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忽悠人的月楹

月楹走上前, 一個藍衣勁裝的姑娘讓開了路,一臉好奇地盯着她,淩風見狀拉着人往後退了幾步。

“月楹姑娘請。”

月楹忽略了夏風的眼神,當她看見榻上的病人時, 眼中便只有病人了。

烏木爾滿臉血污, 牙齒斷裂, 下巴破了好幾個口子,面色青黑, 明顯是中了毒的症狀。

月楹把了脈,“毒是劇毒, 不過他所食不多, 應該還有救。”

月楹取出金針,先護住他的心脈,此人中毒不久, 毒還未入肺腑。她需以金針引毒之法, 将毒逼到這人的四肢。

“淩風,來搭把手。”

淩風上前将烏木爾扶起, 月楹脫去他的上衣,在他背後施針。

“這是什麽圖騰?”這人的背後有一株花模樣的圖騰,三瓣花, 模樣倒是挺好看的, 只是她沒見過。

蕭沂瞄了眼,“那是北疆特有的風葉花。”

月楹瞳孔微縮,手一抖,差點紮錯位置,“他是北疆人?”

北疆與大雍的關系,平民百姓都是了解的, 她自然也不例外。

不過在她眼中,只有病人,無論是大雍人還是北疆人,這些不是她該關心的。

月楹施針完畢,維持一個姿勢太久,下榻時腳麻起來走路一個踉跄。

夏風上前扶了一把,月楹擡眼微笑,“多謝。”

“不必言謝。”夏風打扮利落,下盤極穩,一看便知其武藝不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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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沂負在背後的手放下來,問道,“他的毒,能解嗎?或者說也不必完全解,只要意識清醒即可。”

月楹點點頭,“可以。”算他運氣好,這毒她的醫術上見過類似的,她開了方子讓燕風去抓藥。

只是她不解,大雍與北疆素來不合,提起都是恨不得食肉寝皮的程度,蕭沂費這樣的人力物力救一個北疆人,所圖定然不簡單。

恰有幾名兵士擡着方才兩具孩童的屍體過來,“指揮使,如何處置?”

蕭沂神色戚戚,“埋了吧。”

月楹瞥見了那小男孩的模樣,與躺在那裏的中毒之人有八分相似。

她語氣有些顫抖,“你殺了他的孩子?”北疆人作惡是不假,但稚子無辜。

蕭沂轉身,“是他殺的。”

“什麽?!”月楹不敢相信,虎毒尚且不食子。

夏風解釋道,“是真的,他抵死不肯說,指揮使只讓我扮作他的妻子演一出戲,卻不想他下手那麽狠。”

兩個孩子都才五六歲的年紀,就這樣死在了生父手中,小孩的臉上還留有淚痕。

月楹走上前,滿目憐惜,“可憐的孩子,願來世投個好胎。”

似是聽到了她的呼喚,右側的小姑娘手指微微顫動了下。

月楹沒有錯過這一畫面,立馬摸上小女孩的脖頸,還有微弱的脈搏。

“她還有救!”月楹喜出望外,馬上以金針封穴。咽喉處的燕子铛還沒拔下,正好堵住了她的氣門,使之陷入了一種假死狀态,暫時保住了命。

只不過必須立刻施救,遲了她大腦缺氧,照樣會死。

旁邊的小男孩就沒這麽好的運氣,早已氣絕。

蕭沂走過來,“遇上你,她運氣不錯。”

月楹終于露出笑來,“指揮使,麻煩給我一間亮堂的屋子,我要救她。”

夏風眉頭一跳,她還沒見過這麽大膽的人,敢和他們指揮使提要求。

“燕風,按她說的做。”

夏風眼中閃過一絲震驚,胳膊肘怼了下淩風,“這月楹姑娘到底什麽人啊?”

