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身世
二十五年前,曾出現過一場“淨世”的火,卻是救贖不了任何人,唯唯葬送了一個黑道組織,名為淨天。
那日,火先從主宅裏點燃,四處蔓延,有預謀般地吞噬湮滅掉整個莊園。毒影扶着一個少婦走出了莊園側門,火光下她扶着的人頻頻回頭,胸前搖晃着一條翡翠項鏈。
二十五年後,毒影又再次見了這條項鏈,卻是帶在了一個青年脖間。世事無常,如今這項鏈的主人卻是讓自己做了階下囚。
“這世界還真是小得很,居然會遇到故人的兒子。當年我把你母親安置好,返了莊園找人,卻沒想你母親獨自離了那地方,從此失了蹤跡。事實證明你母親當真聰明得很,把你保護得很好,恐怕如今你都不知道你生父的真名。”
審訊室慘白的燈光打在毒影臉上,現出的是一張不起波瀾的臉。在道上混,總有這麽一天不是麽?她早有心理準備。
姜雲凡再會異想天開也沒想到這案子居然會牽扯出自己的身世,按捺下激動,盡力壓平聲音說:“我母親喚他世離。”
“世所離棄?或許吧。”毒影笑得譏诮,眼底卻有着世事蒼涼,“不過,你不如記住另一個名字姜承。”
“姜承......”
如此緩緩叫出口,卻是陌生的感覺。多年的身世之謎有了答案,姜雲凡卻有如陷入種不真實的幻境,直到被手機鈴聲鬧回了現實。他見了來電名稱,忙離了審訊室,走到稍遠處接了電話。
“喂,你不在醫院好好躺着,打什麽電話來?”
電話那頭聲音哀怨:“小姜,我真是小傷。被你強行塞到醫院也就算了,還得無聊地呆在床上打滾麽?也太慘無人道了!這個案子我可是大功臣,就沒點獎勵麽?”
“龍少要什麽獎勵?”
“比如說陪床。小姜,快來陪——”
姜雲凡立馬挂了電話,本擔心那人的心算是放了下來。這個案子把龍幽卷進來已是不對,更不要談讓那人染上血漬,不過,那個時候的龍幽還真是......
幾個鐘頭前,淩波家地下室。
液晶屏放着柔和的光,屏幕上顯出了兩個人,一男一女,正警惕地在室內東張西望,連步子都邁得小心翼翼。
龍幽本是靠在軟椅上看着監視器,卻在看到男人手上的槍後坐直了身子。沙漠之鷹,7發快槍彈,威力可穿透一般的防彈衣,卻很難控制後座力。
“能用這把槍的人可不是普通人。小姜,我們不會運氣好到遇見殺手級別的人了吧?”
姜雲凡盯着屏幕,不為所動地給槍上膛:“殺手我早遇見過了,那些家夥現在都在吃牢飯。不過你一普通市民,等下還是呆這裏好了。”
“或許我們可以試試不與他們正面沖突。”龍幽笑着打了個響指,随之而來的是上面卧室裏傳出來的冷冽女聲,卻是淩音的聲音。
“你們來了,進房一談吧。”
那一男一女互相望了幾眼,再壓低聲音說了什麽,終還是進了卧房。他們才入了內,那卧房的門就自動合了攏。
姜雲凡驚訝地看向了龍幽,那人卻是一味笑得神秘,不願揭穿謎底。與他而言,種種有如魔術般的伎倆若洩了底,豈不少了很多樂趣。
卧室裏的兩個人該是發現上了當,槍聲在夜裏響了起來,門鎖承受着一波又一波的沖擊力。
一聲、兩聲、三聲,龍幽在心裏默默數了下來,眸子裏依舊有笑意,只是冷了好多:“下次該把門也換成防彈的。2V2也挺有趣,我不想辣手摧花,毒影就交給小姜你了。我去對付那個神秘男人。”
姜雲凡還來不及反對,龍幽就扔給了他一個背影,離了去。
屏幕上還在放映着畫面——
破損的門,與毒影分開逃逸的男人,越來越來逼近的俊臉。
男人透過屏幕朝他看了過來,帶着深重的殺意,有若電影定格在瞬間的畫面。之後,屏幕倏地黑成一片。
姜雲凡扭身也奔出了門。他知攝像頭已被那個危險的男人毀掉,不由擔心,龍幽對付得了他麽?
四聲,龍幽在心底又加了個數,邊跑着上了樓梯,邊從腰間抽出了槍。銀白色的M1911不是慣用的手槍,自衛尚可,現下卻只能湊合着去應付那把沙漠之鷹。
到了別墅的二樓,卻是見了要追的人,忙穩了手,讓槍口斜指向上,對準了吊燈。吊燈墜了下來,砸成了玻璃碎片,碎在了紅發男人的前方。
龍幽紫眸鎖着對方,沉聲道:“你今晚可得留下!”
