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四、回答·前篇

上午還很燦爛的陽光,從下午開始就慢慢地黯淡了下來,傍晚時分再度開始飄起雪花,并且有着越來越大的趨勢。兩手抄在外套口袋裏,銀邁着晃晃悠悠的步子輕松地走在華燈初上的街頭。現在是大多數上班族剛剛結束例行的加班準備回家的時間,即使馬路上已經積了一定厚度的雪,人們還是行色匆匆。偶爾,會有約會的情侶手挽着手幸福地走過,女人依偎在男人肩頭,輕聲細語地說着私密的話題,不時地指着天上飄落的白色結晶,笑得一臉傻相。銀看着自己呼出的氣在夜色中噴薄着白霧,扭頭看去,朽木集團旗下的寫字樓就像是沒入了濃黑的鉛雲中一般,已經看不清最高的樓層了。

——真像是那個人本身。永遠把自己包裹着隐藏在無人能見的頂端,讓別人看不到、也觸碰不到。自然也就沒有人知道,獨自一人站立在高處是一種怎樣的寒冷和寂寞。

只看了一眼,他臉上的笑容更深,嘴角的弧度也愈發彎曲。然後繼續走他的路,輕松平常,就好像無論發生什麽事他臉上也依然是那幅沒有變化的微笑,一樣。

——“銀,我真想看看你那張臉上如果沒有了笑容,會是怎麽樣的一種表情呢?”

——“嘻嘻……其實我和惣右介先生一樣想知道啊……”

被那樣問是在五年前,而那樣回答也是自己面對面地對那個男人說的最後一句話。那個男人最後的眼神……啊真是的!怎麽還記着啊?還以為自己記性一向很差,早就忘了呢。原來早上的那個電話,還是想起了那些怎麽也不願去想的事啊?啊啊,我真是個戀舊而且情深意重的人呢!

笑了笑抓抓自己的頭發,銀走向熟悉的酒吧街。

“晚安,亂菊~”

推開“灰貓”熟悉的門扉,銀意外地看到在已經超過九點的現在,“灰貓”竟然一反常态地沒有一個客人。店裏大部分燈都沒有打開,黑乎乎的角落裏還殘留着名為“麻煩”的痕跡。吧臺一片淩亂,到處都是尚未收拾好的碎玻璃破酒瓶。正在吧臺裏忙着的亂菊聽到他的聲音,擡起頭來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你沒看到外面挂着‘今日停業’的牌子嗎?”

“說起來我真的沒有看到呢。啊啊,有這樣的牌子嗎?”

亂菊給了銀發的男人一個白眼,繼續忙着手上的工作,只是甩過來一句話:“你或者幫忙,或者走人。今天我沒空理你。”

“哎呀,亂菊,你今天的脾氣好差哦~至少你也該跟我說說,到底是怎麽回事呢?總不會是你跟小吉良兩個人玩過家家,不小心弄成這個樣子的吧?”

亂菊嘆了一口氣,看了一眼已經在吧臺前坐下來的銀,只說:“我就知道,要你動手幫忙是不可能的!”

“那當然啊~如果被玻璃割傷了,亂菊你會心疼的吧?”銀笑着,看着亂菊忙亂的身影,“吶,亂菊,你也別忙活了。反正,今晚你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開業了,不是麽?那麽索性不要弄了,等到明天再收拾好咯~”

直起腰來撩了撩自己橘色的長發,松本亂菊呼了一口氣:“算了!看到你的臉,我連整理的欲望都沒有了!他媽的!銀!陪我喝酒!!”

“好耶好耶!這才像亂菊嘛~~”銀煞有介事地拍起了巴掌。

“咚”的一聲,亂菊順手從酒櫃中抓了一瓶酒,重重地擱在吧臺上,一邊對着裏面大叫:“吉良!你也別弄了!過來喝酒!!”

這工夫,銀已經從鄰近的桌子上拿來三只幹淨的杯子。亂菊打開那瓶軒尼詩的XO,很快調好了三杯酒,自己拿起其中的一杯,一口氣全灌了下去。把空了的杯子往吧臺上一放,她長舒了一口氣:“啊!痛快多了!!”

“亂菊的酒量還是這麽好呢。”銀嘻嘻地笑着,端起杯子淺淺地喝了一口。

“那當然!我怎麽樣也算是一個人物啊!”

