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明夙愣住,嘴唇無法控制地顫了顫。
“你說什麽?”
“很抱歉。”薩亞修輕聲說道。
那淺淡的笑容裏,蘊含了太多明夙看不透的情緒。
“這麽說來,我是不是不該待在你家。”明夙喃喃道,表情已變得有些木讷。
“當初是我邀請的明小姐。”薩亞修終于擡眸,目光平靜。
“還請你留下。”
那深邃的雙眼,看得人心癢癢。
明夙悄然回到家,明千裏夫婦還在談論剛才的聚餐。
她的臨時化身在飯局上表現得可謂謙遜有禮落落大方,倒是秦澤一直臭這個臉,被秦有山一頓說。
她算是知道秦家為什麽會遲到,秦澤臉上的巴掌印又是哪來的了。
一定是秦澤不想赴約被他爹給打的。
“你不說,我都沒發現那是臨時化身。”小黑撓着腦袋詫異道,“那個大家夥差點失控,然後呢?”
“然後我就打暈了他,阻止一場災難。”
“所以,你還是沒發現那家夥的秘密。”
明夙盤腿坐在床上,胳膊撐着臉深思。“你都那麽畏懼他了,怎麽就一點信息都探查不出來?”
“我都沒明白呢!”小黑氣鼓鼓道,“那種感覺就好像……就好像有誰在告訴我,要和他離得遠遠的!”
它滴溜轉了轉眼珠,·抱着胳膊說道:“你怎麽對他那麽在意,我以為你對什麽人都不聞不問呢。”
明夙欲言又止,她也不明白。
章
薩亞修推開大門,客廳的燈光耀亮,齊肩短發的少女坐在沙發上,安安靜靜,連電視都沒打開。
他稍稍一愣,修整好疲憊的神情,問道:“今天怎麽這麽早結束工作?”
畫素站起身仔細打量着他,像是要識破他的僞裝似的。“你那副模樣,我怎麽能放下你不管,自己去直播。”
薩亞修垂睫掩下眸裏的波光,淡笑道:“我沒想到明小姐會如此關心我。”
“你說的不是廢話。”她怎麽說也是曾經響徹江湖的正派人士。
畫素給他倒了杯熱水,猶豫片刻後試探問道:“你這病症持續多久了?”
“年少時便有。”
“為什麽會出現這種病?你說因我誘發,又是什麽意思……”
畫素的聲音在看到薩亞修為難的表情後降了下去,他雙手捧着茶杯,慘白如紙的手指因熱氣而泛紅,雙目無神地盯着水面,不願言語。
她長長嘆了一口氣。
“我剩下的冰心玉露,全留給你吧。就算沒法治你的病,好歹也能緩解一二。”
“謝謝。”薩亞修的眼神在看向畫素的時候,似乎有了溫度。
畫素暗自思索,驀地問道:“你在這世上,可有什麽朋友?”
“你。”他不假思索。
“我是說其他人。”畫素無奈道。
薩亞修緩緩搖了搖頭。
“若實在要言,任雩,曾算一個。”
畫素了然,他們兩個以前果然關系匪淺,一定是出了什麽變故,才讓兩人對對方這麽忌憚。
只可惜,任雩那裏是套不出什麽有關他身體的消息了。
“那你可認識什麽別的異族?”畫素當即轉換了話頭。
薩亞修眸裏掠過一絲異樣的光,他注視着畫素,牽唇低低說道:“明小姐是準備放棄在下,尋找下一個目标了麽?”
畫素睜大了雙眼,愕然望着他,斥道:“你怎麽會這樣說!”
