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皇甫晟開始煮上一爐茶水,準……(1)
第31章皇甫晟開始煮上一爐茶水,準……(1)
他再一次伸出右手。
這次, 他果斷地張開顫抖的手指,朝筆架上安靜挂着的毛筆握去。
拇指依舊沒有知覺,手掌和四肢刺痛不已。
皇甫晟艱難地調動內息, 催動拇指和其餘幾指, 猶如正常人一般去握筆。
“吧嗒!”
毛筆掉落, 他沒有握住。
再次去握。
“吧嗒!”
毛筆再次掉落,他還是沒有握住。
“吧嗒!”
“吧嗒!”
“吧嗒!”
……
筆架上大大小小二十幾支毛筆盡數掉落,皇甫晟催動內息太過已然滿頭冷汗,卻是一次都沒有成功。
他休息片刻, 用左手将所有毛筆一一挂上筆架, 再次練習。
Advertisement
小德子在隔間聽見了無數次的“吧嗒”聲,中途, 他送茶水進來過兩次,見自家主子一臉平靜地和筆架上的一排毛筆較勁, 雖然有些異常, 但他一句話也不敢多說。
落筆聲一直在響,小德子進屋換了兩次蠟燭, 卻見他家主子一直平靜至極地在較勁。
握筆、掉落、挂好。
再握筆、再掉落、再挂好。
小德子坐在隔間的凳子上迷迷糊糊打瞌睡。
聲音響了快一宿,直到天蒙蒙亮的時候, 才消失。
小德子睡眼朦胧地醒來, 心說三爺應該也歇下了吧。
今日一早,應該那邊會來消息, 他得催三爺趕緊起來。
小德子讓小丫頭們準備好了淨面洗漱的東西, 剛擡腳輕聲走進屋子, 他差點驚叫出聲。
香香起了個大早。
今日是她第一天見夫子。
王嬷嬷交代過,要給夫子行拜師禮,束修娘娘已經幫她給了, 但她也要送一份自己的拜師禮。
她昨天想了很久,決定送一只很早很早前繡好的一只荷包。
香香看過阿明繡的荷包,比她自己繡的漂亮好多。
但她還是要送自己繡的。
王嬷嬷那時看見,笑呵呵說:“姑娘以後有時間,再慢慢學,一定會越來越好的。”
香香聽了就頻頻點頭,聲音裏都透着滿滿自信:“嗯嗯,好好學,一定會越來越好!”
夫子是個五十多歲的瘦削老婦人,她出自帝師柳家,是世子妃娘家一個堂姑母。
柳夫子學問好,父兄都是讀書人,但她因為小時候得過一場病,一輩子都沒有嫁人。
這次榮王妃要聘個女夫子,她只考慮了沒幾天,就答應了。
行了拜師禮,柳夫子溫和地問了香香一些基本功課,比如三字經百家姓之類,香香憑記憶回答了一些,但大多記不得了。
她有些緊張,手心裏都在冒汗,她喜歡這個眼神溫柔的夫子,她看着自己的眼神,香香覺得自己也被夫子喜歡。
但她擔心自己太笨,夫子發現之後會變得不喜歡她:“夫、夫子,香香會用心學的,一定會。”
柳夫子眼神慈愛地看着香香,又似乎透過她看着另外一個人,良久,她用最柔和的語氣告訴她:“不急,香香,我們慢慢來。”
上午的時間,夫子開始帶香香重溫三字經,然後,給她留了功課。
寫五張大字。
正院的小花廳裏。
楊嬷嬷笑着打趣她家主子娘娘:“我的姑娘哎,您都問了三遍了,那邊,好着呢。香香姑娘又聰明又乖巧,哪個夫子會不喜歡她。”
榮王妃笑罵:“楊家的,我都多大年紀了,昱哥兒媳婦明年就能生了,我都能做祖母了,你還叫我姑娘,該打!”
楊嬷嬷湊趣:“您啊,一輩子都是老奴的姑娘呢!”
