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丁修
溫順的牝馬餓瘦了大半,入了冬,下了幾場透雨,幾乎也要走不動路。
馬匪把長刀背在身後,嬰兒用襁褓裹起,綁在胸前。馬脖子上小拳頭大的鈴铛,報告部衆他回來的消息。
這個馬匪和他的部衆嘯聚在茶馬道上最險惡難走,也是必經之路的地方。他的部衆們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但都是扛得起刀,射的了箭的人。
頭目在外面整整過了六個月才回來,要不是時常差人送信,這山寨裏幾乎要另立大王。
一個面目姣好的女匪問他:“丁大爺,你為啥子現在才回來,老娘想了你六個月,你曉不曉得。這是什麽猴子,你給我耍。”
馬匪把孩子放在膝蓋上,要了一盆熱水洗臉,又松開辮子重新篦,這才露出兩道劍眉,英挺的面目。
“這不是猴子,這是我和梅莺的娃娃。”
那女匪笑了,“胡說,你跟梅莺啷個有娃娃,梅莺早多少年就被她老子嫁給了別的頭人,跟你一個馬匪?”
馬匪将身後背着的□□狠狠地拍在桌上,“那又怎麽樣,他就是我丁昊的娃娃,他跟我姓,他叫丁修。今天我就要把他養起,教他武功,以後也做馬匪,也做大王。”
女匪也不吃驚,“好麽,你要帶就帶,我紅姑不管你。這猴子怎麽養?我不曉得,我明天給你去山下請個婆婆。”
“我自己帶他,不用旁的人。”丁昊披散着頭發,抱起嬰兒,仔細端詳。小孩子就像是楊柳枝上的嫩芽,就是只吹風淋雨,也會一天天長開來。這半年來,雖然只是喂些米湯之類,這孩子到底還是長大了些。這半年他潛伏在播州的府城,每天帶着孩子,一步都不敢離身。他拼命地尋找着梅莺的下落,他去山上找過屍首,也在牢房裏仔細看過每一個女囚憔悴的面容,但都沒有梅莺。直到十二月李化龍帶着俘虜洋洋得意歸京,他才算是相信,自己的梅莺,大概死在了一個沒有人知道的地方。
女匪湊過來逗娃娃,“這猴子長得還怪俊俏,長大了一定像丁大爺,讓我抱抱。”
丁昊心裏好過些,将孩子遞給女匪,女匪手忙腳亂地接過,在額上親了一下,這叫丁昊倏地又想起了梅莺。女匪将孩子勉強橫抱在懷裏,孩子好像醒了,被驚吓的大哭,雙手亂撲。
女匪根本沒有辦法,“你莫哭,莫哭,诶呀呀。”她将孩子的小手倉皇地按住,解開前襟,将孩子整個摟在胸前,指望着心跳和體溫讓孩子稍稍安靜些。
孩子居然真的安靜了。
女匪正要得意,旁邊一個刀疤臉的匪頭突然出聲,“紅姑,你當心,莫把小崽子憋死了。”
Advertisement
女匪慌忙放開,孩子卻是真的睡着了,小臉紅撲撲的,她啐了一口刀疤,“看什麽看,想偷看老娘胸脯子?”單手拖住孩子,急忙掩上前襟,再抱回來溫和地撫慰輕晃。
“紅姑,你跟這娃娃倒投緣。”刀疤臉也不在意,他喜歡紅姑很久,紅姑卻看不上他,喜歡首領,但他也不氣惱。
女匪抱着娃娃歡天喜地,“丁大爺,娃娃你給我帶好不好,我也能把他帶的很好。”
丁昊梳好了辮子,正在繞五色的彩繩,“紅姑,你不要後悔。”
“老娘從來不後悔。”
丁昊沒再說什麽,端着水盆出去了,紅姑抱着娃娃,坐在堂屋的火塘邊上,低低地哼着山歌。刀疤臉在一邊坐下,火塘上支着銅壺,他拿出茶磚,準備燒茶。
一切都安靜得很,聽得到細碎的茶葉脫離茶磚輕輕的脆響,聽得到銅壺裏的水在溫柔的翻滾,聽得到孩子安穩綿長的呼吸,這真是個有福的孩子,不哭不鬧,長得壯壯。紅姑心中說不出的憐愛,竟看刀疤臉也順眼起來。
沒過多時,堂屋裏突然發出一聲慘叫,丁昊正在院子裏擦刀,聽到之後連眉毛都不挑一下。
“你個死娃娃!只曉得睡,不曉得說!老娘說你為什麽哭,你為什麽哭!格老子的你不聲不響尿了一褲裆!老娘的褂子,嶄新的褂子,還有手!你個丁不修!大的是大不修,小的是小不修!”
丁昊放下刀,熟門熟路地接過襁褓,“尿了麽,有什麽稀罕,你小時候不尿?”
……
小丁不修在寨子裏長到四五歲,已經沒什麽壞事沒有做過。
紅姑和刀疤臉最後還是成了親,也有個兩歲的娃娃。
丁修問紅姑,“小弟弟有阿爸有阿媽,我啷個沒有?”
“你有啊,你阿爸是大不修,你是小不修。”
“那我阿媽呢?”
“你阿媽是梅莺。”
“那我阿媽為什麽不跟阿爸在一塊兒?”
“因為你阿媽走了,去了好遠的地方。”
“那我想阿媽怎麽辦,阿爸想阿媽怎麽辦?”
“那就擦刀。你阿爸的刀叫梅莺,你以後的刀也叫梅莺。”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