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十三、血雨·前篇

“我就是你的東仙先生天生的克星,你覺得惣右介先生反而會不知道麽?”

銀發的男人在笑。

“我今天不想在小姐的面前殺人哦~這把‘沙漠之鷹’我也還給你,我知道這是東仙從美國帶給你的,你很喜歡的對吧?……”

男人依然在笑。不是銀發的男人,而是藍染惣右介的臉。牛角框的眼鏡之後一雙微笑着的眼睛,溫柔的笑容,卻看的人心裏一陣一陣地冰涼。

“藍染先生,您是故意派東仙先生去送死的嗎!?”

“哦呀,真是嚴厲的指責呢!好嚴重的罪名啊,修兵,這可不是随便說說那麽簡單的喲!”

“請您回答我,藍染先生!”

“……是銀,跟你說了什麽嗎,修兵?”

不需要回答了。他看着“虛”的老大摘掉眼鏡之後那張冰冷的臉,心裏瞬間明白了一切。然後就是觸目的心寒,帶着絕望的悲傷與憤怒,肆無忌憚地爆發,不再有任何的顧忌。

“你為什麽要這麽做!!東仙先生有哪裏對不起你、對不起組織的嗎!?他一直都那麽盡心盡力地為你做事!從來都沒有存半點私心!你為什麽要除掉他!為什麽!!”

男人冷峻地看着他歇斯底裏的指責,淡然地回應着:“為什麽……嗎?修兵啊,你也應該知道,沒有我的話,同樣也沒有現在的東仙要,不是麽?”

“那和你殺了他有什麽關系!?”

“我可沒有殺他啊。我并不一定知道銀會動手殺了他,我也沒有叫他一個人去找銀啊。是他自己太大意了。他害我損失了組織的二號人物,這個後果用他自己的命來補償,不也是很公平的麽?”

藍染說這話時的表情,漫不經心又若無其事。滿腦子充斥了悲憤之情的修兵再也受不了他這樣的态度,拔出了自己的手槍……

那個晚上在輕井澤的別墅裏死了十幾個人,不過都是無關痛癢的組織中下層成員。零星的槍聲持續了半個晚上,在淩晨時分才伴随着劇烈的狗吠聲落下了帷幕。當地的警察象征性地打了個電話過來詢問,得到的答複是“內部摩擦,無關緊要”。事實上的原因則是“虛”的高層幹部桧佐木修兵引發叛亂,火并之後被擒。老大藍染惣右介在火并中受了輕傷。

“嗚……”

修兵緩緩地睜開沉重的眼皮,來自全身的劇烈酸痛立即湧上腦海,将他想要掙紮着移動身體的念頭撲滅。嘩啦嘩啦的雨聲回響在耳邊,吵得他心情煩躁。轉動着幹澀的眼球,他急促地喘息着,再度睜開眼凝視着周圍的環境,卻發現那是一個他從未見過的陌生的天花板。

……這是哪裏?

一邊嘗試着活動肌肉讓身體恢複正常的功能,一邊在腦海中回憶着那天晚上之後的事情。沒錯,那天晚上他奉了藍染惣右介的命令去暗殺朽木集團的首席秘書伊勢七緒,卻意外地在停車場裏遇到了市丸銀。暗殺計劃失敗之後他沒有馬上返回總部,而是以養傷為借口回到了自己家裏,暗中卻在查證由市丸銀的那句話引起的疑問究竟有多少可信度。結果他發現,東仙會死在市丸手裏這件事,并不像他先前所認為的那樣,單純的只是個意外。随後,懷着震驚與難以置信的心情,在藍染派人叫他回去的時候他回去了,并且當面質問他有關東仙的死亡。再然後,在被關在輕井澤別墅的地下室期間,他明白了過來,不僅僅是東仙,包括自己在內,都是藍染打從一開始就決心要鏟除的對象。理由,也許是因為,東仙在組織內的地位太高了吧……

可是自己到底是在哪裏呢?修兵的記憶只到他設法逃出輕井澤那間別墅。之後發生了什麽,他完全沒有印象了。看上去這裏像是一間公寓的閣樓。可是自己怎麽會在這裏?難道是什麽人,無意之中救了自己麽?

他勉強撐起身體從床上坐了起來。身上的傷口都被用繃帶細心地做了包紮,斷了的左臂也用兩塊木板固定了起來。他試着活動了一下兩腿,雖然能動,但是腳趾卻沒有反應。暗中咬住了嘴唇,修兵知道自己的腳大概是廢掉了。雖說已經有了一定的心理準備,心中還是不免一陣黯然。

有腳步聲從門外響了起來。很快,有人沿着樓梯來到門前,身手打開了房門。随即,一個熟悉的女人的驚嘆聲傳入耳中:“你醒了,修兵!”

