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第 26 章
淅淅瀝瀝的雨是從半夜開始下的,直到早上也不見停,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趨勢。
窗簾外頭濺起噼裏啪啦的聲響,擾人清夢。夏也有些不滿地翻了個身,滾進近在咫尺的懷抱,往裏擠了擠,打算睡個回籠覺。
蜷縮在熱源裏好一會兒,就在他即将朦胧睡去時,倏地想起什麽,心裏咯噔了下,二話不說就翻身坐起來。
房間裏昏暗幽寂,除了潺潺雨聲,再無其他動靜。
汪西迩似乎也剛被驚醒,眉間攏着雲霧般的困意,安撫道:“還早,再睡會兒吧。”
他嗓音裏還透着晨間特有的低啞,邊說邊伸手想把人撈回懷裏,卻被偏頭躲開。
“別睡了別睡了。”夏也胡亂摸索着,焦急忙慌地問,“兒子呢,兒子不見了。”
昨晚怪怪分明是躺在他們中間的,一覺睡醒卻不見人影,別是被擠扁了吧?!
他正處于懵懵懂懂的狀态,原本差點就要睡回去了,憑借着最後幾絲本能掙紮起來,腦子尚且遲鈍,渾然沒意識到這個猜測堪稱離譜。
“這麽大一兒子怎麽說沒就沒了。”
黑暗裏只能勉強辨認出大概輪廓,汪西迩看着夏也跟個沒頭蒼蠅似的邊找邊喃喃自語,一時有些好笑,終于在後者第不知道多少次若有若無蹭過他腰際時緩嘆了口氣,伸手摁亮頂燈。
明亮的光線霎時傾瀉下來,夏也有些不适應地眯了眯眼,繼而便看到怪怪正安分地躺在他另一側,還在呼呼大睡。
……
夏也:“他什麽時候和我換了個位置?”
“昨晚你踢被子的時候。”汪西迩笑了笑,再度把手臂環過來,這回夏也沒再抗拒,順從地被他帶着躺了回去。
夏也睡覺不大老實,過去和汪西迩同床共枕時就經常無意識間把對方擠到床邊緣,還跟個八爪魚似的緊緊攀着不放。
半夜踢被子也是常态,兩個人睡時還好,汪西迩感知到動靜,很快便會醒來,重新把人嚴絲合縫裹好。
只是昨晚是三個人,顧了頭就顧不上尾。空調溫度高,夏也睡着睡着有點熱,不由分說便蹬掉了被子,沒過多久察覺到冷意,旋即又往熱源處拱。
最受罪的當屬怪怪小朋友了。
先是被小爸爸荼毒,莫名其妙丢了半邊被子,好不容易在另一個爸爸身邊尋到容身之處,沒踏實多久,就又被箍進夏也的懷抱裏,夾縫中生存,別提有多凄慘。
最後這爛攤子還是汪西迩收拾的。
先是把睡得不省人事的一大一小分開來,然後任勞任怨地從衣櫃中翻找出另外的被子給怪怪單獨蓋上,完了再把某個罪魁禍首安置在身邊嚴防死守着,這個插曲才算圓滿揭過。
弄清楚來龍去脈後,夏也自知理虧,把臉埋進枕頭裏,妄圖以此逍遙法外。
想了想又偷偷摸摸感到甜蜜,索性不裝了,湊到汪西迩的耳邊,明知故問道:“汪教授,你怎麽對我這麽好呀?”