榮王妃也笑。
這時,有人來禀:“娘娘,香香姑娘來了。”
榮王妃趕緊說:“讓她快進來。”
香香快步進來,行禮,被榮王妃拉着往身邊坐。
榮王妃就像個真正的母親一樣,先把準備好的小點心端給香香,再從夫子好不好相處、學了什麽、有哪些功課、上學累不累,問了個遍。
香香咽下嘴裏的雲片糕,笑着一一回答。
“夫子聲音好好聽”、“夫子學問很厲害呢”、“夫子誇香香很聰明呢”。
榮王妃這才放下心來,她摸摸香香的小腦袋,像是感慨又像是嘆息:“香香就是個聰明的姑娘,夫子沒說錯。”
前院。
何進一臉郁悶地回着剛得到的消息。
“老國公的人,的确又打聽到了最後幾株保存完好的瑞延草,但是得到消息尋找過去時,太子的人手已經早一步殺人奪草,連老國公的手下都沒能幸免,聽說其死狀極其殘忍,太子的人割斷了他的手腳全部經脈,挖了他的眼珠……”
希望又破滅了!
一幹幕僚氣得臉色鐵青。
“太子真是喪心病狂!”
“如此下作手段,怎堪配一國儲君之位!”
“氣煞老夫也!”
皇甫晟坐在上首,一直沉默聽着。
衆幕僚聲音嗡嗡作響,皇甫晟微微擡手,憤慨聲立即停止。
頗有一番令行禁止的意味。
皇甫晟從一個活潑的聰慧郡王,到一個成穩的發號施令者,他用了整整一年。
只是,最近一系列事情的不斷成功,讓一幹跟了容王十幾年的老幕僚,也漸漸對他心悅誠服。
半晌,皇甫晟低沉的聲音才緩緩響起:“厚葬此人,好好照料其父母子女,且一并關照其族人。待尋找到殺害他的人,留那惡賊性命,在他墳前為他報仇雪恨,讓其在地下也能瞑目!”
何進眼眶有些熱,血液更是在沸騰,他用力拱手抱拳:“尊令!”
何進邁着堅定的步子,離開了。
屋子裏卻一片死寂。
報仇雪恨是很熱血沸騰,可眼下怎麽辦。
謀劃這麽久,用了如此人力物力,最後,還是一場空?
三爺的手,怎麽辦?
一幹老頭你看我我看你,都不敢做聲。
他們中很多人親眼曾看見,年少英武的三爺,一手劍術是如何的風姿綽然,一筆行草連柳老帝師都贊不絕口。
而今,希望一再的破滅,三爺又改如何自處?
當個永遠也不能握劍的普通人?
寫一手僵硬的左手草書?
老頭們想想自己,只要不能提筆寫字,他們就會瘋。
別說辛辛苦苦練劍十多年,卻不能再握一下劍柄。
屋子裏的人有些噤若寒蟬,面面相觑卻沒人先開口。
這時,小德子正好進來,他手裏有一份書信:“三爺,這是娘娘給王爺回的家書,她問您是否要添上幾句?”
一幹老頭急得想要捂住小德子的嘴。
哎呦喂,這是最會看眼神行事的小德子嗎?
這不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盡往人心口上插刀!
皇甫晟展開信紙,看了一眼,然後,在一幹老頭詭異的眼神中,他神色平靜至極地緩緩伸出右手,精準無誤地拿起一只毛筆。
輕輕蘸墨,不緊不慢開始落筆。
趙老頭好幾宿沒睡。
他得到消息,頂着兩個大大的黑眼圈,瘋狂地跑到小閣樓的時候,皇甫晟正在看書。
老頭用手狠狠揉了揉眼睛,把眼睛瞪到最大。
沒看錯,皇甫晟用右手在翻書頁。
雖然,他能看出來,拇指不夠靈活,四指還有微微顫抖。
但是,确确實實是右手!
趙老頭癫狂了!
“你、你你你、你個小兔崽子,什麽時候恢複的,老頭怎麽不知道?”
“從實招來!”