淩風一攤手,不知道。

小女孩被帶到了淩風的住處。她咽喉處插着的燕子铛,昭示着這場手術的兇險。

受傷出靠近喉管,咽喉是人體最脆弱的地方之一。若非地牢昏暗隔得又遠,這小女孩連支撐到月楹來的機會都沒有。

屋內點了數盞油燈,月楹神情急切,“我需要一個幫手。”小姑娘這種情況,極有可能在手術的途中醒過來,她需要一個人控制住她

夏風接話道,“我來吧。”

“我來。”蕭沂走上前,“你們都出去。”

其餘三人對視一眼,出了房門。

月楹看了眼他,蹙起眉,蕭沂留在這裏她的麻煩會更多的,但轉念一想,已經這樣了,他再多知道一些也無所謂了。

“麻煩您扶住她的腦袋,不要讓她亂動。”

蕭沂應聲,大掌托在小女孩的下巴處,“這樣?”

“對。”

月楹拿出工具,在她喉間紮了幾針,“世子注意些,我要拔下那燕子铛了。”

月楹的手放在了燕子铛的一角,暗器冰寒刺骨,她精神高度集中,叫錯了稱呼也渾然不覺。

“嗯。你做就是。”

月楹下手果斷,随着一聲“噗——”,小女孩的喉管噴出一道血柱來,鮮血飛濺。

濺在月楹的手上,衣袖上,蕭沂的銀制面具上……

小女孩忽地渾身痙攣起來,腦袋亂晃,蕭沂死死固定住了她的額頭。

月楹抓緊時間,給她喂了點麻沸散,小女孩稍微平靜了些。

“我給她服用的劑量不大,她還是會亂動的,世子再堅持下。”小女孩傷在咽喉,她不能下足量的麻藥,不然會導致窒息。

蕭沂颔首,手臂維持着原來的動作一動不動。

幸好傷口不大,做好消毒工作,月楹以極快的速度縫好了她咽喉處的傷口,小女孩緊擰着眉,似承受了極大的痛苦。

月楹鼻尖微酸,都說做大夫的需專業冷靜,但看見這麽小的孩子受苦,還是忍不住傷感。

剪刀剪下最後一針的線頭,月楹屏住的呼吸放松,“可以了,放開吧。”

蕭沂動了一下,才發覺手臂早已經僵硬,只得放緩動作。

月楹摘下帆布手套,洗幹淨了手,帆布手套還是不夠服帖,雖能防水,靈敏度還差些,還是得再找找別的材料。

蕭沂左手扶着右肩,活動着微酸的手臂,忽然右邊上臂搭上一只小手。

精準而又舒服的按壓手法,讓他一時間沒想着掙脫。

蕭沂看着她。

月楹渾然不覺,瞥見他的面具上有血跡,掏出手絹順手擦了。

手絹碰到蕭沂的臉時,她的手被覆上一陣溫熱,月楹微怔,眼神不解。

“還沒人敢動過這面具。”

蕭沂抽走了她的手帕,将面具從臉上拿了下來,好看的眉眼重新顯露,仿佛一直都是那個溫潤如玉的王府世子。

月楹猛然縮回手,垂首道,“奴婢僭越。”

蕭沂淺淺勾唇,慢條斯理地擦拭着面具,“在我面前,不必自稱奴婢。”

她這樣的,做個奴婢實在太屈才。

月楹明白他的意圖,幹笑了下,“還是規矩些的好,萬一什麽時候在外人面前喊錯了,人家該說睿王府的人不懂規矩了。”

蕭沂擦幹淨面具,又戴回臉上,嘴角仍挂着笑,“你倒思慮周全。”

白淨的面容又被遮住,似乎又變回了之前的冷若冰霜。

月楹沒有回他,坐在床榻邊上,用衣袖擦幹小女孩額頭上的汗水,小女孩皺緊的眉頭微微松開,月楹笑起來。

她道,“多謝您救了她。”

蕭沂站起來,居高臨下道,“救她的是你。”

“她父親是北疆人,您若不準,奴婢有心也沒用。”

“她母親是大雍人,她從小也長在大雍,算什麽北疆人。救我大雍子民,本就應該。

月楹偏頭看他,嘴角噙着笑,“好,那奴婢便自己些謝自己。”

她低着頭,看向小女孩時眉眼溫柔。

蕭沂眸光微動,努力将視線轉移到小姑娘身上,輕聲問,“她什麽時候能醒?”

“沒有意外明天早上就能醒。”

“烏木爾呢?”