“是啊,‘鏡花水月’的‘神之谷’松本亂菊小姐嘛,歌舞伎町一帶不知道的人還真是不多喲。”銀眯着眼睛,不知道是在看杯子裏的酒,還是在看着他自己的手。那雙手骨節分明,細瘦得幾乎能透過皮直接摸到骨頭。亂菊掃了一眼那雙白皙修長的手,握着杯子的手指的關節似乎比平時還要突出了。

冷不防,銀的另一只手落在了亂菊的臉頰上,輕柔地撫摸着彈性極好的皮膚,那張一成不變的笑臉也湊進了幾分,幾乎是貼在了亂菊眼前。亂菊的心驚慌地跳動着——就算是在“鏡花水月”的時代就已經認識了,她還是對真正的銀感到恐懼。

——真正的市丸銀,若說有什麽人不怕,那也只有那一個吧……

薄薄的嘴唇在眼前開阖着,吐出了輕柔的話語:“所以啊,我真的很想知道,到底是什麽人,敢有膽量來砸‘灰貓’的場子呢?”

“銀……”

紅寶石一樣的眼睛透過銀色的發絲直視着亂菊,冰冷的眼神一閃而過:“是他嗎,亂菊?”

“銀……”亂菊咬了咬嘴唇,看向銀的雙眼中籠罩着一層遙遠的陰霾。

“是不是?”

“銀,”亂菊的嘴唇無意之中輕微地顫抖着,“算了吧……”

“亂菊,你不知道麽?你啊,從來就是無法拒絕我的哦。”笑嘻嘻的,似乎是恢複了平常的那個市丸銀。可是亂菊知道,從他身上散發出的強烈的殺氣依然沒有絲毫想要減退的意思。她微微地閉上眼睛,點了點頭。

“是麽?”

“今天下午,我們正要為開店做準備的時候,他們就沖了進來。大概有二三十個人吧,一言不發就把店裏砸了個亂七八糟。”

“領頭的是誰?”

“東仙。”

“哦?好高級別的人物呢!亂菊,我們該高興他很看得起我們嘛!”

亂菊咬着嘴唇:“他還留下話來給你……”

“說來聽聽看呢?”

“……他說,‘轉告市丸銀,藍染先生讓他回去。’”

“啊啊,真是個性急的人呢。我跟別的男人上床又不是第一次了,他至于這樣麽?唉,人長得太可愛真是麻煩呢!”他放開亂菊的臉,轉而抓抓自己的頭發。銀色的柔軟發絲被那只細瘦的手撥弄得散亂,柔順得像是銀色的細絲。

“銀,”亂菊一臉擔憂的神色,“你今天真的去見朽木白哉了?”

銀幹脆地回答:“是啊。”

“你應該知道,雖然五年前藍染默許你離開了他,但他從來都沒有放棄過對你的監視。你的一舉一動都像是在他的手掌心裏一樣!只要你身上還有‘那個’,你就永遠逃不掉!所以這些年,你才遠離吉良、遠離我,你也從來不見和你上床的人第二次。你明明就什麽都知道,為什麽這次……”

“亂菊。”銀靜靜地打斷了亂菊的失控。沉默了數秒鐘,再度看向亂菊的臉依舊笑得沒心沒肺的燦爛:“讨厭啦~亂菊!你八點檔連續劇看多了吧?我怎麽可能像你說得那麽慘嘛!我會抛棄你、抛棄小吉良,因為我根本就是個始亂終棄的無節操下半身動物,這不是你說的麽?”

“銀……”

像安慰小孩子一樣拍拍亂菊的頭,銀笑着說:“我知道啦~我知道亂菊舍不得我、對我舊情難忘,對不對?”

“你不要再胡鬧了,銀!”甩手撥開銀的手臂,亂菊一把抓住他的衣領:“你喜歡他嗎?”

“我喜歡亂菊,我也喜歡小吉良啊~喲,小吉良,你來啦?有沒有被吓到啊?過來讓我抱抱你~~”領子被亂菊抓住的銀扭頭,沖不知何時已經來到近前的吉良井鶴招手。吉良只是站在燈光昏暗的陰影裏,默默地垂着頭。

“銀!!你知道我在問你什麽!”

“好過分,亂菊不相信我對你的愛嗎?我可是付出了全部的真心啊~”不着痕跡地從亂菊的鉗制中脫身,銀飛快地沖向吉良井鶴:“好過分啊小吉良~~~我受到傷害了!用你的身體來安慰我吧~~~~~”

“啊!市、市丸先生……”呆站着的吉良被銀一把抱了個滿懷,身上的傷口受到沖擊,忍不住發出了低微的□□聲。銀趁機把他拉到燈光明亮的地方,吉良臉上的傷口和瘀青立刻一目了然。

“啊啊,真是過分啊!疼嗎,我可憐的小吉良?”