皇甫晟被聒噪的趙老頭煩得頭大,就略略說了幾句。
“用真氣催動,驅動手掌經絡運行,即可。”
雖然,這個“即可”他用了整整一個晚上,且現在勉強提筆的字有些不堪入目,但他卻是做到了在沒有瑞延草的情況下,讓徹底廢掉的右手,再次獲得一絲希望。
趙老頭簡直驚呆了!
“這、這也行?!臭小子,你莫不是诓騙老夫!”
皇甫晟不予争辯,直接伸出右手。
老頭看了又看,瞧了又瞧,他先用銀針試了一下,然後自己伸出兩只,微微輸入一些真氣用作檢查。
突然,他揚天長笑。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說着,他搖頭晃腦、嘀嘀咕咕地就走了。
小德子剛端了茶水進來,就望着趙老先生遠去的背影,只能一頭霧水。
皇甫晟神色淡淡,似乎已經見怪不怪,“随他去。”
府中三爺右手傷勢在恢複的消息,不胫而走,榮王妃更是直接把小兒子叫了過去。
皇甫晟微微颔首:“母妃,确有此事,只是,并非是在恢複,是兒子強行用真氣催動的結果。趙老先生覺得,如今不用那瑞延草,手上現有的珍貴藥材也能制成接續經脈的膏藥使用,兒子正在等趙老先生的接續膏藥煉制完成。”
榮王妃按捺住心中激動,不動聲色地問:“沒有那瑞延草,你們有幾分把握痊愈?”
皇甫晟略一思忖:“六成。”
六成,已經是很大的希望了。
榮王妃突然間眼睛酸酸的,表面卻依舊雲淡風輕:“那就好,那就好。”
皇甫晟低頭喝茶,用右手笨拙地掀起蓋子,動作緩慢地撇着茶葉,然後,輕輕地喝了一口。
榮王妃心裏漸漸踏實了。
皇甫晟放下茶盞,突然問:“母妃,兒子記得,您小時候有一杆外祖父贈送的紅纓槍,兒子想讨個賞。”
榮王妃也記起來:“是有這麽一杆,精鐵所鑄,長三尺兩寸,重六斤三兩,只是,你怎麽突然想起來——”
皇甫晟眼前閃過小姑娘倔強要跑完三圈的影子,眼中閃過一絲笑意,嘴裏卻淡淡只說幾個字:“兒子有用。”
傍晚用了晚膳,香香開始寫夫子留下的功課。
她開心了整整一天。
終于,她也能有夫子了。
必須要好好學呀!
娘娘給她準備的墨條上刻着蓮花,還非常好聞,連硯臺都是蓮花形狀的,好看得不得了。
香香摸摸這個,又摸摸那個,簡直愛不釋手。
這要是換做在侯府,她和阿明兩人,就是想要找點尺頭和針線做個荷包,都要費功夫去求人,姐妹們能學功課練琴下棋,她連想都不敢想,也從來沒有向任何人開口過。
香香覺得,此時此刻她無比的幸福。
五張大字,她極其認真地寫了半個時辰。
“不好看呢,醜醜的,”香香眉頭皺巴巴的,對自己的字很不滿意,“再寫幾張吧。”
阿明想要繼續磨墨,王嬷嬷卻阻止了:“姑娘,慢慢來,今日早點歇息,明日還要去習武。習武可累人了呢,姑娘可得休息好了才行!”
香香認真想了很久,點頭。
喝了藥,洗漱,早早休息。
準備迎接明天新的功課。
可香香第二日等來的,卻不是她期盼的功課。
侯府慈心堂。
秦媽媽兩手緊握,一臉為難:“二夫人,您別為難老奴了,太夫人真的頭疼,正在休息,真是沒法見您,要不,您明天再來?”
何氏冷哼一聲,皮笑肉不笑:“秦媽媽,太夫人身體不适,我這作為兒媳,侍奉湯藥總是應當的,怎麽連見一面都不讓呢?你攔着不讓我盡孝,知道的是您體貼我這個晚輩,不知道的,還以為你黑了心肝,故意想讓我落個不孝的名聲呢。”
這種大帽子扣下來,是要挨板子的,不管哪個奴才,都受不了。
秦媽媽臉色有些青白,手指禁不住有些顫抖:“二夫人,您何出此言!您說這話,是想讓老奴去死嗎?”