月楹一怔,差點沒反應過來他說的是那個北疆人的名字,“他有點麻煩,估計得兩日後。”

“不用好全,意識清醒即可。”

“那也要兩日。”她配制藥需要時間。

“需要什麽,盡管對燕風說。”

“是。”她才不會客氣呢,為他做事,當然要他出錢,總不能讓她自掏腰包。

烏木爾的毒不難解,難的是怎樣撬開他的嘴。

北疆人有信仰,他甘願殺了自己的骨肉也不肯說,即便救了人,也很難從他口中得到有用的信息。

第三天傍晚,月楹刺破烏木爾的手指,排出最後一輪毒血,他終于悠悠轉醒。

昏暗的地方一如既往,烏木爾不知自己身處天堂還是地獄,他眼中有痛苦之色,他殺了自己的孩子,應該是要下地獄的吧。

他很想哭,眼睛幹澀的哭不出一滴眼淚。

月楹拿濕布給他潤了潤嘴唇,“醒了?”

烏木爾幹涸的嗓子開口聲音極其難聽,“你是誰?我在哪兒?”

屋內只有月楹一人,四周又都是黑漆漆的,看不出什麽端倪。

月楹神秘一笑,“冥府黃泉,我乃孟婆。”

月楹身邊有個小爐子,爐火上溫了一鍋湯,火苗一閃一閃,成了這屋裏唯一的光亮。

“孟婆?怎麽是個年輕姑娘?”烏木爾聽人說過,人死後要入黃泉,喝孟婆湯,卻不想這孟婆這麽年輕,那鍋中想必就是孟婆湯了吧。

“凡世中人,總被皮相迷了眼。老婆子在此千年,你也不是第一個問這個問題的。”

她慢慢地舀了一碗湯,遞給他,“喝了吧,前程往事盡消,喝了便投胎去。”

烏木爾渾渾噩噩,被喂下了一碗湯,他想,喝了也好,他便能不記得那些痛苦的事情。他是被從小選中的細作,背井離鄉,苦心孤詣,唯一自私了一回卻害了自己最愛的人。

他靜靜等待記憶的消除,但等待良久,腦海中妻兒被他殺死的畫面依舊揮之不去,“婆婆,為何我喝了湯,還記得前塵往事?”

月楹故作深沉,“癡兒,你執念太深。”月楹拿出一本書,慢慢翻閱,“殺妻殺子殺女,最大惡極!孟婆湯難解你塵世罪惡。”

“那,那要如何才能忘記?”烏木爾雙手扶額,神情痛苦。

月楹嘆了聲,“唉,罷了,為你引魂,讓你妻子兒女的魂魄來見你一見,心結解開才可再投俗胎。”

“多謝婆婆。”烏木爾拜謝。

月楹隐到暗處,旁邊早已等待多時的烏木爾妻子與女兒出現。

烏木爾見妻女,眼淚登時落下,被抓時,他是怎麽也想不到,只能在陰司相見。

“阿萍,儀姐兒!”烏木爾凄聲喊着,“陽哥兒呢,他怎麽不來?”

阿萍冷着臉,“陽哥兒不願見你。”

“他……”

“你個殺人兇手,有什麽臉面要求他來見你,他才六歲,儀姐兒才四歲,而我是你同床共枕八年的枕邊人,你怎麽能忍心,怎麽能……”

阿萍的一聲聲質問,讓烏木爾一個字也說不出。

“我……我,對不起你們……”烏木爾掩面痛哭。

儀姐兒躲在娘親身邊,“娘親,爹爹哭了。”

童音稚嫩,又在烏木爾心頭砸下一記重拳。

阿萍抱起孩子,“他不是你爹爹。你沒有這樣的爹爹。”

儀姐兒仔細看了看,“娘親,就是爹爹呀。”

阿萍的衣袖被扯了下,她立馬吸了吸鼻子,收拾心情,“你若還惦念這一點情分,便将你做過的惡事都說一說,也好讓我們幾人,有個往生的好去處。”

“好,好,我都說。”烏木爾已經對自己已死之事深信不疑,在陰司裏交代也無妨。

“我本名烏木爾,是北疆派遣入大雍的細作,與我一般的的人在大雍還有許多,我們潛入,不為即刻動手,只是為了在某一個适當的時機能用得上,在此之前并未做過惡事……此次,大雍皇帝春獵,我接到任務,接洽來刺殺的商隊,并秘密安排他們到木蘭圍場……屆時會有內應将我們放進去,我們只需……”

烏木爾交代了個一幹二淨,最後,他努力翻身從榻上下來,“阿萍,你原諒我,我們來世再做夫妻,我定寵你一生。”

月楹見差不多了,走出來,“若你們來世依舊陣營不同呢?”