修兵驚訝地看着眼前的女人,橘紅色的長發、灰藍色的眼睛、魔鬼般性感的身材,離開組織之後已經有整整五年沒有見過的女人:“……亂菊……?怎麽是你?”

成熟美麗的女人臉上蕩漾着甜美的笑容:“很久不見了,修兵。因為你倒在我家的後門,被我店裏的人揀回來了啊。那孩子啊,似乎沒發現你也是東仙的手下呢。不過我想,就算他發現了,他大概也還是會把你給帶回來的吧。”

修兵心情複雜地看着亂菊,問道:“……那麽,市丸銀……他也在這裏嗎?”

“今天不在。”亂菊放下了手裏拿着的水杯,“他出去了。我本來想喂你喝點水,沒想到你會醒過來。”

“……我昏迷多久了?”

“有一個星期了。你不僅昏迷,而且還發了三天的高燒。我和銀都以為你不行了。又沒辦法送你去醫院,他本來還想去找人幫忙想點辦法。幸好你似乎命很大呢,修兵!”

修兵低垂着頭,過了半晌才問:“他……為什麽要救我?我不會因為他救了我的命,就忘記他殺了東仙先生這件事的!”

亂菊輕輕地嘆了一口氣:“我也不知道呢。其實我也很想把你殺了哦,修兵!”

聽了這句話修兵擡起頭,看到亂菊笑眯眯的臉上溫和的眼神,卻帶着一種不像是在開玩笑的堅定和堅決。

“你知道為什麽。”美麗的女人溫柔地補充着,“收留你活着,不知道哪一天,藍染的手下就會找上門來。我和銀本來就在他的監控之下,再收留你實在是太過危險的舉動。我們可以無所謂,但是我店裏的那個孩子,我無論如何不想讓他遇到危險。”

“……你是說,你店裏的那個金發的服務生?”

“是那孩子救了你的。你該感謝他。沒有他,就算銀不動手,我也不會讓你活到現在。”亂菊撩撥着自己的長發,又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坐在床上的修兵冷冷地一笑:“既然這樣,我想我還是早點離開的好,免得被人家趕着走!”

“你能走到哪去呢?”

“離開這裏。”

“然後呢?”

“……”修兵起身,卻發現自己連雙腳落在地上都很困難。

“現在外頭到處都是藍染的人。你殺了十幾個人,他們不會放過你的。何況你的腳筋已經斷了,現在的你,只要一出現在外面,馬上就會被人亂刀分屍。……我不想看到你那樣的下場。”

修兵冷然地苦笑着:“這就是……所謂的末路麽……”

“你傷得那麽重,能撿回這條命已經該說是萬幸了。你什麽都不要想了,就好好待在我這裏把傷養好。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吧。不過我希望,你不要再記恨銀了。就算他不殺東仙,藍染也不會讓東仙繼續活下去的。”

修兵沉默着,亂菊也沉默地看着他。還沒有離開“鏡花水月”、沒有離開“虛”以前,她就認識這個男人——桧佐木修兵,東仙要的直屬部下,實際管理過“鏡花水月”俱樂部的人。這個男人喜歡過她,她知道,但是她沒有回應他的明示暗示,而是選擇了和銀一起離開。從那以後已經五年了。從五年前,這個男人沒有為難她和銀的那一天開始,已經過了整整五年。那天的最後她還記得。在鋪天蓋地的傾盆大雨中,自己扶着重傷瀕死奄奄一息的銀,以為就要這樣合着沒有盡頭的雨水一起融化的時候,這個男人出現了。他同樣沒有帶任何雨具地出現在雨中,迎着她絕望的眼神,一言不發地走到她面前伸出手。手心裏,是一串鑰匙,車的,還有儲物櫃的。

“你在‘鏡花水月’的錢,我已經全部算給你了。就在車站前的寄物櫃裏,你自己去取吧。”

她站在雨裏,說不出一句話來。

“再見。希望你和他幸福。”

眼前的男人和那時相比幾乎沒有任何的變化,但卻不同了。看上去那麽黯然、那麽孤獨、那麽脆弱。從來沒有想過,那個總是冷着一張臉、穿着黑色的長風衣抽着香煙的男人,也會有看上去如此脆弱的時刻。亂菊的心漸漸地柔軟了。她輕輕地走到修兵床前,在他的面前蹲下身子。

“謝謝你,修兵。”

男人愣了一下,看到的是女人發自真心的溫柔笑容。

“沒有你給我的那些錢,我也沒辦法請醫生治好銀,也沒辦法開這間酒吧。真的很謝謝你!那個時候,我原本以為你是來殺我們的……”

修兵避開了亂菊的視線:“……沒什麽。你……你現在過得好就好了。”

“那天,東仙先生來的時候你沒進來吧?”