被銀的手溫柔地撫摸着臉上的傷口,吉良漲紅了一張清秀得過了頭的臉,小聲回答道:“不疼……”

“怎麽可能不疼呢?我的心都好疼呢!真過分!!小吉良放心,我一定一定不會原諒傷了小吉良的臉的人哦~”

輕松的一句話,帶着戲谑诙諧的語調。如果說吉良井鶴尚且不明白那句話意味着什麽的話,松本亂菊卻再明白不過了。她捏緊了拳頭,看着仍然在笑的銀和什麽都不知道的吉良,盤旋在心頭的不祥的預感怎樣也無法驅散。

“叮當”

清脆的鈴聲,是挂在門前的風鈴因為門扉的移動而發出的提醒。亂菊立即回頭,在看到推門而入的人的瞬間繃緊了全身的神經。

進來的是一個有着南美血統的外國人,棕色的皮膚、厚厚的嘴唇、卷曲的頭發昭示着他的熱帶民族血統。那個人穿着黑色的西裝,戴着一副黑色的墨鏡,頭發像許多美國黑人一樣編成無數小辮子,再用一根發繩綁在一起。他看也沒看亂菊一眼,徑自走進店內,走向變了臉色的吉良和站在他身邊微笑的銀。

“很久不見了,市丸銀。”

“啊啦,雖然我也很想說上一聲‘很久不見’,不過反正你根本就沒有見過我,也談不上很短還是很久沒有見吧,東仙先生?”

——東仙要,藍染的副手。在這個城市由藍染一手創建的龐大的黑暗帝國中,高居于藍染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角色。就算是以前,銀還在藍染身邊的時候,藍染也從未給過他如此高的地位和權力。“你不适合做一個管理組織的人。但是東仙不一樣。”銀記得很清楚,藍染曾經這樣對他說過。而他也從來沒有用同樣的評價說過其他什麽人。雖然說,東仙其實是個天生的盲人,生來就無法看到任何東西。

“居然派你來啊?我真的好榮幸呢!是吧,東仙先生?”

“那你該明白,藍染先生有多麽地重視你。”

“因為他喜歡我嘛!誰讓我人見人愛呢?真沒辦法呀~~”

東仙要絲毫不為銀的油嘴滑舌有所反應,從以前他就是如此。銀的作弄對于他永遠達不到應有的效果,也因此,藍染才會把這個任務交給他。“除了你,還真沒有什麽人能拿他有辦法呢。”把任務交給他的時候,他的老大在他看不見的黑暗中輕聲地笑着。

“我只是來要你的答案。”他這樣對銀說。

“哦?這麽快麽?我還沒好好考慮呢,啊啦啦~”銀抓抓頭發,突然問道:“對了,是藍染讓你這麽做的麽?”

“你是說砸了‘灰貓’嗎?是的。藍染先生讓我帶回你的答案。”

“這樣啊。那麽小吉良的臉呢?是你打傷的嗎?”

“這些事無關緊要吧?”

“這可是很重要的啊~”銀轉向吉良:“吶,小吉良,是他嗎?”

吉良抖了抖嘴唇,顫聲回答:“是……他和他的手下……”

“哦~”銀長長地拖着單字的尾音,慢慢走向東仙:“幸好,你沒有傷了亂菊。你該高興哦~”

“銀!”危險的預感讓亂菊發出阻止的聲音。銀沖她甩了一個飛吻:“安啦~東仙先生可是個紳士啊,對不對?”

“我不對女人下手。”東仙沉穩地說。

“那麽跟我來吧。”銀越過了東仙的肩膀,徑自向着門口走去:“我們換個地方談。這裏人多不大方便呢。”

“叮當”風鈴的聲音再度清脆地響着。銀拉着門,等東仙跟上自己的腳步。他知道,東仙不會不來的。

外面的雪越來越大,已經把整個地面覆蓋成了美麗的銀色世界。純白的雪花反射着路燈的光線,帶着虛幻的色彩。視野所及之處是一片純淨的白色,沒有行人,也沒有車輛。

“居然沒有帶部下嗎?你這樣會不會不太安全啊,東仙先生?”

東仙走出了“灰貓”:“我不是來和你動手的。我們去哪裏?”

“哪裏啊……啊,就前面的歌舞伎町吧!我很久沒有過去了,去找家店喝一杯怎麽樣呢?”

