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夜色裏的百合和玫瑰
最終葉飛決定參加學院獎的作品是一幅靜物花卉,夜晚的百合與玫瑰。背景是大片的暗色,白色的百合和玫瑰寂靜的盛開。暗部顏色美的妙不可言,亮部細節刻畫的極為精致。
“以表現性的色彩和筆觸傳達着含蓄蘊藉的心緒,憂郁、朦胧而無所不至。”老師評價這幅畫的時候這麽說,他帶的研究生當時和他一起。研究生就是和葉飛交好的那一位,叫周晨光,他比葉飛略高些,蓄了點胡須,戴黑框眼鏡,寸板頭,穿黑背心迷彩褲人字拖。周晨光站在這幅畫前思忖了半天,老師都走遠了,他回頭問葉飛:“你的畫風有所改變呢?”
葉飛笑道:“我有畫風嗎?”
“當然有,你不是一直擅長間接畫法的古典油畫嗎?”
“偶爾也想嘗試下直接畫法,情緒表達的更直接一點吧。”
周晨光歪着頭:“情緒表達最直接的是搞當代。”
“當代?我倒是也想過,不過當代藝術大多太浮誇了,對于現實的表達太過露骨。對于藝術,我仍然喜歡雷諾阿的觀點。”
“世界上已經有了太多的醜陋,死亡、疾病、戰争,我為什麽還要增加更多的醜陋,我要創造‘美’。”周晨光笑道:“雷諾阿是這麽說的吧?”
葉飛撓撓頭發:“他還說:‘病痛會過去,美會永存。’”
“印象派的顏色确實漂亮,這次學院獎你就确定了,拿這個參加?”
葉飛點點頭,周晨光歪頭又皺眉,似在考慮,最後擡起頭:“我覺得你畫肖像更好一些,其實沒必要畫的像倫勃朗那個時代的古典畫。謝洛夫的風格我覺得就很好,我上次看你臨摹的《少女與桃子》簡直都可以亂真了。”
“對了。”周晨光想起了什麽:“你不是準備了一個人物肖像系列麽?不打算用那個參展?”
“哈,那個,那個和最初設想的不一樣了,估計一時難以完工。”葉飛帶着笑,很有一點含羞帶怯的味道:“完工了我想開個個人展,還不知道能不能成。”
“一定能開,到時候我幫你聯系畫廊,包在我身上。”
“葉、葉飛。”陶曉彬走過來,朝周晨光點點頭:“師兄。”周晨光看着他新剃的莫西幹發型,挺有興趣:“曉彬,你們那個樂隊還在演出麽?”
“沒、沒怎麽演、演出了,現在風格太、太重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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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唱現在換誰了?”
“對、對,主唱那個大、大一的,媽的,最近跑回家結、結婚了,主唱又沒了,反正也就那樣了,快解散了。”
周晨光背着手:“挺可惜。”
陶曉彬忙不疊點頭:“是啊。”慌着拉葉飛往別處走:“幫我、我,看看我的畫。”葉飛回頭跟周晨光說:“那師兄,我先過去了。”周晨光點點頭,沒挪步,還是站在葉飛畫前,似沒看夠。
陶曉彬的畫面是一片亂糟糟的草地,天地相接是火的顏色,要燒到一塊兒去。趕過去也是運氣好,正遇到老師在評陶曉彬的畫。老師不算老,三十多,是早幾屆留校任教的師兄。也都還是年輕人心性,學生都管他叫夏哥,夏哥見到陶曉彬的畫頓時樂了:“哈,這畫是陶曉彬的吧,命名了嗎?”
陶曉彬擠開圍觀的同學:“沒呢。”
“可以命名為《野火春風鬥古城》。”
“哈哈哈。”
陶曉彬要炸毛:“我、我還、還沒畫完呢。”
“還有幾天就驗收作業,這次是兩幅,一幅是學院獎參賽作品,一幅是作業。曉彬,你這幅準備是拿來交作業,還是參賽?”
陶曉彬語結,張着嘴:“啊,夏哥。”
夏哥撇撇嘴:“交不出來挂科沒商量。”
被威脅挂科的結果就是葉飛幫陶曉彬畫作業。條件是陶曉彬請客吃飯,一行人跑到市中心,先蒸桑拿再吃火鍋,海鮮點了無數。
照高寒的說法是:“吃死丫的。”
陶曉彬覺得高寒小氣:“切,你甭、甭跟我、我不樂意,我比你認識他早,他、他都沒、沒不樂意,你發、發哪門子的颠,要吃、吃死我。”往高寒碗裏夾了一大片三文魚:“脹、脹死你丫的。”
葉飛為高寒盛了一碗湯,高寒接過:“還是我們家小飛飛對我好。”
陶曉彬好不容易咽下一口蝦滑:“可別、別肉麻我了。”
學院獎評選出來結果,葉飛是油畫類的二等獎,得獎作品都在學院的美術館二樓展覽,美術學院名氣大,學院的美術館其實就是市美術館。學院獎也算是比較隆重的藝術活動,美術圈子各界人士來了不少,來此尋找有潛力的藝術新人。
開幕那天高寒也悄悄跑來湊熱鬧,他之前跟葉飛說他那天不僅有專業課還有實踐啥的沒搞定,不敢曠課來捧場。葉飛很體諒他,說開幕沒關系,反正畫展會舉辦很長時間。高寒将他摟在懷裏吻他汗濕的額頭,葉飛也沒反應。他低頭一看,葉飛都睡着了。累壞了。
結果高寒悄悄的來了,來的時候已經開始頒獎了,只是錯過了開幕。開幕錯過也沒什麽,都是領導講話,最沒意思。
投影布上打了葉飛的畫,是夜幕裏寂靜盛開的百合與玫瑰。
葉飛自院長手中接過了二等獎證書,朝着臺下鞠躬,看到了人群裏的高寒。
他跑到他面前。
“你不是不來麽?”