“……我知道藍染先生一直在監視你們。但是我也沒有辦法,對不起。”

亂菊輕輕搖了搖頭:“這原本就不是你或者我可以插手的事。”這是藍染和銀的事,誰也沒有辦法插手的……

“所以,你別想得太多了。會有辦法的。就算是藍染的人真的找上門來,我也不會讓他們那麽輕易殺掉我的人的!”

說着,亂菊在修兵的額頭上輕輕一吻,随即站起身來:“你餓了吧?我去弄點東西給你吃。”

等她走到門口的時候,身後忽然傳來一句低聲的詢問:“亂菊,你……和市丸銀……你現在……幸福嗎?”

她回頭,看到男人黑色的眼眸閃動着,凝視着自己的背影。她輕輕一笑,答道:“我和銀,我們不是可以帶給彼此幸福的人呢。等下我再上來看你哦!”

好大的雨啊。很久,都沒有下這樣大的雨了。春天的雨,應該不會是這樣大的才對吧,十四郎?

京樂春水坐在辦公室裏,大麥茶的輕香袅袅地飄動在光線暗淡的房間中,混合着雨水的清新氣味,包裹着他的身體。真像是你的味道,也是那麽清爽,就好像是被雨水打濕的竹子……

舒服地把兩只腳搭在桌面上,警視廳的高級警監旁若無人地在上班時間公然藐視禮儀。對于日本人來說這根本是無法想象的邪惡,可是放在這個外形邋遢像個中年歐吉桑的高級警官身上,卻意外地和他的氣質十分合襯。

“對春水來說,輕浮的本性反倒是一種魅力吧?”前高級警監浮竹十四郎曾經這樣向自己的部下們作過評價。

京樂春水和浮竹十四郎,曾經被稱為“警視廳雙璧”的兩個人,如今已經成為了新晉警員們飯後茶餘閑談中的傳說。那兩個人聯手創造出來的破案奇跡,至今在警視廳裏仍被人津津樂道。而兩人一個輕浮一個沉穩、一個爆發力強大一個心思細膩,如此完美的搭檔也再沒有出現過。如果不是浮竹在五年前的一次行動失敗後殉職,沒有人懷疑十年後他們将登上日本警界的頂峰。

可是浮竹十四郎死了,期待就只能變成傳說。

而所謂的傳說,也不過是世人根據表面的線索拼湊起來的故事。沒有人會知道傳說的背後是怎樣的真實,也沒有人過多地去追尋那些,除了被遺留下來的當事人之外。

“那天也是在下雨呢……你離開我的那一天,十四郎……”

高級警監閉上了眼睛,把帽子扣在自己的臉上,打算聽着“宜人的雨聲”來一場舒适的午睡,結果卻被突如其來的破門聲打斷了。帽子像是被吓着了一般,骨碌碌地從臉上滾了下來。彎腰從地上拾起帽子,京樂看到了一臉怒容站在自己眼前的日番谷冬獅郎。

“嗯,有什麽事,讓你這麽匆忙地跑進我辦公室呢,日番谷警視?”拍了拍帽子上的灰塵,京樂懶洋洋地問着,完全無視于日番谷臉上的怒氣沖沖。

“啪”的一聲,一份文件被摔在了他的辦公桌上,日番谷壓低了的聲音表明他正在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緒。

“請您解釋一下,這道命令是怎麽回事!”

京樂瞄了一眼那份文件的擡頭,把帽子順手放到一邊:“這個啊……很簡單,就是那個意思啊。”

“為什麽要中止關于東仙要被殺一案的調查!?您該知道我一直在調查這件案子!根據目前掌握的線索,我相信很快就會有所進展!在這樣的時候您為什麽要我放掉這個案子!?”

京樂伸了一個懶腰,慢悠悠地回答着日番谷的質問:“命令書裏不是寫得很清楚了嗎?這案子占用的人力資源太多,而且毫無進展的可能,所以不要查了。”

“一直在查的人只有我一個!一護和露琪娅我早就叫他們去查別的案子不要再插手了!所以我不接受這樣的理由!”

京樂輕嘆一聲,直視着日番谷的憤怒:“這案子沒有價值的。別再插手了,日番谷警視。這案子和黑道上的事牽連太深,查下去對你沒有好處的。”

日番谷憤然:“難道是有人對你說話了?京樂警監,我從來不知道你居然是這樣一個人!”

“你不知道的事還多着呢,日番谷。”京樂沒有生氣,只是淡然地淺笑。

“總之我不會放棄的!”