“随便你。我先打個電話。”

“嗯,我等你哦。”銀說着退開了十幾步的距離,看東仙從西裝的口袋中拿出手機,憑借手感撥通了號碼,交代他的部下過一個小時後開車去歌舞伎町接他。東仙雖然失明,但他的日常生活卻可以做到基本不需要別人幫忙的程度,處理公務也只是需要他人有限的輔助,幫他讀取一些沒有盲文版本的數據和文件。而且任何地方只要去過一次,第二次他就可以自由行動。也許是天生的失明讓他的感覺特別發達,也許是他在無意識中練就了自己的本領。總之,藍染發現了他的這種才能,并且加以了最完美的運用。

收線後的東仙對着銀的方向說道:“我們走吧。”

銀輕快地走上前:“幾年沒見,你的那種本事還是讓人吃驚呢。現在做你貼身副手的還是修兵嗎?”

“修兵對我來說是不可或缺的。”東仙簡單地回答。

“哈,你這樣說可是會讓我想歪的呀~”

“我和藍染先生在私人興趣上并不一致。”

東仙委婉的說法讓銀的笑意更深:“或者也可以說,修兵和牛郎出身的我也不一樣吧?吶,我們走近路吧!從這邊穿過去,再穿過另一條巷子的話,可以節省十分鐘的路程哦~天氣這麽冷,我可是有點受不了呢!”

“可以。我不太方便,請你帶路。”

“當然咯~”

兩人一前一後,走進了一條狹窄的小巷。銀不再喋喋不休的說話,只是沉默地走在前面。小巷中非常寂靜,靜得似乎連雪落在地上的聲音也能聽得一清二楚。兩人的腳踩在拇指厚的積雪上,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很有規律地響着。

然後很突然地,東仙忽然發現他聽不到銀的腳步聲了。

他在雪中站定,凝聚起全部的心神,側耳傾聽着雪夜中的動向。因為從小就生活在黑暗的世界裏,東仙的耳力被鍛煉得比任何人都要出色。哪怕是雨夜中一絲最輕微的呼吸,也絕不會逃得過他的耳朵。他有這樣的自信,也有這樣的實力。可是在這個寂靜的雪夜,他卻忽然地、毫無預警地,失去了那個原本就在他前面三步之遙的距離走着的人的蹤跡!

——完全地找不到他的存在了!連呼吸的聲音都聽不到!遠遠的身後有輕微的腳步聲,然後又停了下來。但那不會是市丸銀!

怎麽回事?他去哪兒了?他想幹什麽?

雪花繼續無聲無息地飄落,寂靜地美麗着。

一把銀色的短刀無聲無息地貼上了東仙的脖子,就好像憑空出現一般。然後,冬仙聽到了市丸銀的聲音,很輕柔很和緩,貼在他的耳邊,溫柔得像是情人間的耳語。他像是被蛇纏上的青蛙,全身的血液在那一瞬間冰冷地凝固了。

“東仙先生,你有沒有聽你的藍染先生提過,我啊,就是你天生的克星哦!”

——“銀狐”市丸銀!

——高級會員制俱樂部“鏡花水月”最紅的男公關,藍染惣右介的黑社會組織“虛”最好的殺手!

“你想做什麽,市丸?”

“別動!”銀的另一只手按住了東仙試圖偷偷移動的手指,“你傷了小吉良的臉,那也就沒有辦法咯~而且我也想借你的一條命,給藍染送去他想要的答案呢。你實在不該這麽相信我啊,東仙先生~那麽,拜拜咯!”

銀白的刀鋒冰冷地穿透肌膚,快得連一絲聲響都沒有。片刻的停頓過後,大片的血如同噴泉一般,從東仙要的頸動脈瘋狂地噴湧而出。銀放開手,任憑東仙的身體倒在雪地上,痙攣着,因為迅速流失的鮮血而走向無可挽回的終結。

鮮紅的血汩汩地流淌着,融化了地上的積雪。就好像打翻在畫布上的紅色顏料,慢慢地擴散着、氤氲着。終于,東仙不再抽搐了,曾經溫熱的鮮血也慢慢冷卻。雪花飄落在那一攤鮮豔的紅色中,馬上就消失了,變成了一樣的紅色。

銀低着頭,臉上保持着一貫的笑容。手中銀色的長刀反射着路燈的光芒,起初還有血滴下來,慢慢地也只剩下了冰冷的銀白,一片肅殺的顏色。

忽然他回過頭來,淡淡地說:“你還是看見了呀?其實我真希望你還是不要看見得好呢,白哉。”

紛紛揚揚的雪花中,朽木白哉第一次注意到,紅色,不僅僅是寶石的顏色,也是鮮血的顏色。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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