“給你一個驚喜嘛。”
高寒四下梭巡着,在二樓的展廳看到了葉飛的畫,快步走上前,打量了半天,倒是有些失望的口氣。
“我以為你會畫我呢。”
葉飛拍拍他肩膀,悄聲說:“你裸的,我舍不得給別人看。”
高寒大喜過望:“真的?”大喜的眼神來不及收回去,越過葉飛,看到後面來的人。葉飛也轉過頭去。
來的人是葉秋憶,她的頭發長了,柔順的落在肩膀上,高原的陽光似乎對她不起作用,皮膚仍舊是雪白的。她的面容也是美的,十分清麗,好似跟從前不太一樣,說不上來,只是不會讓高寒覺得她如利刃一般。
葉秋憶看到他們也是一愣,淺淺的點頭,算是打過了招呼。三人也不說話,都在葉飛畫前站定,心中各自盤算。
最終還是葉飛打算打破着尴尬,問了一句很無聊的問題:“回來了?”
高寒聽他的口氣似乎和葉秋憶很熟悉,問了一句更無聊的問題:“你們認識?”
葉飛和葉秋憶一起點點頭,他倆自然認識,才進校的時候,美術學院兩大絕色引起了不小的轟動。由于兩人都姓葉,不少人誤以為他倆是兄妹。還有不少人知道他倆不是兄妹,覺得美人之間應該惺惺相惜情不自禁,認定他倆很配,非要撮合他倆在一起呢。葉飛也曾和陶曉彬的樂隊一起吃過幾次飯。對葉秋憶說不上多熟悉,但他性子溫和,跟誰都合的來。
葉秋憶看着葉飛的畫,問:“這是你的?”
葉飛點頭正要說話,聽到一把清朗的嗓音:“葉飛一直是我看好的,很有潛力。”轉頭一看,傳說中的國畫系的陸涼老師。高寒不動聲色的打量了他,陸涼個子只有一米七左右,和葉秋憶站一塊差不多高。白襯衫,水洗布褲子,挎着一臺單反相機。打扮普通,人長得也普通,勝在氣質,十分儒雅。
但儒雅在高寒看來都是屁,高寒看他各種不順眼,啥叫“葉飛一直是我看好的”?這人勾搭走了他的女神,難不成這還要來勾搭他的男神?陸涼一直在葉飛畫前喋喋不休,葉飛一副虛心求教的模樣。高寒也不便說什麽,只得踱到一旁看別的。
別的一概看不進去,幹脆跑到一樓接待處,接待處還有紅酒提供,高寒心裏不爽,閑的發慌,随手拿了一杯坐在沙發裏胡思亂想。
他想:她回來了呢。
手裏的杯子被拿走,擡眼一看,是葉飛。葉飛把杯子裏的酒喝了一點點,重新遞給他,往他身邊坐下:“我們出去走走?”
高寒苦笑一聲,恨不得把葉飛摟懷裏。他時常覺得人與人之間的交流分為很多種,有的是忍耐,有的是享受。和葉飛的交流就屬于享受,有時候他什麽都不說,葉飛自然而然就明白他的心意。這種精神交流的快感絕不亞于一場令人振奮的肉體交流。能找到這麽一個和自己投緣的人實在不容易,他覺得太好了,葉飛太好了。
兩人剛走出門就遇到周晨光,葉飛給他介紹,周晨光第一次見到高寒,神情突然很迷惑:”我好像在哪見過他?”
“他經常來美術學院的,你肯定見過。”
“不是。”周晨光搖搖頭,眼中一亮:“哈。”繼而皺眉:“他不是那個誰嘛!”
高寒一時茫然:“哪個誰?”
葉飛解釋:“速寫本上畫了很多你呢,師兄看了的。”
周晨光若有所思的盯着他倆,說:“我才來,就不陪你們聊了,進去了啊。”
兩人并肩走在路上,六月的陽光已然開始猛烈,透過樹蔭灑下來,光斑明晃晃的如同碎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