濋留凱旋而歸。

……

“你怎麽在這兒?”

住下幾日後,五子黃昏散步時遇到了呂寧濤。

“這話不是該我問你嗎?”

呂寧濤是樸正的朋友,雲還山莊的常客,出現在這裏沒什麽特別的。倒是五子,住在雲還山莊還真是需要一個理由。

“一人一句,扯平了。”

五子不願跟他多說,快步走開。

“你是因為紫貝的事情生我的氣?”

呂寧濤在後面大聲道:“不如停下來聽我講一個可以讓你高興的故事。”

本來可以頭也不回地拒絕的,五子卻一時心軟停了下來,坐在石凳上聽呂寧濤說故事。

“我是延寧侯之子,這你都知道。呂氏是江東望族,歷來在朝中擔任要職。家父不僅襲着延寧侯的爵位,還是世襲的征西将軍,統帥五萬精兵,結果在今年三月份的一次征戰中一敗塗地,主帥還臨陣脫逃了。呂氏一時成為天下人的笑柄。

打仗嘛,總有輸贏,一次無關大局的勝敗其實無足道。只是如此慘敗有損朝廷顏面,延寧侯臨陣脫逃之罪也不能不追究,政敵們便群起而攻之。家父因此被奪爵下獄,經我幾個月的疏通打點,幾乎散盡家財,才得了份赦罪诏書。只是江東呂氏從此風光不再,風流的呂公子也成了落拓公子了。”

五子聽他說完,便道:“你現在逢人便說這個?”

呂寧濤道:“非也。我呂寧濤不是那種會搖尾乞憐的人,只是以為你聽了我的慘狀會好受些。”

“紫貝不會開心的。”

“你以為我跟紫貝是什麽關系?”

五子被問住,她不知道呂寧濤這是明知故問還是嘲笑她想入非非。

“并不是你想的那樣。這世上的感情,除了愛慕,還有惺惺相惜。總有人夾在你的親人和朋友之間,或者早已勝過親人、朋友的關系,需要你給他留一個特殊的位置。也許,可以稱作知己。”

呂寧濤望着紅彤彤的夕陽,若有所思。

“你的意思是,紫貝是你的知己?”

五子遲疑着,她對紫貝在那麽短的時間找到所謂的知己感到不可思議,竟然隐隐生出一種被抛棄之感。

“有人說五姑娘遲鈍,我覺得不止如此。五姑娘非但是遲鈍,而且對感情之事一無所知。”

聽得呂寧濤的嘲諷,五子大怒,卻又隐約覺得他說的有道理,奮起反駁的話便沒有出口。

“在我看來,五姑娘對于父母之恩、朋友之誼、男女之愛并不是分的很清楚,所以常做些別人眼中的荒唐事……”

“不要再說了!”

五子憤怒地打斷呂寧濤的話,“自以為是,你的話太多了!”

“就算是生氣,也找不出更好的罵人話。”

呂寧濤不慌不忙補充了一句,他一點都不在乎五子的情緒,反而饒有興致地觀察起來。

“真不懂樸正為什麽會喜歡你這樣的姑娘。”

這句話才是最致命的,五子聽後立即起身離開,呂寧濤也沒有阻攔,只是抛出了一句:“回去好好想想我說的。”

呂寧濤雖然讨厭,有些話卻是說到了點子上,拂袖而去的五子不免思考起他的話。

她與樸正是什麽關系?憑什麽白吃白喝地住在雲還山莊?旁人眼中的她又是何等模樣?這些問題要麽是沒考慮過,要麽是有意識的忽略,現在因為呂寧濤的話,都變得迫在眉睫。

愛情對于五子,許是一件遲到的事。兒時的一句玩笑,造就了一段被人默認的姻緣。五子把榮佐當哥哥,榮佐卻未必單純的把五子當妹妹。同時,作為神尊之女、神女之妹,翕教中人與五子的婚姻不可能純粹,牽一發而動全身的考量,讓很多人望而卻步。

她心裏其實有些自卑。杜若、紫貝身後很容易就跟着一群不錯的勳舊子弟,各種情書和禮物需要專門騰出一個地方放置,而她只能面對着随從與獵物,待在一個極為狹小的圈子裏。遇到樸正後,好像有什麽東西忽然被喚醒了,又好像一切如常。

與樸正的關系必須認真考慮,在确定關系的情況下把握好分寸。五子或許懂樸正在期待什麽,或許她本人也有相同的期待,只是不敢承認罷了。誰都不肯挑明,到底在顧忌什麽呢?

無論如何,雲還山莊是不能就這麽待下去了。就算作為江湖人不拘小節,也不能容許這樣的事情繼續下去,必須得有人主動做出改變。五子下了決心,她必須離開。

從洵都到雲盤嶺,又從雲盤嶺到雲還山莊,五子手上還有些值錢的東西。拿去變賣了,還能值幾個錢,有了錢說話也能硬氣些。這年頭,沒錢寸步難行。她五子又不能做些打家劫舍的勾當,開口向樸正借和繼續留在雲還山莊是同等程度的為難,也只有這個辦法了。

在洵都一向出手大方的五子,到了外面容易亂了方寸。各種瑣事還好有杜若在打點,她并不曾如何操過心。因此,要走就必須帶上杜若,這又是個不能說的問題。

杜若是五子的伴讀,五子是神尊的女兒,二人總待在一起沒有問題。就算是在雲盤嶺,也是患難與共的佳話。但現在呢?現在的五子像是個逃犯,雖不至于朝不保夕,過的日子終究不像話。如果還要連累杜若,那真是不像話。

五子忽然意識到自己對身邊之人的依賴,依賴杜若,依賴紫貝,甚至依賴樸正,只要身邊有人,她就不願意自己去承擔一切,情願龜縮在後面,讓他人去解決那些問題。一旦身邊沒有可以依靠的人,她是否能自己支撐起一切?

也許是真的不行。她對自己感到失望。活了這麽久才發現自己一直活在他人的羽翼之下,跟寄人籬下的無可奈何不同,她這是心甘情願地依賴他人而活着。在将近二十年的歲月裏,她竟然一直以這種方式活着,這不能不叫人臉紅。

必須改變,必須改變那在他人心中已經固化的形象。身為澹臺家的女兒,她不能如此麻木和懦弱,就算不是為了家族的前途,就算不是為了血統的榮耀,僅僅只是為了争口氣,她也不能繼續這幅模樣。

忽然想到聖母創教時的艱辛和後世的榮耀,聖母也是女人,她在幾百年前能做的事情,五子現在就不能做嗎?毅然決然地抛棄現有的一切安逸生活,投身于用自己的雙手創造明天的事業中,這樣的她真的可以嗎?

五子不承認自己是不夠聰明的,但她能接受自己優柔寡斷的事實。一個人在房間裏想了成百上千中可能,回頭就被現實的三言兩語打敗,這樣子能做成什麽事?如果不是杜若和紫貝的幫襯,她還不知要鬧出多少笑話呢。

聽了呂寧濤的話,待在房間裏想了許久,五子覺得頭痛欲裂。她是個臉皮很薄的人,經不起別人說她。一點小事就能想許久,缺點多的數不清,優點在她自己看來,也就是那百步穿楊的箭術了。

敲門的聲音忽然想起,五子吓得心跳都快停住,她厲聲喝問:“是誰?”

“五姑娘,在下有幾句話要說,不知現在是否方便?”

月黑風高,今晚連半顆星星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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