何氏說着話,臉孔開始漸漸猙獰,她瞪着眼珠子,狠狠瞧着秦媽媽:“秦媽媽,我雖然比不得大嫂得太夫人看重,但我好歹也是正經嫡出、是二爺明媒正娶進侯府的。如今,大嫂說好要把老侯爺留下的禦賜之物贖回來,卻一直落在人家手裏被人拿了把柄不說;她兩個女兒夥同娘家侄兒行刺皇孫,侄兒被砍了頭,她兩個女兒至今還在大牢裏蹲着。大嫂不要臉,我們二房可要臉!你知道我們二房這幾天都過得什麽日子嗎?二爺天天看同僚的冷臉,珊兒的親事都黃了不說,琎兒媳婦連娘家兄嫂都要和她斷了來往。秦媽媽,你給評評理,我們二房做錯了什麽,要遭這樣的罪!”
說到最後,何氏幾乎像是只發狂的母獸在怒吼,兩只眼睛幾乎都在噴火。
秦媽媽被噴了一臉的唾沫星子,卻不敢多說一個字。
何氏一通吼,心裏的怒火似乎有了發洩的地方,終于能心平氣和說句話了:“秦媽媽,太夫人這頭疼腦熱的一直不見好,這幾日更是連晨昏定省都免了,除了侯爺,什麽也不見。依我看,是不是應該換個大夫了瞧瞧了。否則,這太夫人總病着不見好,府裏的大事也不管,侯府這日子可沒法過了!”
可就是這樣的話,秦媽媽也不敢接,她支支吾吾半天,也不知道該說什麽:“二、二夫人,太夫人、太夫人她——”
一個小丫頭出來,打斷了秦媽媽的話:“太夫人請二夫人進去。”
屋子裏有藥味,但何氏只敢皺眉拿帕子掩了掩嘴角,她蹲身給靠在引枕上的婆母行禮:“兒媳給母親請安。”
太夫人汪氏自馬府的小公子被砍頭、被其母大鬧之後,頭風發作得甚是厲害,額頭猶如巨錘在重擊,頭痛欲裂,日夜不得安寧,不過短短幾日,已然是一副風燭殘年的模樣。
她用渾濁的眼神定定瞧了幾眼二兒媳,嘴裏發出一聲有些沙啞的冷哼:“你們二房,不用逼我這個老婆子,怎麽做,我心裏有數!”
天色黑了下來。
馬氏今天終于跪夠了四個時辰。
她如今這模樣像個鬼一樣,頭發淩亂,臉色青白,眼珠暴凸,眼神麻木而空洞,和之前高高在上的侯夫人完全就是兩個人。
自永嘉侯用禦賜之物賒賬被發現繼而丢官奪爵後,她就進了祠堂,每日在婆子的監督下,必須在祖先靈位前跪足四個時辰,以贖清罪孽。
而每日的食物,只有六個饅頭,三碗冷水。
在兒子想要求情被永嘉侯叱罵後,再也無人來看她,六個饅頭從軟熱變成了冷硬。
不過,馬氏也挺過來了。
只要兒子還在,她就能有翻身的機會。
只是,在她的兩個女兒撺掇馬岩傑刺殺瑄郡王而被砍頭之後,就只有三個饅頭,一碗水了。
可縱使如此,馬氏依舊還在堅持。
