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邙山之戰(01)

水榭中的氣氛愈發尴尬,衆人皆不說話,都在有意無意地盯着衛玠看。

衛玠也裝得像個沒事人一樣,故作鎮定,時而看看天,時而看看地,時而看看水榭旁的蓮池。芳菲也順着他的視線看了過去,蓮池裏不知何時已經沒有了那粉嫩的荷花,連碧綠的荷葉也已開始泛黃枯萎,驚覺夏天已然過去,秋日悄然而至,萬物都開始凋零。

許久,終是高長恭出聲打破沉默:“好了,今日我來此,是有一事要告知你們。”

只見少年面色冷淡,似乎不是什麽好事。

芳菲難得正經起來,擡眸望向高長恭等着他的下文,然而他卻沒有繼續說下去,接話的是潘安:“邊疆傳來急報,周國與突厥聯合進軍我朝,皇帝有旨,命蘭陵王領軍出征,我等三人随軍。”

他所說的三人,無非是指他和衛玠還有宋玉。

“啊?”衛玠睜大眼睛,驚得下巴都要掉了,“我們兩個連正式官職都沒有,也不是士兵,宋大哥也只是個小文官,要我們去行軍打仗?皇帝有沒有搞錯?”

芳菲聽了亦是驚訝,高長恭被任命領軍出征無甚稀奇,但宋玉只是個八品文官,連朝政都沒有參攝,而衛玠和潘安就更加了,皇帝怎麽會知道他們的名號?

衛玠之言有所僭越,被潘安看了一眼之後,他才稍微收斂了驚訝的表情。

高長恭面無表情,輕聲道:“是祖珽向聖人舉薦的。”

“原來如此。”

芳菲恍然大悟,祖珽是祖禾之父,他可能明确知道宋玉三人從未上過戰場,此舉不過是想讓高長恭難堪,打擊他們在邺城的盛名。

将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上戰場可不是兒戲,很有可能一去不回。

芳菲想想都覺得瘆人。

與瑟瑟發抖的衛玠不同,潘安仍是鎮定自若,似乎是已經接受了此事,冷眼掃過衛玠,鄙夷之色顯而易見,語氣卻還是很平常:“皇帝下旨進封宋兄為長秋寺丞,吾拜封清野将軍,你則為橫野将軍,随殿下一同出征抵禦敵軍。”

潘安風輕雲淡地交代完這些,衛玠的臉色則是青一陣白一陣的,讓從未上過戰場的他帶兵打仗,這分明就是在為難他啊!

Advertisement

而拜封官職,不過是讓他們有個正當的身份罷了。

這祖珽父子還挺記仇,居然用這種方式來針對他們!屆時若戰敗,不是血濺沙場,便是回來後被皇帝降罪處置。

潘安這邊倒是沒什麽,就是衛玠垂頭喪氣一臉為難相,憑他那三腳貓的功夫,他是從來沒有想過要上陣殺敵的。高長恭見此,神色微動,幾不可聞地嘆息一聲:“戰場兇險,而你等三人并非大齊子民,本就沒有職責為大齊浴血奮戰,不若趁此遠走他鄉,山高水長,陛下的人不一定能追捕到你們。”

聽見高長恭開口說話,芳菲下意識就看了他一眼,但他卻在芳菲看過來時恰巧偏過頭去,芳菲都沒來得及觸及到他的視線。

他說話很平靜,但芳菲還是從中聽出了蒼涼。

他心中應是不願送衛玠三人遠走的,奈何人在風中,聚散不由己。

既然都要走,那不如——

“殿下……”

“橫野将軍?這個好啊!”

芳菲正想與高長恭說,幹脆讓她跟着他們一起走算了,憑她這小白的智商在這活不了多久的,哪知她才剛開口,便被衛玠突如其來的激奮聲打斷了。

他沒有正面回應高長恭的提議,而是瞬間轉換了臉色,好似突然想開了的樣子,還朝芳菲幾人得意地揚了揚眉:“我都活過一世了,可還從未當過将軍!想想在戰場上威風凜凜大殺四方的樣子,我還真想試上一試!這橫野将軍的名號我就收下了!”

他故意作出這麽大的反應,就是在間接拒絕高長恭的提議,這倒是芳菲沒想到的。

在他向芳菲看過來時,芳菲直接一眼瞪了回去。

別提她現在有多氣了!

衛玠都這麽說了,遠走高飛的希望八成是沒了,只見潘安側過身去面朝着高長恭,向其低眉拱手:“安仁雖不曾上過戰場,但定會竭盡所能跟随殿下。”

安仁是潘安的字,這還是頭一次在高長恭面前以此自稱,可見其對高長恭的誠心。

……芳菲看都不想看他們一眼。

這才認識多久,怎麽就成過命之交了?

這還沒完,只見水榭外緩步走來一襲青衫之人,廣袖随着輕風微微擺動。

“子淵也願跟随殿下。”

好嘛,都來湊熱鬧了。

不用看,芳菲就知來人是宋玉,可聽見他那溫厚清朗的聲音,芳菲原本的煩悶還是消減了少許,忍不住随許願一同扭頭向來人看去。

宋玉走進水榭內,首先就朝芳菲兩人這邊點頭一笑,猶如蜻蜓點水,一下就擾人心弦。

不過擾的不是芳菲的心弦,而是許願的。

看見許願竟直接當場愣在原地,芳菲默默擦了把汗,随後偷偷摸摸靠近許願,伸手猛地扯了一下她的衣袖。

後者匆忙回過神,在芳菲那無語的眼神中笑呵呵地垂下頭。

三人都表示願追随高長恭,與其一同征戰沙場,片刻的沉默過後,高長恭終是點了頭。

芳菲自然是沒話說了,與許願回到蘭院後,又忽然想起書中的情節——此時出征打仗,不管是書中還是歷史上,都只有一個戰役,那就是北邙山之戰,是蘭陵王高長恭的成名之戰。

這一戰對他尤為重要,算是他人生中的轉折點。

因北邙山一戰而聞名天下,從此高官厚祿,同時也為他最後被賜死的結局埋下了鋪墊。

可是不管是在歷史上,還是在書中,高長恭從未得罪過祖珽父子,被任命領軍出征也只是因為高湛的器重。而今他是因為被祖珽針對,并且還多了另外三個書外的角色摻和進來,這一次的北邙山之戰恐會有變數。

