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十四、血雨·後篇(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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亂菊的眼裏看到的是修兵黑色的背影。長期經過鍛煉的身體結實勻稱,高大寬闊的背影給人一種很安心的感覺。也許女人需要的就是一個能讓自己安心的背影,不管是十幾歲不谙世事的小女孩、還是三十幾歲飽經風霜的女人。

亂菊根本不知道修兵所說的危險是指什麽。從看到吉良屍體的那一刻起,她全部的注意力就被後悔、自責與悲傷充斥了。何況她也不認為,殺死吉良的人在這麽大的雨夜中還會等在現場附近,為了不知道會不會來的獵物布下陷阱。所以在修兵出聲示警的瞬間,她基本上是毫無反應的。所以她知道,應該死的那個人本來會是她。

修兵的身影在半空中明顯地頓了一下,接着向後仰倒,剛好落在她伸出的雙臂中。倒下之前修兵對着黑暗的角落處連開了兩槍,近距離的槍聲震得亂菊的耳膜有點疼。剎那間像是失聰的感覺,鼓動着她的耳朵和她的神經。像是電影裏無聲的慢鏡頭,她眼睜睜地看着修兵的身體倒了下來,反射性地伸出手去接他。修兵躺在了她的懷裏,讓她剛好可以看到他的臉,蒼白,卻帶着微微的笑容。

耳朵恢複了正常的聽覺,能夠聽到的依然是雨的聲音,嘩啦嘩啦地充斥着整個世界。

她看着他,說不出話。

他看着她,淡然地微笑。

她忽然想起,她從來沒見桧佐木修兵笑過,笑得這麽從容、這麽單純、這麽溫柔,雖然以前“鏡花水月”的姐妹們私底下總說桧佐木大哥笑起來一定很好看。

“修兵……”

鮮血從修兵的嘴裏噴了出來。他喘息着,蒼白的臉因為血的顏色而豔紅,刺目的詭異。她拼命地按住他胸前的傷口,卻怎麽也無法阻止鮮血汩汩地流出,染紅了雪白的繃帶,也染紅了她的雙手。

“沒用的……亂菊……”

“你……你別說話……別說話了!”

“亂菊……”他抓住了她的手。紅色的血被雨水沖刷着,很快就洗幹淨了兩個人的手,幹淨得像是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他依然微笑着:“我曾經幻想過……也許……我是那個可以給你帶來幸福的人……也說不定……可是現在,不行了……”

她的眼睛又一次地刺痛着。

“為什麽……像你這麽好的女人……卻得不到一個女人應該得到的幸福呢……”

她的手顫抖着,卻被他抓得更緊。

“要是早點……就好了……”

“修兵!”

“早點……”

“修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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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你怎麽了?”

白哉俯身靠近突然變得不對勁的銀。手腕猛地被拉住,銀死死地抓着他的手,讓白哉覺得自己的手簡直會被他就這樣折斷。

他把他拉近到自己懷裏,貼在他耳邊悄聲說:“我沒事……等會兒,我出去。別動。你找機會……把他頭頂上的燈打碎!”

他說話的速度又急又快,而且不自然地停頓着、喘息着。白哉緊緊地蹙起眉頭。無論怎麽看,他也不覺得銀現在這樣子像他自己說的那樣“沒事”。

“你……”

一個飛快的吻堵住了白哉想要問出口的話。銀把一個冰冷的東西塞到他手裏,飛快地從地上蹦起來,一步跨到了走廊上。白哉來不及拉住他。低下頭,他看着銀塞給自己的東西。那是一支德國HK公司生産的MK23型手槍,配備了消聲器和激光瞄準系統的完整的OHWS進攻性手槍系統,本是HK公司在上個世紀90年代初為美國特種部隊的訂單而開發設計的。2.28公斤的重量,掂在手裏沉甸甸的。白哉忽然想起銀把槍給了自己,那他自己要怎麽辦?可惜他發現自己似乎注定永遠搞不懂銀究竟在想什麽。

走廊上傳來了意料之中的對話聲。銀的聲音,還有那個年輕而尖銳的帶着神經質的聲音。

“很久不見了,伊爾弗特。你給我的禮物,還真讓我印象深刻呢!”

“哼哼!你還跟我耍嘴皮子嗎?收起你那套無聊的把戲,市丸銀!”

“哎呀哎呀,難得見了面,還是這麽不友好啊~”

“哼!終于讓我找到了單獨和你面對面的機會!我本來沒想到你會在這裏,結果讓我抽中了年終大禮包啊!”

“是麽?我倒是為你的命運感到惋惜和同情呢~不過既然你沒有想到我會在這裏,你手上又怎麽會有‘那個’呢?”