“你覺得呢。”
夏也裝模作樣地眨了眨眼,說:“我猜不出來,要你親口告訴我。”
汪西迩看了他一眼,似乎在斟酌措辭,就在即将說出點什麽時,驀地又被打斷了。
不知是被他們的交談還是被刺眼的燈光弄醒,總之怪怪恰好在這個時候坐了起來。
他睡眼惺忪地看到夏也,回憶起自己昨夜的悲慘遭遇,連“喜歡”也暫時顧不上了,當即委委屈屈地控訴道:“小爸爸搶我被子,再也不要和小爸爸睡了。”
怪怪的聲音沙沙糯糯,聽上去沒什麽威懾力,反而令人無端想欺負一番。
夏也是這麽想的,便也這麽做了,笑着挪過去,揉了揉怪怪的腦袋,硬是把人家原本柔軟烏黑的頭發搓成橫七豎八的雞窩。
“可你昨晚剛說過今天還要和我睡,現在反悔可來不及了哦。”
怪怪敢怒不敢言,忍辱負重地瞥了眼汪西迩,像是在求助。
誰知道大爸爸非但沒有要幫他的意思,反而還頗為縱容地笑看着小爸爸,簡直就是助纣為虐。
夏也看着怪怪眼裏的光逐漸黯淡下去,生悶氣似的癟了癟嘴,沒忍住笑出了聲。
這個笑聲在兩軍對峙的時刻顯得有點突兀,但極富感染力,沒用很久就把小朋友的氣笑漏了,陪着他一起瞎樂呵。
于是乎,一家三口在兩人笑得東倒西歪一人無奈旁觀的兵荒馬亂中,開啓了新年的第一天。
按照夏也的習慣,元旦這天照常是要去墓園看望爸爸們的。
外面雨下得很大,他原本還在擔心外出會不會不方便,好在天公作美,很給面子。
雨勢在他們吃早餐時漸漸衰微下去,等收拾得差不多可以出門時,已然完全停了。
墓園在郊區的山上,開車過去差不多要一個小時。
許是剛下過雨的原因,山間萦繞着袅袅娜娜的白霧,空氣清新濕潤,透着股冬日的厚重幹淨。
臺階依舊濕滑,安全起見,汪西迩單手抱起怪怪,另一只手牽着夏也,緩緩朝目的地走。
行至墓園門口時,夏也想起什麽,捏了捏汪西迩的掌心,“我可能要先去和他們打個招呼,你們在這裏等我一下。”
“嗯。”汪西迩沒多問,低聲道,“去吧。”
怪怪雖說好奇,卻也乖巧地不去添亂,摟住汪西迩的脖子,目送小爸爸走了進去。
這個時間墓園裏沒多少人,夏也輕車熟路地走了過去,将貢品和鮮花擺在墓碑前。
兩個爸爸是合葬的,墓碑上還有他們年輕時的照片,笑意盈盈,比現在的夏也大不了幾歲。
他靜靜地和他們對視了許久,才有些唏噓地喚道:“大爸爸,小爸爸,好久不見。”
“之前來看你們時一直沒敢說,其實我結過婚了,還生了個很可愛的小寶寶。”
回到江城後,夏也其實第一時間就來祭拜了父母。那時他揣着顆惶惶又難過的心,悶聲在墓碑前哭了好久,卻始終沒有将緣由宣之于口。
太荒唐,也太絕望了。
倘若爸爸們還在世,又怎麽舍得自己的孩子承受如此坎坷離奇的經歷。
即便是今日,終于有勇氣傾訴出來了,夏也說完卻還是覺得有點不可思議,若非此刻愛人和孩子都還在門口等着,他都要疑心過往種種是否南柯一夢。
“他叫汪西迩……不是他的錯,也不是我的錯,又好像我們都有錯……要是你們沒離開該多好,你們就可以教教我,該怎樣去愛。”
稀裏糊塗地說到這裏,夏也笑了笑,又像是回到無憂無慮的童年,可以蠻橫耍賴,“反正我已經把他們帶過來了,你們不喜歡也得喜歡。”
“小外孫叫汪珩,也可以叫他怪怪,別說他名字奇怪啊,我取的。”
夏也絮絮叨叨的,将他和汪西迩的故事一股腦全說了出來,生怕漏掉哪個細枝末節,惹得爸爸們護犢子,先入為主地對兒婿抱有成見。
“差不多下個月我就要跟他回遂省啦,不過還是會經常回來看你們的。”
“我們打算回去後重新領證,然後補辦婚禮。到時候你們記得來哦,兒子的婚禮诶,不來不像話吧。”
畢竟汪西迩是遂大的正牌教授,不可能永遠待在這裏。
而夏也作為自由攝影師,工作性質本就不甚穩定,這幾年他的業務距離也在不斷延伸,經常在全國範圍內東跑西跑,真正留在江城的時間并不是很久。
也許他和汪西迩回去之後,兩人各自忙碌起來,會變得聚少離多,但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就像是肆意飛揚的風筝,無論飛得多高多遠,只要線沒斷,就永遠有牽挂,有令人安心的歸屬感。
打完招呼後,夏也長長地呼了口氣,繼而便匆忙出去把人領了進來。
怪怪很實誠,來到墓碑前,二話不說先跪下來,磕了幾個頭,字正腔圓地說:“大外公新年好!小外公新年好!”