她不知道他何時猜到了她的任務,可她現在打探這些,全是為了能從他人口中查出更多他的消息,好對症下藥。
“你覺得此刻我對你的關心,都是出于利用嗎。”
薩亞修握杯的手指一抖,他錯愕道:“不……抱歉。”
他揉着額頭,眼裏滿是歉疚。“是我太敏感,請原諒我說錯話。”
畫素出了口氣,差點就要撒手不管了。
能把速來淡定的她惹怒的情形,可不多見。
“算了算了,你就耗着吧。”
她眸光閃動,這點口風都不松,滅族那種事就更沒法問出來了。
還是且走且看吧。
章
“同學們,學校歷來有這個規定,在高二暑假期間,每個人都需要參與社會實踐。每五個人結成一小組,可以跨班級組合,請大家這周五将組員名單和準備進行實踐的主題交給我。”
班主任講完暑期實踐的要點,便宣布了下課。
明夙記得,在書中,秦澤硬是和唐汐兮組成一隊,拖着三個電燈泡去養老院照顧老人,兩人也在期間一次意外中擦出火花。
可在現在,這種事不可能發生。
“夙夙,你有什麽好想法?”唐汐兮已經默認自己與明夙組隊。
“沒有。”明夙無所謂道。
她唯一想到的是,暑假一來,秦澤畢業,她的眼睛就能清靜了。
唐汐兮坐到她面前,趴在桌上笑嘻嘻道:“要不……我們去觀鶴山怎麽樣?”
明夙的眉頭微抽,“去那幹嘛?”
“暑假是觀鶴山開放期間,游客可多了,咱們可以去幫忙賣個門票……打掃景區什麽的。”
她眨眨眼,笑容裏浮現一絲羞澀。“而且還能看見武簌本人……”
“我看這才是你的真實目的吧。”明夙揶揄道。
唐汐兮睜大溜圓的眼睛,“去年我就錯失了機會,這下說不定能找補回來。”
“而且你看那觀鶴山青山綠水,文化氛圍濃厚……”
“好好聽你的。”明夙及時打斷了唐汐兮滔滔不絕的說辭。
唐汐兮雙眼忽亮,一把抱住了明夙的腦袋。“你最好了!”
明夙的腦袋被她困在鎖骨上搖來搖去,被遮蔽的眼睛失去了光澤。
發育得真不錯。
唐汐兮行動力強悍,很快就說動了三名樂團成員一同組隊,七月下旬結團出發前往了觀鶴山腳。
然而觀鶴山比幾名女娃想象中的更大,原打算一口氣徒步上山,走了一小時卻感覺目的地仿佛絲毫未近,體力還消耗了大半。
“怎麽這裏一個游客都看不見,我們是不是走偏了?”覃芳坐在小道邊擦着汗,整個人都沒了氣色。
“王景,你這導航準不準啊?”唐汐兮朝着隊裏唯一的男生說道。
王景的面色也不愉快,他無奈道:“進山不久後手機信號就時靈時不靈的,這會兒一點都搜不到了。”
“啊?那怎麽辦!我們不會困在這兒吧!”覃芳一下子慌了神,連忙确認自己的手機,同樣沒有新號。“唐汐兮都怪你,非要選這麽偏僻的地方實踐!”
唐汐兮瞬間倒吸一口氣無辜道:“這怎麽成了我的錯?”
“別埋怨了,是誰一開始拒絕坐纜車上山?”明夙忽然出聲,幾人當即止了言,覃芳低下目光,無話反駁。
“這條路是比旅游路線更近的小路,沒有建設信號塔,手機失聯很正常。”
“你怎麽知道?”唐汐兮詫異道。
明夙應付道:“我曾經來過,有印象。”
王景:“這麽說我們沒有走錯路?”
“往北繼續就是了,只不過這條小路很久都沒修整,坡度陡、植被多,大家走路小心些。”
明夙仿佛有股天然的信服力,幾人聽了話心情立刻好轉,覃芳如看到救援希望一般激動道:“團長,你太神了!”
明夙微微一笑:“休息好就出發吧。”
到了群山內部,樹木遮天蔽日,氣溫降涼,行進的幾人反倒不再那麽吃力,又過了三個多小時,總算能清晰看見那座古樸而不陳舊的建築,前方人影漸多,是游客們自正路上訪。
門口接待的仍然是那名俊秀的年輕小哥,唐汐兮先一步跑上前,鼓起勇氣道:“你好,我們是光耀高中的學生,我們想來……”
“做實踐是吧,武教練都囑咐我們了,歡迎諸位,請進。”小哥立起掃帚,伸手朝裏做了個請的姿勢。
“武教練……武簌?!”唐汐兮低喃着,忽然吃了一驚。
明夙拍拍她的肩膀向前走去,“別大驚小怪。”
唐汐兮當即掩着嘴點了點頭,嘴裏還喃喃念叨:“那可是武簌诶,武簌怎麽會知道我們要來,還讓人招呼我們……”
“我向觀鶴山聯系的時候,電話就是武簌接的。”
“你可真行,得虧人家理你了!”覃芳嘆道。
“看來武簌是個外冷心熱的人嘛……早知道,由我來聯系就好了!”