她雖然是庶女,入府當了貴妾,但比李氏那個低賤的商賈強得多,她現在是侯夫人,生了一對龍鳳胎和一個小女兒,兒子還是侯府世子,只要熬死了汪氏,永嘉侯那裏,她自信還能有轉圜餘地。
三個饅頭一天,讓她整日饑腸辘辘。
跪在蒲團上的時候,她就閉着眼睛,把自己和先頭的侯夫人李慧安做比較。
李慧安十裏紅妝落個什麽下場。
她馬氏至少還能喘氣,還能熬下去。
李慧安七八年沒有子嗣,差點被汪氏休回娘家,最後好不容易生了個女兒還成了傻子。
她馬氏至少還有一子兩女,她還有希望等兒子來放她出去。
李慧安雖然是長房嫡女,但唯一的弟弟不知所蹤,長房的財産早就被其他幾房瓜分殆盡,傻子女兒連個撐腰的長輩都沒有。
她馬氏至少還只要父親還在,汪氏就不敢弄死她。
馬氏靠這樣的念頭,在冰冷刺骨又陰森森的祠堂裏,只用三個硬邦邦的饅頭,咬牙熬着。
今晚有些不太對勁,原該一個時辰前就送來的饅頭,到現在也不見蹤影。
馬氏餓得腸子都在翻滾抽痛,她死死咬牙忍着,豎起耳朵聽外面的腳步聲。
可是,腳步聲來了,等來的不是送饅頭的小丫鬟,而是幾個膀大腰圓的婆子。
“嘩啦——”
“嘩啦——”
“嘩啦——”
馬氏被粗暴地揪着頭發拖出去,剛要掙紮,數不清的冷水已經兜頭兜臉倒了下來。
一盞茶後,幾個婆子拎着空桶離開,唯獨剩下奄奄一息的馬氏,像一條掉了毛的死狗一樣,趴在原地瑟瑟發抖。
秦媽媽一早就來王府門口候着了。
她站得腳都麻了,半個時辰後,有人讓她進去。
秦媽媽說明來意:“我們侯夫人病了,很重,想請四姑娘回去看看,可能是——”
最後一眼了!
這句話,秦媽媽沒說出口,但出來問話的楊嬷嬷已經心知肚明了。
嫡母彌留,香香就是有再大的借口,都不得不回去侯府了。
榮王妃聽楊嬷嬷說了緣由,臉色沉了下來,一雙鳳眸裏沁滿了寒意:“長輩們說起永嘉侯府太夫人,各個都要贊一句心性堅忍,持家有度,現在看來,她何止是心性堅忍,根本就是心狠手辣。哪家後宅都有些事不足為外人道,但你兩個孫女關在大牢裏不知上門請罪求饒,卻還敢用馬氏來來捏我榮王府,簡直就是找死!”
香香得知要停下功課,回侯府侍疾的時候,心情一下就低落起來。
可她知道,只要她還是永嘉侯府的姑娘,就不能不回。
收拾停當,她去主院向娘娘辭行:“倩姨,香香去侯府了。母親病重,夫子說香香可能好久都回不來,侯府裏要有好多好多的事情要做。您要好好照顧自己。香香會快快長大,好好保護自己,等香香像秋千那麽大的時候,香香就能很厲害了。”
榮王妃糾結晦澀的眼神裏,露出一絲笑意,她揉揉香香的小腦袋,聲音溫柔至極:“嗯,倩姨等着,香香變得和秋千一樣大!”