相較于莽莽撞撞的小朋友,汪西迩則顯得鎮定多了。
夏也那時忙着察看怪怪膝蓋上被雨水濡濕的痕跡,等回過神來時,他已經做完了自我介紹,在低聲說着什麽。
實在按捺不住好奇心,夏也悄悄地踱過去,想聽個牆角,恰巧便聽到了這麽一句:“我會照顧他,永遠對他好,他是我這輩子唯一的摯愛。”
不知是不是湊巧,在說到最後那句時,汪西迩擡了下眸。
于是夏也的目光和他的視線不經意撞了個滿懷。那一刻,山間風起霧散,夏也在他的眼底,望見了煙火人間。
下山的時候,徹底雨過天晴,怪怪興奮難掩,一手牽一個爸爸,講着獨屬于小朋友的奇思妙想。
講着講着瞧見什麽,忽然就走不動道了。夏也順着他的目光望過去,發現那裏居然是個賣紅豆冰沙的小攤。
冬天吃冰本就是件刺激又上瘾的事,遑論江城四季溫度都偏高,這個季節有紅豆冰沙賣,也并不足為奇。
夏也微微怔愣了片刻,回想起時隔很久的,剛回江城時吃的紅豆冰沙。他記得那次實在是太甜太膩了,也記得最後融化成稠密糖水的狼藉模樣。
這廂夏也還在晃神,怪怪卻已經颠颠跑過去了,滿臉期待地回過頭,絲毫不掩飾自己的渴望。
無法,夏也只好跟過去,為了不讓小朋友失落,也戰術性地在汪西迩詢問要不要吃時,頗為捧場地嚷了聲“要!”
本以為依舊味同嚼蠟,然而等冰沙入口時,他才驚覺,這回是熟悉的味道,一如童年時期,令人流連忘返的念想。
游離九天之際,他似乎聽到汪西迩在對怪怪說:“不可以,再吃會蛀牙。”
于是回憶碎片紛至沓來,那些被夏也珍藏于心,不敢過多品味的流年一瀉千裏,淌過此刻明媚燦爛的烈陽,乍然變得清晰可見。
小朋友在前面走,爸爸們在後面慢慢跟着,這個場景一如從前,卻又宛若新生。
有那麽些許瞬間,夏也甚至有點恍惚,分不清今夕何夕,好像爸爸們還在他身邊。
一家三口閑逛完,在回家的路上買了冰沙,小朋友想吃兩份,卻被爸爸勒令停止,說會蛀牙。
過去和現在交疊上演,平平淡淡,又轟轟烈烈。夏也沒有過多沉溺,他笑了笑,像是某種釋懷。
“汪西迩。”
“怎麽了?”
夏也從怪怪身上收回目光,側過頭,鄭重其事地說:“我也會照顧你,永遠對你好,你也是我這輩子唯一的摯愛。”
汪西迩有須臾的沉默,似乎也在平複某種失而複得的心有餘悸。
他靜靜地和夏也對視,半晌,簡潔卻又擲地有聲地,說了個“好。”
時間分秒不停,日子兜兜轉轉,從未停歇,卻又在經年過後,回到原地。
是幸福歸來,也是轉瞬即逝消散于人海的那陣風,繞了地球一圈後,重新回到原地。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