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樓道(一)
豐陽回頭看了一眼衆人,他們還在不停的觀望和等待,沒人注意到這裏的動靜。
身影出現在樓道口,停住了腳步,是剛才在陽臺上的女孩,她穿着一身粉色睡衣。
一只腳上穿着拖鞋,另一只腳上沒有,似乎踩上了什麽,後跟隐隐看着有些微血絲。
她就這麽跑了出來,頭發淩亂,劉海胡亂的貼着額頭,左腿的褲管上蹭上了鐵鏽。
豐陽這時才清晰的看到,她的右手背上有指甲抓過的,長長的劃痕,以及那道很是紮眼的紅色勒痕,很深,很突兀。
女孩完全無視自己現在的樣子,大大的眼睛裏全是惶恐和無措,看到站在樓道口的豐陽,張了張嘴,深吸幾口氣後,嘴唇翕動,半天才吐出幾個字:“你看見了?”
她并不是完全沒有看到樓下的男孩。而是那種摁住呼吸的憋悶感,蓋住了其他的一切。就像深夜的黑色鋪天蓋地的砸了過來,已經看不到了一絲亮光。
粉色睡衣洗的發白的女孩,赤着腳的女孩,頭發亂糟糟的女孩,似乎就是一直從屬于這個環境的女孩。
而她的那雙眼睛,雖然此時布滿了恐懼和慌張,但豐陽看得出,那裏面的幹淨和澄澈,是不屬于這裏的,不屬于這個環境。
她還在發抖的身體,也遮掩不了她與生俱來的獨特,那種站在衆人之間,也能一眼找出來的特別。
豐陽點了點頭,輕聲道:“嗯。”
女孩跑了出來,似乎想奪路而逃,一種想找尋生命唯一生機的熱烈渴望,想在深海中胡亂抓向任何一根救命稻草的期盼。
豐陽在她身後,視線一直在她的那雙眼睛上,問道:“那你跑什麽?”
聞言,女孩停住了腳步,望向了他,手指深深的摳進了白色牆灰裏,竟然抓落了一大塊牆皮,她沒有注意到,任憑那塊牆皮蓋在了她那只沒穿鞋的光腳丫上。
女孩愣了愣,茫然道:“你不是看見了嗎?”
豐陽再一次答道:“嗯。那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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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臉色蒼白,無助的轉過了臉,道:“我殺了他!”
豐陽一怔,不知她為何要這麽說,問道:“他是你爸?”
女孩道:“是,算是吧。”
這次輪到豐陽愣了,什麽叫算是吧,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豐陽道:“我看到了,是他自己跳下去的,你沒有推他,更沒有殺他。”
女孩視線下移,看向了滑板,突然輕輕的啊了一聲,往後退了幾步,險些撞上了樓道內的一張破椅子,伸出手指了指滑板,擡頭看着豐陽,聲音有些顫抖,道:“血。”
豐陽把滑板拿了起來,樓道很黑,外面也很黑,可是這滑板上那朵血花,卻很顯眼,他看了一眼,确實是血,是中年男人的血。
豐陽立即将滑板翻轉了過來,板面朝着自己,可是又覺得不妥,幹脆将滑板藏到了身後。
女孩這才移開了目光,突然轉身,走回了樓道裏,拉了拉身上的衣服,理了理淩亂的頭發,朝樓梯上走去。
豐陽定定看着她的背影,稍稍提高了音量,問道:“你沒事吧?”
女孩沒有回答,腳步沉重,一步一步,緩慢的向上走去,抓着扶梯的身體有些晃動,像一片快要凋零的樹葉,或者是已經凋零,正在空中随風飄動的黃葉。
就在這時候,豐陽的身後有個男聲傳來,道:“姐!”
豐陽和女孩同時回頭,循聲望了過去,是一個和豐陽一般大的男孩。
他和女孩長得并不像,和中年男人也不像,個子很高,和豐陽比,略微矮了些,長得也算帥氣,是一種很接地氣的帥,氣質上隐約帶着點痞,這是豐陽很不喜歡的那種帥。
男孩穿着一件黑色的背心和一條寬松的大褲衩,腳上一雙拖鞋,衣服都很舊,但很幹淨。
女孩只是回了一下頭,看了一眼男孩,低低的嗯了一聲,再次往樓梯上走去。
豐陽這時才想起,女孩也不像那個中年男人,這三個彼此都不像的人,估計沒有血緣關系,那是怎麽湊在一起生活的。
他想到這,愣沒有想起這姐弟倆應該還有個母親,這個家裏還有個女主人,可能是他常年沒有母親的原因吧。
男孩走進樓道,和豐陽擦身而過的時候,不經意的看了他一眼,眼神裏帶着濃濃的敵意,沒來由的,豐陽不由得聳了聳肩。
男孩走路很垮,雖是穿了個大褲衩,兜應該很松,可是他還是把兩只手揣進了褲兜,後背卻沒弓着,走到樓梯那裏時,右手從褲兜裏拿了出來,搭上了扶梯,朝上喊了一句:“他是死了嗎?”
又是一個他,豐陽發現,這姐弟倆沒有在旁人面前,有稱呼中年男人為爸的習慣,都是一個他字,簡潔明了,沒有絲毫情緒。
樓上緩慢的腳步聲停了,緊接着響起了另一個快速奔下樓的腳步聲,應該不是女孩。
果然不是女孩,跑下來的是一個中年女人,随意的紮着一個馬尾,穿着一件格子襯衫,一條黑色長褲,走到拐彎處的時候,突然轉身,應該是朝着女孩說話:“你爸真死了,自殺的,還是你殺的?”
問話很是唐突,樓梯上沒有女孩的回答,靜默良久,中年女人還是在不知趣的瞅着女孩,不知是怎麽想的,應該是還在等待女孩的回答。
扶着樓梯的男孩,胸口一直起伏不停,此時吼了一句:“你他媽的是怎麽說話的?”
女人這才把頭轉了過來,朝下看着,像是剛剛才發現男孩的存在,張了張嘴,神色帶着尴尬和警惕,身體僵直的站在原處。
男孩邁上了樓梯,也很緩慢,一步一步,眼神卻狠厲的盯着中年女人。雖然沒有再說話,但是淩厲的氣勢籠罩在了他的四周。
中年女人被他盯得,直接退到了拐彎的角落處,卻沒有慌張,只是警惕的看着男孩,男孩走過拐彎處的時候,冷冷的哼了一聲。
中年女人似乎是松了口氣,才走下了樓梯,嘴裏念叨:“兇相,不是親生的,卻像極了他爸的脾氣,不就問了句話嗎,不愛答就不答呗。”
她說着話的時候,朝樓梯上翻了個白眼,當她看到了站在樓道口的豐陽,臉部肌肉僵了僵,面無表情的走了出去。
樓下人越來越多,裏三層外三層圍着,沒有幾分鐘,來了有數百人,各種聲音嘈雜,各種人聲鼎沸。
雖是人多,但是始終沒人靠近那輛車,車主估計不在家,不然或許會短暫性的精神奔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