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五、回答·後篇

朽木白哉站在漫天蓋地的純白中,眼前的雪幕後是那個銀發的男人獨特的笑臉。他笑着,微笑着看着他,手中銀色的刀鋒上點綴着和他的笑容截然相反的冰冷光芒。

雪夜中寂靜地令白哉似乎可以聽到自己呼吸的聲音。

整整一天,他都在煩惱着自己晚上到底要不要去赴那個所謂的“約會”。那個莫名其妙的禮物躺在辦公室的一角,讓他只要無意之中瞥上一眼就感到一陣火大,很想拿着那個古怪的玩意甩到那個男人臉上,看他那張臉是不是還能笑得出來!可是這樣一來,不就是說他一定要去了嗎?不就是又中了他的圈套了嗎?可是如果不去,他也不見得就不會找上門來死纏爛打。要是被他說什麽“哎呀呀你果然很喜歡我送你的禮物”之類的,朽木白哉倒寧可被他說“哎呀呀我就知道你是會答應做我的情人的喲”。想來想去,似乎吃虧的人總會是自己!

氣憤地坐在辦公室裏,心亂如麻的朽木集團總裁連文件上的一個字都看不進去,像是中了邪似地反反複複只想着那個狐貍一樣的臉上古怪的笑容。古怪,而又神秘。是的,神秘。仔細想想就會發現,自己對于那個男人,幾乎處于完全不了解的狀态之中。除了他的名字,他不知道關于他的任何一點資料。而他不僅知道自己、認識自己,更像是能看透他內心深處的秘密一樣,從第一次見面開始就把主動權牢牢地掌握在他自己手中。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情況。從來沒有。朽木白哉作為朽木家族的繼承人,從他還是個小孩開始就被教導,無論面對什麽樣的對手,都一定要牢牢地掌握主動權,才能立于不敗之地,才能在如同戰場般殘酷的商界以勝利者的姿态生存下去。他早就已經習慣了把一切的規則掌握在自己手中,永遠做到他人眼中的波瀾不驚。而那個男人,只有那個男人,讓他第一次,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就已經丢失了主動權。

為什麽會這樣,朽木白哉自己也想不明白。只是在秘書七緒敲門入內的時候他才驚覺,原來不知不覺地,自己坐在辦公室裏想他的事想了整整一天。

刻意忽略七緒對于一貫工作優先的總裁意外低下的工作效率表示出的詫異,白哉面無表情地指示她可以先行下班。再來就是讓司機兼新任貼身保镖的阿散井戀次也提早下班,他難得有興致把私人轎車的鑰匙要回到自己手中。紅頭發的保镖大惑不解地撓着頭,反複确認“真的不用我送您回去嗎?”“您一個人真的沒有關系嗎?”“您昨天晚上也沒回家……”直到他因為反複表态而有些不耐煩,思考模式一根直線的青年才大聲回答着:“我明白了!請您自己小心,朽木總裁!”走出辦公室就興高采烈地掏出手機邀人喝酒。白哉露出了難得一見的溫柔笑容,一閃而過,連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自己無意間居然做出了部下們一致認為永遠不會出現在他臉上的表情。

簡單地在一間意大利餐廳吃過只有一個人的晚餐後,他開着自己那輛銀色的BMW,憑記憶來到昨天晚上自己随便選擇的酒吧街,遠遠地停在了“灰貓”的外面。熄了火,他靜靜地坐在車裏,透過茶色的偏光玻璃看着外面銀白的雪景。他看到市丸銀走了進去,邁着輕快的步子。他一直在猶豫自己是不是該進去、該什麽時候進去,但卻沒有猶豫很久。隔了不長時間,一個穿黑西裝的南美血統的男人走進了酒吧,很快就和市丸一起走了出來。兩人站了一會兒,就沿着一條偏僻的小巷走去。這些從頭到尾,朽木白哉都看見了。他稍微遲疑了一下,打開車門,遠遠地跟上了那兩個人影,在他們身後大約三十米的距離,跟着他們走進那條行人稀少的陋巷。

然後,他就看到了他根本沒有想過會看到的場面。

他一動不動地站在雪中,看着市丸銀閑散地彎下腰去,用已經變成屍體的東仙的襯衣仔細地把刀上的血跡擦幹,又從懷中拿出一個精美的銀色刀鞘,收起了那把銀色的刀。那其實是一把懷刃,比普通的懷刃還要長大約三分之一,而且從刀柄到刀鞘刀刃都使用了通常日本刀很少會使用到的銀白色,顯得非常獨特。他看着他收好那把刀——不是放進懷中,而是收進了袖口裏——然後踏着閑散的腳步,朝自己迎面走了過來。臉上,那種獨特的笑容淡淡的,像是這晚上無風的雪花。