無答,沙漠之鷹卻是低鳴了一聲,發了一槍。
龍幽早一個撐手擡腿,利落地翻過了沙發,讓自己暫離了阻擊視線。只是一個大窟窿懸在頭頂,提醒着他,若不小心,下次恐怕毀的不是沙發,而是他。
腳步聲離自己越來越近,似乎一步又一步地踏在緊張得不行的心上。他紫眸中放出銳芒,血液似激蕩起來。生死一線地感覺帶來的是瘋狂、放縱,他居然有幾分喜歡這種感覺。
腳步聲聽不見了,他嘴角勾起一抹笑,就地一滾,餘光瞟到的是烏黑的槍管。一發子彈打到了他身側,槍響了第六聲。
六聲過後是無聲。呵,這最後一發子彈,還是讓紅發男人不得不慎重起來了麽。他靠與拐角處牆壁,又一次卡了對方的視角。
如此僵持中,一個女人的驚呼聲從他身後的窗口傳了進來,仿若陷入了莫大的危機。七聲,響起!
子彈穿窗而去,一秒之內,到了窗外的院落裏,分開了本捉住了毒影的姜雲凡。姜雲凡褐眸閃過驚訝,擡頭看向了透着亮光的二樓,那裏人影晃動,有兩人在近身搏擊,拳來腳往卻終有勝負。
龍幽槍口對準地上的人,戲谑道:“第七槍為的是女伴麽?殺手裏面倒是很少有這種有情誼的,你實在不夠合格。”
“你不懂,多說無益。”
男人掙紮着起了身,龍幽似笑非笑地看着,卻在下個瞬間手上槍托毫不客氣地砸向了對方腹部,讓吃痛的人半跪到了地上。他冷冷俯視着對方,紫眸內已沒了任何溫度:“你們若不是害了淩波的性命,我會試着理解下你的一片情深。呵,不過如今,還是算了。”
“咳.......”男人嘴角有了血,面上卻找不到傷痛。他該是看慣了鮮血的人,嘴角綻出冷笑,手伸進了口袋。
龍幽見了男人口袋裏冒出的槍體,心瞬間一緊,除了沙漠之鷹,這男人還帶了第二把槍麽。此刻,他該是對槍?
不對,M1911的槍速敵不過對方的Glock18!就算他槍法再準,這麽對上幾槍,倒黴的一定是他。更糟糕的是,他不能毫無顧忌地殺了對方,對方卻可以!
龍幽不再猶豫,在紅發男人驚愕的眼神中,傾身撞向了落地窗。玻璃稀裏嘩啦碎的成了一小小片,米色的窗簾被湧進的風吹出了飄揚的弧度。男人看着跌了下去的龍幽,忙讓槍聲轟鳴起來,卻是于事無補。
姜雲凡本和毒影對峙得好好的,聽了一陣奇怪的玻璃響聲,不由掃了二樓一眼,卻是目瞪口呆。
天上掉下個林妹妹!!咳咳,錯了,是天上掉下個又帥又狂的龍二少。他此刻多麽想指着龍幽大吼,你當是拍電影麽?你真當自己是施瓦辛格麽,這麽跳下來難道不會骨折?
心裏堆了萬言的吐槽,腳下卻是快得很,姜雲凡迎向了龍幽,手把那勁瘦的腰身一帶,就勢抱着那人在地面上滾了好幾圈,算是卸掉了大部分的勢能。
“本少難得投懷送抱,小姜接得好。”龍幽見上方的人沖着他龇牙咧嘴好不生動,不由笑了出聲。他擁住了姜雲凡,讓溫熱氣息撒到了那人耳瓣,紫眸卻是盯向了一旁回過了神的毒影:“小姜,有時候這摧花人還是得當的。”
龍幽帶着姜雲凡一滾,在翻滾之間,居然騰出手來摳了扳機。一聲槍響,毒影跌倒,手捂上了流血的肩頭,一根閃着銀光的毒針插在了她不遠處的地面。她愣神地看着不遠處糾纏在一起的兩人,視線聚焦在姜雲凡脖間掉出來的項鏈上。
那處卻是上下的位置颠了個倒,姜雲凡褐眸對上上方的紫眸,心在一瞬間漏掉一拍,那雙紫眸太美又太過狂肆,有如開到爛熟的曼珠沙華般誘人沉醉。他陷入了那片深紫小會,再回神卻是槍側舉,對着二樓來了個連珠發炮。
這麽猛的火力,堪堪壓得想出手的紅發男人找了掩體躲避,這麽一滞,卻是聽了幾聲警鳴。他放下槍,嘆息一聲,一切都結束了。
“老大他們總算到了!”姜雲凡松了一口氣,看着龍幽起身,靠上了棵樹。沒有一開始就布置警力,是怕打草驚蛇,可是,卻讓他們來了趟驚魂之夜。
警車終停到了淩波家門口,前車燈打出強光照亮了院子,也照亮了龍幽。他不再若平常般衣衫楚楚,身上有了割傷,側臉上也有了道細小的傷痕,血絲染在白玉的臉上,有了幾分別樣的冷酷。似察覺到了異樣的視線,龍幽眉梢上揚,淺淺一笑,淡了那臉上身上的血腥,卻多了若暖泉的從容溫和。
幾個鐘頭後的此時,姜雲凡站在有些空蕩的走廊,察覺到自己神游得太久,忙收住了對那畫面的回想。不過,那時的龍幽真是讓他找不出詞來形容,卻撼動了他的心。對一個相處不久的男人如此有了好感,還真是前所未有。那麽,在審訊完毒影後,還是去看看他吧。
姜雲凡又進了審訊室,喚了毒影真名:“結蘿小姐,能說說你的犯案動機麽?”
