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隔門談話

房間裏的燈還亮着,五子當然還沒有躺下。雲還山莊主人深夜造訪,她又不能在別人的地盤上把人輕易打發了。

“有什麽話,請直說吧。”

隔着木門,五子可以想象樸正在外面的樣子。自聽了呂寧濤的話,她對孤男寡女的情形忽然很在意。

“呂兄喝醉了,說了冒犯姑娘的話,我替他賠個不是,還請姑娘不要往心上去。”

聽聲音,樸正與門有些距離。他專程為呂寧濤的事來,令人難以相信。

“呂寧濤的事,不必麻煩謬莊主。我在貴地叨擾多日,心中慚愧,想着這幾日就向閣下辭行,正好現在說了這事。”

那樣生疏的稱呼,生生拉開了兩個人的距離。五子想要把想法變成現實。

那頭明顯沉默了一會兒,“若是姑娘覺得不解氣,改日我便讓呂兄登門道歉,千萬莫要因為一時之氣傷了大家和氣。”

樸正的話好像在責備五子小題大做,五子聽了自然生氣。她考慮到自己還在對方的地盤上,語氣才緩和了些。

“謬莊主想多了。我是翕教逃出來的罪人,本不欲牽連貴莊。現在受了貴莊的款待,心中不安,更是要早日離開才是。”

“那五姑娘可是想好了去處?”

樸正果然知道五子的軟肋,離了洵都,在外面沒什麽親友的五子除了雲還山莊幾乎找不到可以投奔的地方。若是宮蟾還在,興許會照應一下。只是宮蟾早已成為過去,現在幾乎沒人可以幫五子。

“不勞謬莊主費心。江湖人四海為家,自然會有去處。”

這本來是樸正說的話,五子現在用它來駁斥樸正,誰叫他諷刺她沒地方可去。

“話雖如此,在下還是希望姑娘找到了妥當的去處再走不遲。”

這是個很好的臺階,只要五子順着下去,在雲還山莊待多久都不成問題。樸正是真心想要她留下來,正在氣頭上的五子卻并不領這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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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意已決,謬莊主若是再逼迫,我明天就可以收拾東西走人。”

這威脅的話有些別的意思,五子說完就後悔了,忙補充道:“你我非親非故,又是孤男寡女,傳揚出去對大家的名聲都不好,謬莊主不如早日回去歇着吧。”

外面很久都沒有回應,五子把耳朵貼在門上,依舊什麽都沒有聽見。她以為對方已經走了,但這樣離開很沒道理,而且她武功雖不濟,也不至于什麽都沒有發現。

“喂,你還在外面嗎?”

五子忍不住問了一句,她想要推門出去看看,卻害怕在這個時候直面樸正。更要緊的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中,誰知道會有什麽?

“五子,你真不理解我的心意嗎?”

像是被風吹來的一句話,輕飄飄地吹進她耳中,然後重重砸在心頭,讓她幾乎不能呼吸。

也許在決定離開雲盤嶺的時候,她就已經在等着這句話。她等着樸正挑明二人的關系,陌生人?敵人?朋友?亦或是其他?什麽都好,只要給個明确的說法,就能讓五子心安理得地面對現實。

“也罷,若是五姑娘心意已決,不妨就到外面看看湖光山色,體味世态人情。”

滿心的期待後,卻是傳來了這番話,五子大失所望,都不想再答話了。

“白兄的武功,五姑娘是見識過的,讓他在身邊保護,能省去許多麻煩。不知五姑娘意下如何?”

白赫陽話少,武功高,又相處過一段時間,讓他做五子和杜若的護衛是再合适不過。只是五子氣樸正變臉太快,不願承他這個情。

“當真不必麻煩。白赫陽是雲還山莊的重要人物,若是跟我走了,與留在雲還山莊受謬莊主的保護又有何區別?”

“五姑娘不肯,難道杜若姑娘也是這個意思?或是二位姑娘已經決定分頭行動了?”

五子無話可說。

她想起白赫陽看杜若的眼神,又想起紫貝和呂寧濤之間的愉快氣氛,接着想到呂寧濤傍晚說的那番話,氣不打一處來。

“姑娘不說話,便是同意白兄随行保護了。”

外面又傳來了樸正的聲音,在五子聽來有些得意。

“時候不早了,謬莊主早些回去吧。別的事,改日再詳談。”

“也好,五姑娘早些休息,在下告辭了。”

習武之人走路時可以不發出任何聲音,樸正卻用腳步聲告訴五子:他走遠了。

五子背靠着門,腿有些麻,不知不覺二人竟說了這麽長時間。若是無那句像幻覺一樣飄進她耳中的話,她肯定會咬牙堅持到最後,而不是軟下心來,又被對方牽着鼻子走。事已至此,還能說什麽?