“你還是來了呀?”他笑着說,“我真想說我好高興看到你這樣的答複哦,不過很可惜,似乎被作弄了一下子。”

細長的手指抓了抓頭發。不知道為什麽,白哉能夠感覺到他那個動作中包含着的懊惱。

“太可惜了!本來我以為,這下子我終于可以釣到有錢的少爺了呢。”銀笑着,走到白哉的面前,卻從他的耳際擦了過去:“可惜,你看到了你不該看到的東西。”

一剎那的恍惚間,白哉以為自己脖子上也多了那把銀色的懷刃冰冷的刀鋒。但那只是他的錯覺。撫上他的臉頰的是銀的手,冰冷的手,瘦削而突出的骨節就像是刀子的觸感,在皮膚上輕輕地擦了過去。

“忘了吧。”銀溫柔的耳語輕輕掠過,“忘了你剛剛看到的、也忘了我吧。那不是你這樣的大少爺應該涉足的領域哦。拜拜~我親愛的小白哉~~”

像是一只飛鳥無聲地掠過身畔。白哉倏然轉身的時候,銀的腳步已經毫無阻滞地離開了。無聲無息的大雪襯托着他高瘦的背影,輕快地邁入遠方的盡頭無邊的黑夜中。白哉本能地伸出了手。看着那個瘦得像要随時斷裂的背影,他心裏忽然掠過一種奇異的感覺。他覺得如果自己現在不能留住他、如果他就這麽無聲無息地放任他離開,那麽他真的就會永遠地離開,從此在他的生命中消失。不會再有莫名其妙的古怪禮物,不會再有突如其來的喧鬧拜訪,不會再有任何其他的可能。不知道名字的一夜情就只會恢複原本的初衷,斬斷一切本就不該有的聯系,從此風過無痕。

只是一個瞬間的悸動,白哉忽然不想就這樣結束。

是的,不想。

不想看到那個孤獨的背影就此遠去,不想再一次地被獨自一個人留下來,不想這麽莫名其妙地尚未開始就已莫名其妙地結束,不想品嘗着被人耍的滋味再次回到寂寞中,不想!

“等等!”

在他還沒有給自己找到足夠的理由說服自己的邏輯思維之前,他的腳步已經追了上去,抓住了銀的手腕。在對方臉上輕微的驚訝還沒來得及掩飾的時候,他已經拉着他的手,把他的身體壓在一旁的牆壁上。

“聽好!不要随随便便替別人做決定!我讨厭你這種自說自話的性格,我更讨厭我要照着你說的話去做!我自己的事用不着別人幫我決定!”

銀發的男人短暫的驚訝很快就變成了更深的笑意。他好像一點都不介意被人壓着脖子按在牆上,嘻嘻地笑着,正面承受着眼前的黑發男子冰冷的怒氣:“啊啦?你這樣說是什麽意思呢?親親小白哉~?”

“什麽意思都沒有!只是我不想再陪你玩這種莫名其妙的游戲!”

“哦哦,小白哉,有沒有人說過你不夠坦率呢?在八點檔連續劇的标準劇情中,通常這樣的場景下女主角應該是哭得梨花帶雨楚楚可憐地抓住男主角的衣襟做深情告白啊~‘請你不要走!我愛你!請你留在我身邊!’這樣才比較配合氣氛哦~~我想你平常大概不怎麽看電視對不對啊?”

“不要叫我‘小白哉’!誰在跟你扯什麽八點檔肥皂劇!還有為什麽我是女主角!?”一口氣說出心中怨言的朽木白哉看着銀的笑臉才悲哀地發現,自己說的似乎都不是重點。

“那些不重要!”他加大了手指的力度,一雙寒星般的眼眸逼視着對方笑嘻嘻的臉孔:“你到底是誰?你為什麽要接近我?你說過的話都只是甜言蜜語的謊言嗎?給我一個解釋!既然我今天晚上來了、也看到了,就請你給我一個解釋!”

“白哉呀~”銀的另一只手忽然抱住白哉的頭,在他來不及反抗之前把他摟進了自己懷裏:“我可以把你的話理解成:因為我喜歡上你了,所以我今晚來給你答複,所以你也要給我解釋清楚,是這個樣子嗎?”