不過,芳菲想到的卻是另一層——

“如果,他們四個抖‘全軍覆沒’了,那我豈不是就可以收拾東西跑路了?”

心裏想到了什麽,芳菲便情不自禁地說了出來,微眯着眼睛眸色複雜又微妙。說不上竊喜,只不過這的确是跑路的好機會,反正這蘭陵王府早晚都得覆滅。

一旁的許願将芳菲的自言自語都聽了去,反應極為激烈,抓住芳菲的胳膊口吻堅決:“菲菲你不能跑路!”

芳菲當即無奈反問:“為什麽?”

“聽你說的這話,此戰很兇險,那他們……”許願話說一半,突然意識到自己有點急切過頭,又頓了頓,看見芳菲那愈發無語的眼神後,壓下激奮的心緒小聲試問,“你真的……不想管蘭陵王和宋大哥他們的死活?”

芳菲很肯定地點了點頭。

即便看見許願眼中的光華瞬間黯淡下去,她也沒有放軟态度。

她不是神,在這個世界無權無勢,什麽也不會,能有什麽能力管別人的死活?自己能不能在這個世界好好活下去還是個問題!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不是她不想管,而是管不了。

說實話,芳菲心裏還挺感念他們四人的,但終歸是萍水相逢。

只不過在下一刻,芳菲的想法便破滅了。

蘭院裏來了位不速之客,正是高長恭……的護衛尉相願,他先是行了一禮,而後就直接開門見山:“殿下有令,命王妃與許姑娘明日之前收拾好行囊,随軍出征。”

“你說啥?!”

芳菲直接傻眼了,不自覺地伸手撓了撓耳郭,嚴重懷疑自己是聽錯了。

什麽玩意!要她随軍出征?逗她呢!

芳菲既不會功夫,也無謀略,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屆時還不得被千軍萬馬踏成肉泥!不不不!芳菲一連搖着頭,不去不去!

反觀許願,卻是又驚又喜,壓抑着興奮反複确認:“殿下真的是這麽說的?”

“确實如此。”

尉相願回答得很肯定,看見芳菲搖着頭一臉抗拒,他面色一冷特意叮囑:“王妃,殿下之命不可違,還是快些去收拾東西罷。”

“好的好的!”許願一口應下,拉着芳菲就要回屋收拾東西。

小妮子使勁的時候力道還挺大,芳菲被拖拽得好一陣淩亂,努力回過頭扯開嗓子大喊:“尉護衛!那你總得告訴我,殿下為什麽要我們倆随軍吧?”

而尉相願眼看着芳菲被拖進屋內,不緊不慢地拱手回道:“王妃恕罪,屬下無可奉告。”

“你——”

看他如此冷硬的态度,芳菲反手指着他就想要爆粗口,可是話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她整個人已經被許願扯進屋子裏,房門“砰”的一下關上了,将尉相願阻隔在外,頓時消失在芳菲的視野。

芳菲那些訓斥的話只能咽回肚子裏,不情不願地同許願收拾起行囊。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啊。

北周軍已經兵臨洛陽城下,所以此次出征非常急迫,聖旨下來不出兩日的時間,邺城的軍隊便已集結完畢出發援助洛陽。

而芳菲被迫随軍,由尉相願看護,跟在大軍的後面。

離開邺城時還是秋天,現在已然是冬日。

一路上,芳菲都瑟縮在馬車裏,基本不肯出來,因為外面實在是太冷了,好在馬車裏還備有暖爐可以取暖。

芳菲倚靠在馬車內昏昏欲睡,恍惚間感覺到馬車停了下來,随後就聽見車輿外響起了尉相願的聲音:“王妃,我軍已行至洛州境內,将軍有令,就此紮營,王妃和許姑娘可以下車了。”

古代分州郡,洛陽便是歸屬洛州。

進入洛州境內,那便代表距離洛陽不遠了,如今洛陽附近有多少周軍還尚未可知,自然不能輕易逼近洛陽,以防羊入虎口。

聽見尉相願喊話,芳菲微睜着雙眼強打起精神,就見許願非常積極地向車輿外靠攏,伸手扒開帷幔探出頭去查看情況。但是在下一刻,許願身形一顫猛地縮了回來,面部表情有些僵硬:“好……好冷!阿嚏!”

許願低頭打了個噴嚏,抹了抹鼻頭一臉苦相。

才剛把頭探出去就凍成這樣,芳菲已經能感覺到外面的寒風有多不懷好意了,她挪動了一下身軀向暖爐靠近些許,扯開嗓子朝外面大喊:“天太冷了!我們先在馬車裏待會,等營帳紮好了我們再下來!”

行軍隊伍才剛剛停下,還要臨時紮營,芳菲可不想站在冰天雪地中吹冷風。

外面沒有回聲,應該是應允了芳菲所言,于是芳菲便和許願心安理得地窩在馬車裏取暖。

真不是她不仗義,而是真的太冷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