皇甫晟從外院的議事廳出來,一幹老頭的噓寒問暖讓他腦仁有些疼。
他不屑于解釋,右手到底能恢複到什麽程度。
不放棄努力便是,總有一日,哪怕什麽藥草都被毀了,他也有信心,靠自身催動真氣來恢複右手的大半活動。
一個心智有幾分遲緩的小姑娘都知道要努力,他一個大男人如何就能輕言放棄。
想起他昨日求來的賞賜,一杆威風凜凜的小紅纓槍。
眼前突然出現了一個瘦巴巴但有些倔強的小姑娘,她舉着一杆紅纓槍,滿臉自信的樣子,讓皇甫晟清冷的臉上,多了一絲暖暖的煙火氣。
剛要往後院走,一個小藥童氣喘籲籲跑來:“三爺,我們先生請您過去試藥。”
待一個時辰後,皇甫晟右手抹了一層厚厚藥泥,裹緊布條後,在趙老頭聒噪的叮咛聲中,他腳步匆匆離開了藥廬。
他突然想起來了,紅纓槍的杆子要再打磨一下。
多年未使用,可能會有一些倒刺。
紮在手心裏,會很疼。
看看日頭,小姑娘應該還在用午膳。
午膳後,她還會小睡一會。
她很聽自己的話,喝苦藥都很乖,不需要嬷嬷哄,且喝了苦藥只漱口不吃點心。
皇甫晟加快了腳步,他動作快一點,應該來得及待會送給她。
回到退思園,皇甫晟讓小德子吩咐擺膳,自己則匆匆上了小閣樓。
草草用了幾口飯,皇甫晟就開始細細打磨紅纓槍的杆子了。
他很小心地檢查了所有地方,打磨完還用左右手自上而下緩緩摩挲一遍,直到他确認萬無一失。
皇甫晟放心了,看着只到胸前高度的小小紅纓槍,眼神裏帶着點點笑意。
她一定會喜歡。
架上小爐子,皇甫晟開始煮上一爐茶水,準備等待小姑娘的到來。
爐子上的水開始咕嘟咕嘟冒泡。
皇甫晟左手執起茶壺,緩緩給自己沏茶。
他動作優雅,如同任何一個從小養在富貴榮華中的皇孫一樣矜貴異常。
他眼神淡淡地看着碧綠的茶葉慢慢轉着圈子往下沉,神色依舊清冷如霜,可若是細看,眉宇間已經有了幾許暖色,窗口明亮的光線正好落在他身周,讓他看上去似乎正在散發暖黃光暈。
小德子正好進來,看見俊美如同神只的三爺,當場原地呆愣了好久,才記得把世子爺從邊關送來的信奉上。
皇甫晟接過信,開始看起來。
小德子揉揉眼睛,确定自己沒看錯,這好看得如同仙人一般的人兒,就是他家三爺,這才下了樓。
看完信,皇甫晟微微皺眉,但不過略略思忖,又舒展了眉宇。
伸出右手,不便,又換回左手,回信,叫來小德子,将信送去前院。
茶湯開始有了顏色,倒入小小茶杯中,皇甫晟試着用右手三指輕輕捏,放到嘴邊輕輕抿了一口。
清甜,醇香,皇甫晟眼中帶了笑意,仿佛對茶湯格外滿意。
遠眺窗外,那片本該有了歡聲笑語的小湖邊,依舊安安靜靜。
皇甫晟收回視線,拿起一本書,漫不經心地翻開着。
良久。
直到茶湯已經淡了顏色,皇甫晟眉宇間的暖意已經悄然消失,清冷的霜雪再次覆蓋。
“小德子,”皇甫晟看着手中書卷,垂着眼簾,聲音淡淡,“去春歸苑看看。”
小德子上來,一臉訝異:“春歸苑?香香姑娘不在,您讓我去是——”
皇甫晟将手中書卷丢去桌案上,擡頭看着小德子,眼神沒有喜怒地看着他,淡淡的,但讓小德子莫名有些發怵。
“奴才聽剛從前院回來的姜嬷嬷說,香香姑娘回府侍疾了,她給您留了一份信,就放在樓下的小幾上,你沒瞧見?”小德子心裏有些慌,因為他看見三爺在聽見“侍疾”兩字後,臉色明顯陰沉了幾分。
“信,”皇甫晟言簡意赅。
小德子咚咚咚下樓,在樓下的一個案幾上拿了信匆匆又匆匆跑上來。
皇甫晟打開,裏面有幾個不太好看的字。
“三哥哥,香香回府給母親侍疾,也許會很久才能回來。
香香會記得好好練習,回來一定能跑滿三圈。
三哥哥,花花也許會來找你,請幫忙照看花花。
香香敬上。”
皇甫晟看完信,他冷冷開口:“永嘉侯府發生何事?”