殊為可惡的是,樸正居然知道擡出杜若來說服五子接受白赫陽的保護,讓五子啞口無言。其實,她是在潛意識裏已經接受了樸正較為穩妥的安排,多說不過是嘴硬。

想起杜若,五子才想到剛才的話會不會吵到杜若的休息,若是杜若醒了,聽到那些話又該做何感想?雖然她也瞞不住杜若多久,但以這種方式告訴對方,又頗為尴尬。

不能在大半夜跑出敲杜若的房門,再問她有沒有聽到剛才的話。大晚上的,也不适合專程去解釋這種問題。明天吧,把整件事好好考慮一番,告訴杜若最後的結果。

想明白後,五子決定去睡覺了。夜裏涼,縮在被窩裏閉目養神都比在外面受涼好。

翌日,五子一大早便去敲杜若的房門,把昨晚的事情語無倫次地說了一遍,然後試探着問了一句:“你要不要先回洵都?”

杜若慢吞吞地梳着滿頭青絲,慢吞吞地道:“五子是真不知道還是裝糊塗?伴讀被送回父母家,比嫁出去的女兒被休回娘家還要見不得人。我又未曾為裔家争得半分榮耀,以罪人的身份灰溜溜的回去,還不如去浪跡天涯呢。”

五子聽得目瞪口呆,她雖然大概知道有那麽回事,卻也未想過真能發生在自己身邊。在翕教創教後的幾百年時間裏,的确出現過伴讀因為不忠而被譴回家族的情況,那個人的結局相當凄慘。這樣,五子的愧疚之心又上了一層樓。

“咱們是一起長大的,有些事不必客氣。你也不要因為一點點變故就動搖。世事千變萬化,一時的委屈又如何能永久?”

杜若總是能說中五子的心事,但說的太多了,總會有讓五子厭煩的時候。五子需要一個可以讓她依靠的人,但不代表她想要被人看透,和永遠只是聽別人的吩咐。

看見五子的臉色變了,杜若明白過來,嘆道:“紫貝走了後,我的話就忍不住多了些,以後會注意分寸的。”

“沒關系,我不會介意的。”

“我會怕呀。我可不想今日是五子的心腹,明日便成了心腹之患。”

杜若說的直白,五子心裏有些涼意。

“你說,我跟樸正算什麽呢?”

像是随口一問,五子道出了多日的困惑。

“你喜歡他?”

“算不上。”

五子望着院子裏的青石板,道:“我可以沒有任何理由的信任他,他能給我一種安心的感覺。此外,便和所有人一樣了。”

“不僅僅是信任,你還可以心安理得地接受他的任何幫助,坦然住進了這個原本陌生的雲還山莊,從容面對他的朋友。我說的沒錯吧?”

杜若說的是事實,五子茫然點頭。

“只是,他的目光雖然會為你而停留,卻從未因此亂過一次方寸。”

難得杜若會如此關心這種事情,五子不禁想起了宮蟾所說的話,她們都有同樣的擔憂吧。

“五子,翕教跟雲還山莊終有一戰,那時候你要怎麽辦?”

五子被杜若的話吓到了,“長姐不是跟樸正一見如故嗎?他們怎麽會……”

話沒有說完,五子便自己明白過來了。

“你說的有理。翕教于長姐而言只是唾手可得之物,她要建立讓後人無法忘記的功勳,就只能選擇在翕教之外。中原武林的領袖已經倒下,正需要一個可以帶領他們反抗翕教的人,樸正不會放棄這個機會。”

“而你,是其中的變數。”

“這話怎麽說?”

“翕教于雲還山莊之戰,可大可小。若是神女濋留親自出馬,必然比君山之戰更為慘烈,已經騎虎難下的神女不可能在這個時候議和。樸正需要的是一戰成名,自然不能後退。可要是翕教發生變故,讓你這個沒有什麽根基的人坐上神女之位,又欠着樸正人情,到時候便好說話了。”

“神女之位怎可輕易動搖,除非……”

想到那個念頭,五子不可思議地看着杜若,對方那贊許的神色說明她沒有猜錯。

“還記得樸正在秘宮說過的話嗎?翕教五年之內的大變故,必然跟他有些關系呢。”

五子沉默不語。

杜若看着五子,一字一頓道:“若是那個位置擺在你面前,你會拒絕嗎?”

會拒絕嗎?這真是為難。五子忽然道:“我去見樸正,跟他談離開雲還山莊的事,這地方不能待了。”

看着五子急不可耐的模樣,杜若笑了,道:“別那麽着急,昨晚你讓人家在外面吹了那麽久的風,指不定現在還沒起呢。”

五子變了臉色,才想到自己也是随便梳洗一下便到了杜若房間,若是這幅模樣出去見人,果真不妥,忙回了自己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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