……
“這裏是後殿,那邊是客房,你們可以在這休息片刻。我們門派每天上午練功,下午開放迎客,能幹的活不多,主要是賣門票、賣紀念品、待客、打掃、浣衣、烹饪什麽的。今天也不早了,你們就當參觀,明天再分派任務。”
“那個……請問武教練在哪裏訓練呀?”唐汐兮叫住了轉身準備離開的年輕小哥,禮貌地問道。
“武教練下山了,可能今晚回來,也可能明天。”
“噢……小哥哥,還不知道你名字呢?”
“我叫靜啓,有事随時找我。”
靜啓微笑一點頭,就回去山門繼續迎客了。
“那我們先去逛逛?”唐汐兮提議道。
覃芳往石凳上一坐,虛弱地嘆着氣。“你們去玩,我歇會。”
王景看了看幾人,坐到了覃芳身邊。“那我也先休息。”
唐汐兮元氣向來恢複得快,她拉着明夙去四處游覽,來到紀念品攤前就走不動道了。
守攤的觀鶴派大師兄搖着蒲扇,眼珠上下打量着兩人,笑道:“想買什麽?随便瞧瞧。”
唐汐兮拿起一枚用金箔勾線的白色面具,問:“這個多少錢?”
“三十。”
“這麽貴?”
“小姑娘,你看這材料,這質感,這畫工……我見你倆是學生,這才便宜點,要賣別人,得四十呢。”大師兄用扇子在面具架上指指點點,一副振振有詞的模樣。
唐汐兮癟了癟嘴,拿來一對。“兩個五十。”
大師兄用別樣的眼神看了她一眼,趕客一般抖着扇子不奈道:“行行五十給你了。”
明夙眼看着唐汐兮樂呼呼地掏錢買了一對,默默搖了搖頭。
她對這些觀鶴弟子了解得透徹,大師兄就喜歡裝模作樣,這商品批發價才不過十塊一件。
“給。”唐汐兮将一張面具遞給明夙。
明夙稍愣,“送我?”
“這不是你由着我來了觀鶴山嘛,我得表達感謝。”唐汐兮笑眼盈盈,眼角的弧度像是初五的月牙。
明夙拿着面具在手裏掂了掂,驀然擡唇一笑。“謝了。”
一處傳來高昂的叫好聲。
“那邊好像很熱鬧,咱也去看看!”
唐汐兮又來了勁頭,拉着明夙循聲而去,只見衆人環繞的場地中央,小小的女娃正在舞刀,她梳着幹淨的丸子頭,身體跟手中刀差不多高,粉雕玉琢,略微皺起的眉頭顯示出她似乎不太高興。
“是小尤蘿诶!”
唐汐兮興奮地拿出手機拍照錄像,而明夙只看到一個幼小的妖童正在被觀鶴山無良的人類剝削。
尤蘿表演完,還要舉着牌子請看客打賞糖果錢。
“我怎麽覺得……這觀鶴派這麽商業化呢?”唐汐兮見狀古怪道。
明夙:“要不你以為呢。”
尤蘿繞圈轉悠着,到明夙面前時,她随手給她投了幾張百元鈔票。
小女娃地眼鏡在看到那幾張飄揚的鈔票時就頓住了,她緩緩擡起頭來,玻璃珠似的眼睛呆呆盯了明夙幾秒,忽然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明夙:“……”
她依稀記得尤蘿第一次見到武簌時,就是這個場面。
“怎麽了怎麽了?”門派裏的師兄聽到哭喊聲立刻趕了過來,抱起小尤蘿又拍又哄。
唐汐兮:“沒事,就是我朋友打賞沒個輕重,把小朋友感動哭了。”
師兄:“……”
明夙:“……”
師兄賠笑着把尤蘿帶了下去,換上其他弟子來表演,圍觀的客人便不再像之前那麽擁堵。
夜深人靜,窗邊是近在耳邊的蟲鳴。
風從遙遠的地方吹來,撫得樹葉沙響。
月光透入,清淺映着少女恬靜的睡顏。
唐汐兮作息健康,九點就拉了被子入夢鄉,游客都已散去,只有派中的人偶爾路過,在夜色下掃徑弄拳。
明夙坐靠在床頭,面具在手上翻轉把玩。
“一個小玩意,你也這麽喜歡。”小黑冒了出來揶揄道。
“沒有。”明夙随口說道,嘴角卻悄悄牽了牽。
她雙瞳漸漸凝起,轉頭看向微啓的窗外。
山風味濃,有妖氣。
“怎麽了?”