小德子一一分說,待到說完,皇甫晟臉色越來越沉。
屋中回歸安靜,皇甫晟起身,越過窗口來到靠着紅纓槍的牆邊。
光線暗淡,皇甫晟臉色似乎籠了陰雲,他緩緩握緊那杆小巧的紅纓槍,垂下眼眸,遮住眼中翻滾的怒意。
走之前,香香看見大嫂嫂和娘娘說了一會話,然後,新來的夫子就和香香一起上了馬車。
“娘娘,世子妃,小婦人一定照顧好香香,”香香聽夫子這麽說着,就随着她一起回了侯府。
娘娘和大嫂嫂拉着她的手,細細交代了很多。
香香很乖,一一點頭答應。
馬車很寬敞,這輛只做了香香和阿明兩人。
一路晃晃悠悠的,香香想着很多事情。
她要想辦法,在侯府的偏僻小院子裏,努力跑完三圈,那樣,回去見到三哥哥的時候,他一定會很高興。
筆墨紙硯都随身帶着,夫子說可以抽空寫幾篇大字。
微光由阿亮帶着。
花花由王嬷嬷交代了院子裏的小丫頭,看見就喂一點好吃的。
她還在信裏托付了三哥哥,幫忙照看一下花花。
大鯉魚和小鳥們應該會自己照顧好自己。
她走之前,各院子都去辭行了,連趙老先生那裏,王嬷嬷都派了小丫頭去告訴了。聽說小丫頭只見到了趙老先生的藥童,說了她要離開的事,回來時還帶了一大包藥材。
香香腦中把所有事項都想了一遍,發現所有的事情都挺好,香香心裏很放心。
這麽一路想着,香香已經到了侯府門口。
聽見侯府門口的媽媽似乎笑呵呵在王嬷嬷搭話,香香這才發現,她這次回來,好像和上次一點也不一樣。
上次好像很急很擔心,想要回家看看。
這次呢?
香香歪着腦袋想着,她覺得是從家裏出門做客,家中一切都好好的,所以,她很放心。
是的,娘娘答應過她,要永遠留在王府的。
娘娘從來沒有騙過她。
去慈心堂拜見了太夫人,香香在離床榻半丈遠的距離行禮問安:“香香拜見祖母,願祖母福壽康寧!”
汪氏心中震驚。
不過短短半月,這個孫女似乎變了一個人。
不但禮儀規矩挑不出錯,甚至一眼看去,連心智都變得和常人無意。
寒暄幾句,汪氏吩咐香香去看望馬氏:“你母親病得很重,你去看看她。”
香香行禮退下,心裏牢牢記着娘娘和大嫂嫂的吩咐。
不要多說一句話。
她在心裏數了,就說了兩句。
一句也沒有多說。
她很乖,也很聰明。
香香在心裏誇贊自己。
馬氏被擡回了正院。
高熱不斷,抽搐了整整一夜,剛剛被灌了藥,安靜下來,卻依舊沒有醒過來。
香香進屋時,屋裏只有寥寥幾人,除了她貼身的媽媽和三兩個小丫頭,甚是冷清。
和以往很是不同。
香香牢牢記得叮囑,在床榻半丈處行禮,小臉嚴肅至極,半個字也不多說:“香香給母親請安。”
顧嬷嬷剛被浣衣處拎回來,看見香香就像看見不共戴天的仇人,一張略略猙獰的老臉撕扯出幾分笑容,給香香行了禮:“老奴見過四姑娘。四姑娘回了就好,之前夫人整日惦記着您呢。”
香香抿嘴,不說話,她也沒有瞪眼去瞧,只垂着眼睛看着自己的手指,一副高高在上的貴族小姐漫不經心聽着下人回話的架勢。
顧媽媽有些驚訝,這四姑娘難道已經不傻了?
但她不管傻不傻,太夫人把她從浣衣處拎回來時警告過她,那件事辦成,才能讓她一家從莊子上回來。
“四姑娘,您看,六姑娘和八姑娘不、不在府裏,沒法在夫人跟前盡孝,您是嫡長女,就請您——”顧媽媽的話還沒說完,就被阿亮的大嗓門打斷了。
“這位媽媽,”阿亮一手叉腰,一手搭在腰間的微光的劍柄上,語氣輕飄飄的,氣勢卻很足,“怎麽,府上兩個姑娘還在大牢裏蹲着呢?哦,對了,行刺郡王,那是要殺頭的。啧啧,你還說得真對,如此不孝,哪堪為人女。這樣的姑娘,府上不要也罷!就讓她們死在牢裏吧!”