“哦~你說這個麽?”

冷笑聲。沒有聽到銀的回應,傳來的卻是沉悶的聲響。白哉的心被擔憂和疑惑驅使着,慢慢地把自己的身體貼着牆壁移動,借着牆角的掩護悄悄地看出去。走廊昏暗的燈光下站着一個身穿白色緊身皮裝的男人,長長的銀發披散下來,半遮着他那張年輕俊美卻滿是猙獰表情的臉。男人右手單手提着一把AK-47,左手晃動着一個黑色的小盒子,大概只有一個普通打火機的大小。他晃着那個盒子,一臉得意洋洋的表情,睥睨着跪在他面前的銀。

銀跪在那個被他稱作“伊爾弗特”的人面前,一動不動。從白哉的位置看不到銀的表情,只能看到那個穿着白大褂的肩膀,輕微地顫抖着。

真的很不對勁!白哉想。到底怎麽了?先前還是好好的,為什麽轉眼就不對勁了呢?銀不會怕那個人,絕對不會是怕他。那又是為什麽,會是一幅無力反抗的樣子呢?

“怎麽樣?滋味還不錯吧,哈哈哈!真想讓你看看你自己現在這幅沒用的樣子!你也會有這樣的時候!!真是大快人心啊哈哈哈!!”

青年的嘴裏吐出與他的相貌非常不符的惡毒的言辭。即使不知道這兩個人之間到底有過什麽,單從他說話的口氣和語調,就能夠聽出強烈的憎惡。超越了普通程度的界限,一種厭惡到要将眼前的對方置于死地的負面情感,充斥着銀發青年的四周,形成了明顯可以感覺到的殺氣的漩渦。

處于漩渦中心的銀一直低垂着頭。沉默了良久,他用明顯能夠聽出是在壓抑痛苦的語調問伊爾弗特:“那個東西……是惣右介先生給你的麽……?”

“當然不是!”伊爾弗特咬着牙憤憤地答道,“藍染先生怎麽可能把這個東西交到我手上!甚至連這次的行動,也都是我自己的主意!我就是不明白,為什麽五年來藍染先生始終不殺你!!不管你做了什麽,為什麽他都會原諒你!?而你,卻不懂得領他這份情!!”

“領情……?”銀輕笑出聲,“嘻嘻,你果然不明白……”

“我不明白!!”伊爾弗特歇斯底裏地大叫,“明明他只要動一根指頭就能讓你回到他身邊!!明明他只要開開口就能讓你死無葬身之地!!為什麽他卻偏偏不這麽做!!”

“呵呵……那東西,是你從他那裏偷來的吧……”

“沒錯!他不殺你,那就我來殺!!我本來只想殺了朽木白哉讓藍染先生高興,帶這東西本來沒打算今天能夠用上。卻沒想到可以同時收拾了你!真是意外的收獲啊!”

“你果然不明白呢,伊爾弗特……”銀微微擡起頭,紅色的眼眸帶着冰冷的嘲諷,漠然地看向伊爾弗特碧綠色的雙眸:“你啊,只不過是個替身而已啊!”

“咔啦”一聲,伊爾弗特手中的AK-47抵住了銀的額頭。

“你真的活膩了,市丸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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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肆意地打落在臉上,生疼生疼的感覺。亂菊抱着修兵沉重的身體,剎那間像是回到了五年前。五年前的那一天,同樣的大雨,同樣絕望的心情。那一天這個男人給了自己當時最需要的東西。而今天,他把自己最重要的東西再一次地給了自己,同樣地沒有要求任何的回報。

如果五年前的那一天,這個男人向她伸出手,她會不會就那樣握住那只手呢?

也許還是不會。可是那個時候他并沒有那樣做,所以亂菊永遠也不會知道,如果他真的那樣做了,自己到底會作出怎樣的回應。

永遠不會知道。

永遠也不可能知道了……

“修兵……”

亂菊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沒有哭。臉上全都是水,早已分辨不出眼睛的痛楚究竟是來自雨水的沖刷、還是其它的什麽……

抱着逐漸僵硬下去的男人的身體,亂菊面朝向修兵開槍的方向,慢慢地擡起了頭。黑暗的雨幕中一個高大的身影逐漸清晰起來。那個身影走到亂菊的面前,手中裝了消音器的手槍始終指向她的眉心正中。

“很久不見了,松本小姐。”

“……是你,蕭隴庫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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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手!!”

白哉的聲音帶着回音響起在走廊上。伊爾弗特微微一愣,看到站在銀背後的白哉雙手持槍瞄準着自己。短促的一愣之後他笑了起來,手中的槍毫不在意地擡高了角度,指着在他看來無異于自尋死路的朽木集團年輕的總裁。

“你開槍吧!在你來得及打中我之前,我保證你會被這把AK-47打成蜂窩!!你要不要試試看啊,朽木總裁!”