“呵呵,就算你不問,我也會說。”結蘿面色沉靜,娓娓道來,“我和淩波是大學同學,一直有着往來。只不過,她走的是陽光道,我走的卻是獨木橋。她制藥,我制毒。她今次要完成的作品,等待救贖的星,卻是能救我想救的人。”
姜雲凡拉了椅子坐下,道了疑問:“那藥遲早會問世,為什麽你要去搶?”
“因為那個人等不了藥問世了,若不在這幾天內服了藥,他大腦會徹底壞掉,永遠也醒不來了。”
其後發生的事情也就順理成章了。淩波不願交藥方,因那還處于臨床試驗階段的藥風險太大,搞不好就會鬧出人命。結蘿卻是堅持着要藥方,只不過為了死馬當活馬醫。這麽争執下來,悲劇産生了,結蘿還是強取了藥方,讓淩波再也醒不過來。
“你要救的人很重要?”姜雲凡問得有些小心,每次這種類型的殺人理由還真是讓他說不出對錯。
“是。但對血手大哥更重要。”結蘿似想起了什麽人,笑得柔媚了些,“不過,那個人對你最重要,我們要救的人叫姜承。”
“什麽!!”姜雲凡猛地起身,手攥了個緊,“你們已經給他服了藥?”
“沒錯。小警探,接下來也就是聽天由命了。或者你去祈禱下上天,降點慈悲下來。”結蘿語調冷漠好多,冷眼看着姜雲凡猛地抓頭,內心似陷入了狂亂。她犯案,只為一人,那麽再為那人做最後一件事好了。
“我要交代的都說完了。殺了淩波,我認罪。”
姜雲凡雙手撐上桌面,靜靜看了結蘿小會,斟酌着如何開口。如此斟酌,卻還是選了最直接的方式。
“人是血手,不,該叫厲岩殺的。法醫驗屍報告上寫着淩波死于槍傷,不是你的毒針。”
結蘿掩面,讓淚水從指縫內滲了出來。她聽了姜雲凡又問了,為什麽要竊畫嫁禍了幽煞。她答了,因為她好喜歡那副畫,那個畫裏的月亮好像、好像那天的月亮,那天她與那人第一次相遇.......
“等待救贖的星”,還真是個沉重的案子。姜雲凡一手拿着慰問品,一手握上了病房的門把手,卻是停頓了下來。他整理了下自己的心情,斂去了臉上的黯然,才真正地推了門。
龍幽在病床上扭過了頭,見了來人,笑道:“小姜果然還是來了。”
姜雲凡把慰問品堆到了床頭櫃上,之所以是堆不過是因為上面已有了袋東西,還淨是些高級的補品。
“哦,那個是舅舅已經來了趟。”龍幽聳肩,無奈地眨了眨眼,“我可是被舅舅笑裏藏刀地狠狠說了頓!早知道就想辦法瞞過他。”
“你臉皮這麽厚,還過不了舅舅那關?”姜雲凡拍了拍龍幽的肩,感同身受地笑道,“長輩的話呀,我們小輩不耐煩,還不是得聽着。”
龍幽拉了姜雲凡坐在床頭,紫眸笑意淡去,臉上多了正經:“你剛才在門口站了小會,可是有心事?與案子有關麽?”