烏木爾身體還沒恢複氣力,爬過去懇求道,“婆婆,求您,您一定有辦法。”

月楹笑起來,“我不是閻王爺,沒這本事。”

“您不是孟婆嗎?求您了與閻王說項說項。”烏木爾想去抓她的衣角。

月楹退開一步,“不好意思,我也不是孟婆。”

沉重的大鐵門“嘭”得一聲被打開,遮蓋門的黑布掉落下來,刺眼的陽光透進來。

蕭沂逆着光走近。

烏木爾擡手遮了遮光,看見蕭沂,瞳孔猛地一縮,“你怎麽會……”

他看向一邊的妻子和女兒,被陽光照射也絲毫不懼,他霎時間想清楚了原委,他們都沒死,這裏根本不是什麽地府,是飛羽司的地牢!

方才一點都不疼的傷口忽然疼起來,烏木爾不可置信舉起手,指着阿萍顫聲道,“你……你騙我……”

阿萍眼眶含淚,“騙你?你又何嘗不是在騙我?整整八年,我竟不知自己引狼入室!”

阿萍捂住女兒的耳朵,繼續罵道,“你有什麽資格指責我?陽哥兒,陽哥兒是真的死了,被你親手殺死。”

她流着淚看向女兒,“若非……若非岳姑娘及時救了儀姐兒,你以為她還能好端端的站在這裏。”

阿萍罵夠了,眼淚也流夠了。

月楹扶着人出去,錯身走過蕭沂身邊時,“接下來用不着我了吧?”

蕭沂道,“嗯,交給我,你照顧好她們。”

儀姐兒見到蕭沂,一點不怕,反而還想伸手去揭他的面具。

蕭沂抓住她的小手,塞回她娘的懷裏,他摸摸她的發頂,“乖。”

未免還有殘留的北疆人,阿萍與孩子都要在飛羽司內待一段時間,待事情的風頭過去,再将她們送回。

夏風也被派來貼身保護,“月楹,你是怎麽想出這個法子的,太妙了!”

月楹微笑,“雕蟲小技罷了。”古人對鬼神大多深信不疑,她又給烏木爾的傷口處下了麻沸散,讓他感覺不到疼痛。

再加上他并不知道妻子女兒沒死,自以為安全,也因為對妻女的愧疚,當然會和盤托出。

她與蕭沂定下這個計策時,想的也不過是試一試,不想效果這麽好。

夏風豪氣地搭上她的肩,“話說你扮起孟婆來,還真有那麽點高深莫測的意味。”

“運氣好而已,他中毒初醒,正是混沌的時候。”

起初月楹提出這個計策時,大家都覺得太過兒戲,戲文裏寫的裝神弄鬼,也能用在審問上?

唯有蕭沂神色認真,“試試無妨。”

這一計策最關鍵的,還是烏木爾的妻子和女兒,阿萍得知烏木爾是北疆人而且還殺了一雙兒女時對其恨之入骨,爽快答應幫忙。

而儀姐兒在月楹的精心呵護下,已經恢複如常。

儀姐兒很喜歡月楹,常對着她笑,“爹爹,我剛才看見爹爹了。”

月楹輕撫上孩子的臉頰,她能救得了她的命,卻給不了她一個爹爹。

蕭沂夤夜進宮,與皇帝禀報了此事。

皇帝龍顏大怒,“好啊!小小北疆,竟派了那麽多細作進來。”

蕭沂跪下,“此事是臣失職。”

皇帝略略擡眼,“不怪你,北疆人險惡,心思深沉,為達目的,潛伏十年之久,呵呵,真是煞費苦心!”

“陛下,是否取消木蘭圍場之行?”

皇帝冷笑一聲。“既然已知悉他們的計劃,當然是将計就計,此次春獵朕必須要去,否則,豈非朕怕了這些北疆人!”