白哉沉默地盯着笑得張狂的伊爾弗特。

“說吧,你們兩個誰想先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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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線條剛硬的臉帶着異國人的風味,蕭隴庫方的槍指着亂菊的頭顱。他的左手僵直地垂在身體的一側,血順着黑色的衣袖滴落,落在雨水中,很快就消失了蹤跡。

“今晚的計劃本來不包括修兵和你。”黑發的男人帶着悲憫的神情,一板一眼地說,“也許只是意外。”

亂菊仰頭盯着蕭隆波瀾不興的眼眸,沒有說話。她的手藏在修兵的身體之下,輕微地動着。

“再見。”

手槍的扳機尚未扣動的瞬間、亂菊的右手即将有所動作的同時,突如其來的聲音打破了雨幕中一觸即發的對峙。

“你們在幹什麽!?”

同時吃了一驚的兩人反射性地遏止了各自的殺招。視線的盡頭,昏暗的雨水中出現了一個銀發少年的身影。

“誰都別動!我是警察!!”

亂菊驚愕地盯着突然出現的少年。還是一成不變的老氣橫秋的臉,緊鎖的眉頭下一雙澄澈的碧綠色眼眸,仿佛要沖天而起的硬邦邦的銀色短發,和他的年齡極度不相符的冰冷的槍口。

——警視廳的天才少年警官,日番谷冬獅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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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的人是你!”

誰也沒有想到,最先開槍的人會是朽木白哉,那個應該是被成群的保镖簇擁着、遇到危險走為上策的朽木集團的大少爺當家人!毫無預警地,朽木白哉以快得令人難以置信的速度連發三槍——第一槍打飛了伊爾弗特左手上的黑色盒子、第二槍打穿了他的右肩、第三槍才按照銀事先吩咐的那樣打爆了頭頂的電燈。接連的三槍,只不過是一眨眼的工夫,三發子彈準确地擊中了各自的目标,幾乎同時爆裂開來!若在旁觀者的立場看上去,就像是三個人同時打出了三發子彈,而不是一個人在一眨眼的瞬間連開三槍。就算是有MK23優良的性能作為基礎,這樣的精準度也不是任何人都可以随便達到的!

“哇啊啊!!”

被擊中的伊爾弗特怪叫着扣動了AK-47的扳機。然而先行被子彈擊穿的右臂喪失了射擊的力度和準确度,跳動的子彈如同流星般迸射在整個走廊的空間中,混合着破碎的燈罩碎片。而白哉在連發三槍之後立刻就着後坐力仰倒在地,并就勢向後翻滾,試圖遠離伊爾弗特的攻擊範圍。右上臂傳來一陣鈍痛,白哉悶哼一聲,知道自己被流彈打中了。他不敢大意,繼續在地上滾了五六米的距離,才重新跳起身來。冰冷的水突兀地從天花板上噴瀉而出,劈頭蓋臉地朝着他淋下來。AK-47的子彈打中了自動滅火系統的控制開關,爆裂的水管按照預定的設計噴出了泉湧般的水花。

水幕的另一端站着兩個人,同樣顏色的外套,同樣顏色的頭發。傾盆大雨般的水簾阻礙了視線,白哉只能看到兩個人影模糊地站在一起,一動也不動。片刻之後,其中的一個人倒了下去,伴着一抹豔麗的紅色,在短暫的剎那點綴了視野中朦胧的白。

白哉的心頭倏然一緊:“銀!!”

水流噴濺的聲音讓他什麽也聽不見,聽不見自己的聲音有多大,也聽不見對面傳來任何的回應。被子彈擊中的手臂突然間疼得厲害,連手上的槍都拿不穩。腳下一滑,一時間沒有站穩,他直挺挺地跪在了遍地的積水中。

那個依然站立着的身影回過身來,搖搖晃晃地向他走過來。他呆愣地跪在原地,默默地看着那個身影。手上的槍不知不覺已經滑落,他茫然不知,只是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看着他被水淋濕的銀發緊貼在蒼白的臉上;

——看着他白色的外衣上沾滿了噴射狀的血跡;

——看着他手裏拿着那把他曾經見過一次的銀色的懷刃,上面還粘着沒有被水洗掉的鮮紅;

——看着他走到他的視線裏,用那雙紅寶石般的眼眸凝視着他的眼睛;

——看着他慢慢地跪在他面前,伸出手臂緊緊地、緊緊地抱住了他……

耳朵裏只有雨的聲音,染上了鮮血的雨聲。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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