小黑剛問,明夙便眼眶微張,迅速避開旁人飛了出去。
它趕忙跟上,埋怨道:“喂,你突然怎麽回事?!”
“化身有難,需我親自出馬。”
明夙趕往山腰,變得灰暗的夜幕下,只見一人背負墨色雙翼,遮星蔽月,眼神肆意,看着前方的武簌笑得狂妄。
“那是……是妖怪!”小黑驚呼道。
同樣是妖族,這鳥人的氣息可比派裏那只小不點濃郁多了。
翼人察覺到明夙的接近,他側目看向那帶着白色面具的少女,無畏地笑道:“怎麽,這麽就把幫手找來了?”
他肢體健壯,聲音卻是與那邪肆狂妄的臉毫不相同的爽朗。
“你還沒有講出攻擊我的理由。”武簌冷淡地說道。
她正在回山路上,這鳥人就忽然沖了出來,不由分說地攻擊她。她只是明夙分出的一小部分力量化成,根本無法匹敵這大妖,于是便一路閃躲,直至本體到來。
翼人大笑一陣:“有人出高價,要給你點顏色看看。”
山林已塌了一片,空中還彌漫着塵土,濃霧蒙蒙。
武簌眯了眯眼,明夙下令讓她離開,而後抽出長劍,銀亮的劍光照射虛空。
翼人面色微變,在這少女的身上,他看到了難以忽視的壓迫力,如同暴雨自天傾盆而下,誰也無法阻絕。
“不好意思,只能讓我給你點顏色看看了。”明夙輕佻地說着,忽而持劍疾掠而上,筆直地劃破夜空。
劍光一瞬而消,快得讓人的肉眼難以捕捉,砰的一聲一聲巨響,翼人沿着劍光的軌跡直直墜落,掀起山石一浪。
翼人愕然睜大了眼,意外于對手的力量居然如此強悍。
少女緊追而來,面具透出的某眸光似閃電般急墜,翼人全力起身躲閃,卻發現她攻擊的目标僅僅是他面前的土地。
而他俊朗非常的臉,被揚起的碎石劃出了血跡。
“紅色,好看嗎?”
他看不到少女的樣貌,但他能清晰地聽出,對方言語中的沉靜和戲谑。
“你……可惡!”
翼人惱羞成怒,雙翅猛地張開,無數羽毛如疾飛之箭般朝明夙刺去,天地間仿佛只剩了雜亂的黑。
森林之中,少年醒了過來,他皺着眉頭睜眼,便看到上空如蝗蟲入侵般飛揚的黑羽。
“怎麽回事……”
他扶着額頭,想起上山之時,一只烏黑麻漆的巨鷹朝他們飛了過來,而後他就失去了意識。
“媽,媽!”少年猛地一震,急忙搖着身旁仍在昏迷的母親。
空中忽然曝出亮光,漆黑的山林驟如白日。
他不禁擡頭遙望,只見身穿武服的蒙面少女持劍懸于空中,墨發飛揚,氣勢凜然。
瞬間,他便愣在原地,忘了思考。
短暫的光芒過後,漫天墨羽破碎,少年這才看到在天際那端飛翔着的,是那只襲擊他們的巨鷹……似乎是。
然而他沒來得及看清翼人的模樣,耀光就已落幕,瞬息的劍光游離在四面八方,看樣子是那翼人與少女打得難舍難分。
少年也是這時才看見,他周圍的樹林已經幾近摧毀,巨大的樹幹倒得七零八落。
這一戰,明夙幾乎是在單方面虐待那只鳥人。
看到他墜到前方,好久都未再現身反擊,明夙才落到了地上。
正當她要走過去時,忽然聽到耳旁傳來用力的呼喊。
是熟悉的……卻仿佛從沒聽過般的少年聲音。
明夙轉過頭,面具下的眼意外地睜大了些許。
怎麽會是秦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