顧嬷嬷差點一屁股坐地上。
兩位姑娘撺掇馬少爺行刺瑄郡王,使得馬少爺被砍頭後,別說馬老大人,連顧老姨娘都罵夫人教女無方,氣得都當沒生過夫人這個女兒,所以,六姑娘和八姑娘無人轉圜搭救,至今都沒有被放出來。
二夫人鬧了好幾場,太夫人終于下了決心,為了侯府殘留的一點名聲,兩個姑娘就算死也要死在府裏。
所以,她今日必須用孝道這個大帽子,逼得四姑娘親自服侍湯藥,最好勞累得堅持不住,可憐兮兮跑回去求榮王妃放人。
可現在,似乎和太夫人預想的有些不一樣。
香香這時擡起頭,很認真地看着顧媽媽,她努力學着娘娘說話的樣子,很慢但很清楚:“太夫人囑咐我來看母親,我已經看過了。母親病着,不能打擾,我應該要告辭了。”
說着,她朝着人事不知的馬氏行了個禮,就轉身走了。
顧媽媽楞在當場,半句話都說不出來。
她不是不會說,她是不敢說。
那個王嬷嬷已經很厲害了,誰知那個叫阿亮的更厲害。
誰知道會不會當場被一拳頭打暈過去。
現在四姑娘不好拿捏了,太夫人要讓她回府,都要大張旗鼓找這麽個借口,她就更加不敢随意欺辱了。
香香挺胸擡頭往自己的院子裏走,步子放得很慢,卻穩穩當當的,她沒有再去慈心堂。
她看看日頭,好像還早。
香香覺得,很多事情,要好好想一想。
她已經明白了很多,也學會了很多,要很勇敢地面對眼前的事情。
阿明應該收拾妥當了,現在應該還能和夫子學一會功課。
夫子在回侯府的馬車上給她講了許多娘娘平時沒有和她說起過的事情。
比如,她爹永嘉侯丢官的經過,比如,她的母親現在病重難愈的近況,比如,她的兩個妹妹沒有瑄郡王的點頭,連皇上都不會同意她們從牢裏出來。
聽到時,她震驚又害怕,但她告訴自己一定要勇敢,所以她知道要記下來。
夫子提了幾句如何奪回她娘親的嫁妝,以及她無故失蹤的嫡親舅舅,這些,她沒聽懂,但也努力記在了心裏。
有些事情夫子沒有說到的,她這次回侯府,心裏已經非常明白了。
只要她還姓趙,永嘉侯府還存在,那麽無論是太夫人、父親還是母親,只要他們有任何事情,都能以孝道的名義來讓她回府,任何人都不能阻攔。
若是娘娘阻攔侯府,娘娘就會別人說不好聽的話。
想要永遠留在王府,可能只是一個遙遠的夢罷了。
剛才從母親院子裏出來的那一刻,她就有個朦胧的想法。
為了不連累娘娘,也不讓三哥哥他們被別人說不好聽的話,她決定,這次要留在侯府了。
她現在已經很努力地變得勇敢聰明了,再和夫子學會如何把娘親的嫁妝奪回來,和阿明兩個人也一定能過得很好。
等母親的事情過去了,就好好地想辦法,一定能找到娘親的嫁妝,也一定會努力奪回來,然後,她就安安心心地守着那份嫁妝好好過日子,一定也是可以的。
這麽想着,香香覺得自己已經長大了。
和春歸苑的秋千一樣大。
已經能保護自己,照顧自己了。
可不知道怎麽了,香香就算覺得自己很勇敢,但心裏依舊覺得有些不好受。
酸酸的,空落落的。
她想要找個地方偷偷哭一下。
回到自己偏遠的小院子,香香和夫子說了一些她在祖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