“我.......”姜雲凡頓了頓,微微垂了目,“案子很順利。”
“小姜你很不适合騙熟人哦。當我是朋友,就說上一說怎麽樣,再怎麽說我們也算生死與共過一次。”
紫眸似有細流流出,若春雨般滋潤人心,有着感染人的魔力。姜雲凡還是開了話匣子,這麽有了開頭,接下去就順暢了好多。
說了自己幼年只記得母親,不識得父親;說了過了這麽年,連母親的好多事都淡忘去了,卻找到了母親心心念着的父親;說了自己在孤兒院沒了母親也沒了父親,卻有了一幫子同伴,還被院長收了當養子......
龍幽靜靜聽着,偶爾的插言恰到好處地引着話題寬廣起來。他是無意,還是有心?
面前的人身世波折,困境中卻幸能遇陽光,才能成了這種性格,續而成了他人困境中的一縷陽光。他該是有心,有心想知道更多、更多。可是為什麽要知道這麽多,他只需記得姜雲凡是自己的天敵不就夠了麽?這種資料,與對付他無用,實在多餘,多餘到自己的有意接近都成了溫情。
龍幽輕拍了姜雲凡的肩,紫眸裏有了鼓勵的意味:“小姜,你說你父親也在這個醫院養病,不如去看看吧。”
姜雲凡身子一震,卻似下了決定,重重點了頭,離開了病房。
龍幽不知姜雲凡看望父親的結果如何,畢竟是那人的私事,也不便于多問。他在幾日後出了院,又過起了悠閑少爺的生活。除了偶爾幫舅舅打理下事物,日子倒是平淡得很,無驚又無喜。直到一天,他收了條短信,卻是姜雲凡約自己去他家吃飯。
“感謝我幫忙了結了上個案子麽。”
龍幽在小區門口停了拉風的跑車,透過車窗看了普普通通一個單元樓,想着小姜倒也不是這麽心細遵禮節的人,這麽邀他來會不會還有其他原因?
這個問題在看到殷其雷的時候有了答案,東北大漢爽朗的笑,狠狠的拍肩,真有些讓他吃不消。不過,他龍幽是什麽人!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哄得姜雲凡的養父連連稱好,還說了自家兒子要向他看齊什麽的。一旁的姜雲凡偷偷龇牙,小聲說了句:“裝模作樣!拐騙人心!”
龍幽笑呵呵地找了理由,把姜雲凡拖進了房間,關門說道:“小姜剛才說的我都聽到了哦。那我有沒有拐到你的心?”
“你就這麽想當我基友?你要是這麽誠心,我可以考慮考慮。”被調侃多了,姜雲凡實在忍不住反擊了。切,老子又不是吃素的,不就是把臉皮厚起來點麽。
把手按在牆面,龍幽憑着身高讓近在咫尺的姜雲凡似整個人都陷入了自己的陰影之中。他低頭,笑道:“小姜,你都把我領回家了,這個都見父母了,還不承認是誰想要誰麽?”
姜雲凡沉默,再來個沉默,終裝不下去:“領你回來是老爹出的主意,早知道這樣還不如随便送份禮給你好了!都是老爹說,自己能找回生父多虧了你,要請回家好好招待一番!”
“你生父他怎麽樣了?”龍幽手從牆上拿了下來,總算正經了一二。
姜雲凡臉上似有欣喜,似有遺憾,答道:“醒了。不過,那藥有後遺症,他忘了一切,連母親都忘了。”
“這或許——”龍幽歪頭,在心裏組織了番語句,“也好。太多風雨的人,變回一張白紙,或許才能重頭來另一番際遇。”
姜雲凡不知龍幽說的對錯,但情緒平緩了些,終可以和氣地說道:“不管怎樣,這次真要謝謝你了。”
龍幽退了一步,坐到了桌面上,笑吟吟地看着姜雲凡:“那就真送我一份大禮怎麽樣?”
想起此人的各種“惡劣”,姜雲凡一臉警惕,問道:“什麽禮?”
“我從小就對當偵探感興趣,小姜以後遇到有趣的案子,記得找我幫忙。”龍幽秀眉張揚開來,自負地笑道,“憑本少的智商,當小姜的搭檔該是綽綽有餘了。”
姜雲凡有了為難,抓了抓頭:“可是,我有搭檔了。”
“警署的人?”龍幽搖了搖頭,出口就是譏諷,“那種會拉低整條街智商的人你确定能幫到你?【注1】還是換搭檔吧。”
虛月在遠處不知自己中了一槍,此處,姜雲凡內心掙紮了幾許,還是答應了下來,卻不知此刻的抉擇開啓了一番命運糾纏,那麽轟轟烈烈像是要燃盡所有的愛戀。
龍幽此刻慶幸着接近成功,卻不知這番接近是算計了姜雲凡,抑或,讓命運算計了自己一把。
【注1】原話出自英劇《神探夏洛克》,略更改。打滾,咱好喜歡裏面的夏洛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