“……”

“吶?”

白哉掙紮着把自己的臉扭到一邊:“我不知道。”

銀笑嘻嘻地輕嘆一聲:“你真不坦率呢。”

“你沒有資格這樣說我。”

“嘻嘻,是麽?大家都說我是個誠懇的好人啊~~”

“……”

“好啦啦,我就告訴你吧。我以前跟你說過的啊,我是個牛郎,不過現在已經不幹了。”

白哉沉默地看着銀。

“怎麽了?你不相信?還是說你嫌棄我、看不起我呢?”

“……我沒有那樣想。我只是認為一個單純的牛郎不會有那樣熟練的身手。”雖然沒有殺過人,但是以白哉自身的實力和功底,他看得出來,銀殺死那個男人的手法是相當高明而熟練的。

“哎呀呀,在歌舞伎町混的話,如果沒有幾手防身,你以為我還活得到見到你的這一天麽?我當年可是很紅的喲~~人怕出名豬怕壯嘛,對吧?”

“……”不是解釋不通,但是……

“既然你已經不做了,為什麽還會有人找你麻煩?”

“因為我太紅了呀~~當年我要洗盡鉛華的時候,我老板不讓我走啊~可是啊我已經決定去追尋我的真愛——也就是你!我和你的相遇是命中注定的呀~所以咯,多少結下了一些仇家嘛~~”

“……我提醒你不要看太多肥皂連續劇。”

“吶,我都說了哦~現在輪到你了哦,小白哉~~”

在男人的胸前擡起頭來,白哉看向他的臉。依然是那樣的笑容,依然是看不清眼神的表情。不知道他所說的話有多少是可信的,也沒有把握自己是不是看得透這個男人笑容之後的全部。朽木白哉默默地咬住了嘴唇。

“……不要以為,富家子弟就一定是只想到自己的守財奴!”

“啊啦?”

從并不強硬的禁锢中掙脫出來,白哉整理了一下白色西裝上的褶皺,冷淡地問道:“你要去哪裏?”

銀用困惑的表情看着他反問:“什麽叫做要去哪裏啊?”

“你現在殺了人,我問你接下來要去哪裏?”

銀聳了聳肩,用一種無所謂的口吻答道:“随便去哪裏咯~反正警察又查不到我身上。不過他的弟兄會來找我報仇,八成是跑不掉的。”

“那你是想離開東京?”

“這個啊……大概也不大可能呢。”

“是嗎……”白哉沒有問他為什麽。他想起了他和“灰貓”的女老板還有服務生之間熟稔的态度。再問的話似乎就太多餘了。

“你問我這些做什麽呢?”

“來我家吧。”

“哈?”

他背對着他,口氣淡漠地解釋:“前幾天我的一個保镖兼助理出了車禍,現在有一個空缺。你要不要來?不要的話就算了……”

“我就知道白哉舍不得我啊~”

一雙手臂從後面把他抱了個大大的滿懷,随即整個人體的重量壓在背上。白哉不滿地皺起了眉頭:“喂!你別太過份!!”

“重嗎?”銀趴在白哉耳邊,惡作劇地笑着,“在床上的時候不也是這樣麽?”

白哉臉上一紅,抓住銀的手臂使出過肩摔的要領,把賴在自己背上的人猛然向前摔出。卻沒想到銀借着他手腕的力量,扭動着蛇一般靈活的腰肢,在被摔出去之前扭轉了力度的方向,轉到他眼前和他面對着面。趁白哉錯愕的工夫,銀色的發絲輕輕滑過臉頰,白哉的臉上就多了一個銀留下的吻痕。

“真高興你這麽快就答應跟我同居了!看來大少爺的想法也很前衛嘛~~”

“誰說是同居了!!”

“可是如果不同居,我要怎麽當你的保镖呢?”

“保镖又不等于是同居!”

“哎呀呀,反正都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就不要害羞了咯~”

“……”

“對了,我送你的禮物你喜歡麽?”

“……你去死吧,市丸銀!”

“哦哦你終于記住我的名字了!不過我覺得叫‘小銀’比較親近啊~~”

“不可能!”

“嘻嘻~小白哉,你在床上的時候會比較坦率哦~~”

“…………”

朽木白哉開始覺得,今天晚上的自己似乎是犯了一個無法挽回的錯誤。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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