“日番谷!”

轉身欲走的少年停住腳步回頭,碧綠的眼眸裏是冷然的神情:“身為一名警官,如果不能堅持自己的信念戰鬥到底,怎麽對得起警察手冊上的櫻花!”

一樣的銀發、一樣的綠眸、一樣的話語,一瞬間京樂恍然像是看到了浮竹的身影。那麽高挑卻細瘦的身影,以相似的表情相似的眼神看着他,說出了同樣堅定的話語。只是一瞬間的恍然。等京樂回過神來的時候,日番谷早已随着砰然作響的關門聲離開了房間。

愣怔了片刻,他自嘲地笑了。

“那個孩子……是你把他送到我眼前的麽……十四郎,那孩子會是你的轉世嗎?哦不對,你還沒死。沒死的人是不會有轉世的吧,對吧?可是那孩子啊,真的和以前的你一模一樣呢……”

大麥茶已經涼了下來。沒有了溫度,只有清香依舊。

“如果……我能死在那個孩子的手裏,你會原諒我至今為止所做的一切麽,十四郎?”

窗外的雨聲愈發地響亮,像是在回應着他無法得到答案的問題。

好吵的雨聲。

朽木白哉坐在雪白的病床上,一邊看着手裏的資料,一邊不由自主地在心裏暗自抱怨着。這麽吵的雨聲,今晚大概是無法好好睡覺了。朽木白哉從小,就是個睡眠比別人要少的人,而且相當容易驚醒。像這樣的雨夜,他有時甚至要借助安眠藥才能入睡。一直以來他的心理醫生都建議他好好度個假放松一下身心。可惜他自己知道,身為朽木家當家的自己,根本就沒有時間和心情去度假。

太吵了。而且心裏有一種莫名的煩躁,阻礙着他繼續工作的想法。索性關閉了電腦的電源,合上手中的資料薄放到一邊,他決定出去走走。雖說沒有真的生病,但是在醫院這種單調安靜的場合裏這麽多天,如果他不是朽木白哉,悶也悶出病來了。

披了一件外套在醫院的病人服外面,白哉打開房門來到走廊上。長廊上空蕩蕩的沒有一個人,只有慘淡的白色燈光照亮着四周,陰森森地寂靜着。所能聽到的只有雨聲,帶着短暫急促的節奏,拍打着走廊上的雙層玻璃,留下垂死掙紮的最後身影。

白哉站在窗前,透過黑暗的雨幕看着東京的燈火輝煌,漸漸地就入了神。他看着玻璃的另一端映出的自己的虛像,瘦削的臉頰、蒼白的臉、冰冷的黑發黑眸、單薄纖瘦的肩膀,一切的元素拼合成一個名為“朽木白哉”的存在,孤獨地蒼白着。

事情進行得很順利。集團的運作已經重新回到掌控之中,對藍染集團設下的網也一步一步按照預定計劃在進行,沒有露出破綻。目前為止尚且沒有引起對方明顯的警覺,應該可以順利地進行下去。不會有問題的。他不會輸給藍染惣右介,絕對不會輸給那個男人的!朽木白哉從來沒有輸過,更不可能輸給那個名叫藍染惣右介的男人!

可是,之後呢?就算他贏了,他就能滿足了麽?就算他能贏,他……就能有勇氣把他找回來了麽?

……沒有。他知道自己,沒有那樣的勇氣。

很久以前海燕說過,他遲早會被自己的矜持束縛。如果沒有海燕他早就已經放棄了緋真。因為他的矜持他的高傲都容不下他去主動地尋求一個人,不管那個人對他來說有多重要。

“你啊,就是那種寧可躲起來舔一輩子傷口,也不願去對人表白的家夥!你這樣的家夥看在眼裏還真是有夠氣人的啊!”

“白哉,你有沒有想過一味的等待其實也是一種自私?”

“白哉,你不可能一輩子都等着別人來找你。那樣的話,總有一天你會失去對你來說至關重要的東西……”

海燕說過的話仍然歷歷在目,如此清晰。沒有海燕的話他不會有勇氣去找緋真。可是現在,他又該如何讓自己鼓起勇氣,去找那個飄忽不定卻不想失去的男人呢?

“也許我真的只是一個……膽小鬼呢……”

雨聲,清晰地響徹在耳邊。

突然間響起了一陣轟鳴,像是某種東西爆炸了的聲音。随即,整個大樓搖晃了幾下,突兀地鳴響起刺耳的火警鈴聲。各個病房裏陸續有人走出來,大家站在走廊上詫異地議論紛紛。不知道是誰喊了一句:“不好了!聽說一樓的大廳裏有炸彈爆炸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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