蕭沂擔憂道,“此次只是抓到一個小頭目,還不知有沒有西戎的手筆,內應的身份也并不清楚,臣想,為以防萬一,還是取消的好。”

皇帝一擺手,“不言,不必再勸。此次不下手,還會有下次,躲是躲不過去的。此行,便将那內應挖出,趁機一舉擊潰才是正理。”

蕭沂抱拳行禮,“臣只是擔心陛下安危。”

“哈哈,多年未上戰場,北疆與西戎的人恐怕都忘了當年是如何落荒而逃的。”皇帝笑着,眼中卻有殺意。“不言,部署好飛羽衛。”

“是。”話都說到這份上了,蕭沂只好領命。

兩日後,打算在春獵上好好玩一遭的蕭汐被蕭沂按在了家裏。

“不準去!”

“為什麽?”蕭汐滿臉的不高興。

蕭沂道,“不許去就是不許去。”春獵危險不定,即使有飛羽衛相護,他還是怕意外,皇帝他是勸不住,蕭汐還是可以管一管的。

蕭汐見與他說不通,跑去睿王與睿王妃哪裏撒嬌,“爹——娘——大哥欺負我。”

睿王妃護着六個月渾圓的肚子,“你大哥不讓你去,必定有原因的。”

“能有什麽原因,他就是想把我拘在家裏,娘,我去年可是獵了好多獵物的。”蕭汐自信地摸着腰間軟鞭。

蕭沂緩緩掀起眼皮,“确定要去?”

“要去。”蕭汐堅定道。

蕭沂道,“好,那你去,我不去了。”

“為何?”去圍獵又沒有名額,怎麽他去她就不能去了?

蕭沂輕描淡寫道,“胥之有恙,作為好友,自當前去探望。”

“什麽?”蕭汐猛然站起來,“胥之哥哥生病了?”

蕭沂神色不變,“偶感風寒。只是病去如抽絲,總歸要靜養兩天。你這麽緊張做什麽?”

蕭汐低下頭,大拇指打着轉,“圍獵……我不去了。大哥你去吧,圍獵我你們男兒表現的好機會,胥之哥哥那裏還是我替你去探望。”

蕭沂垂眸,“真的不去?”

“不去不去。”蕭汐像是怕自己反悔一般,一直重複這句話。

睿王與睿王妃對視一眼,女大不中留!

回浮槎院的路上,月楹輕笑搖頭,“小郡主的性子,您真是摸得一清二楚。”

蕭沂道,“不給她個正經理由,她是不會消停的。”

月楹笑起來,“所以您便讓商公子裝病?”

“誰讓他裝病了?”

“商公子真的生病了?”

“自然。”蕭沂回道,只不過是因為下棋輸給了他,他留下了商胥之的外袍,沒料到商胥之這麽不禁凍,從睿王府到相府這麽短的一段路便着涼了。

月楹眼神狐疑,總覺得商胥之生病這事與蕭沂有關系。

蕭沂抵唇輕咳一聲,“你去收拾東西,明日與我去木蘭圍場。”

“奴婢也去?”

蕭沂微微眯起眼,笑的有些玩味,“你是我的大丫鬟,難道不該去?”

“該,應該去!”每次看見他這種微笑,她都瘆得慌。

木蘭圍場,月楹跟着引路人到了帳篷裏,帳篷很大,前後用屏風隔開,外邊有一張床,顯然是給伺候主子的下人準備的。

這裏不是王府,沒有單獨一間房給她住。

月楹在這種小事上也沒什麽好計較的,拿出自己的小包裹在榻上打開,裏頭是各種瓶瓶罐罐,也是她的全部家當了。

救命的,害人的,全都有。也不是她想研制毒藥,只是不得不以防萬一。

蕭沂走進來,月楹下意識一個撲身将東西擋住,看見是他松了口氣。

“您走路怎麽沒聲音?”

蕭沂今日一身月白騎裝,腰間一根黑腰帶勾勒出他的良好身形,寬肩窄腰。

月楹忽想起這衣衫下的好身材來,舔了舔唇。

蕭沂淡笑,“心虛什麽?準備下毒害我?”

“您別開玩笑了,下毒害您,我哪有那個膽啊。”月楹随口奉承,卻也是真話。即使面前這人碰了她一回瓷,讓她負債累累,她也不敢在他面前耍手段。

蕭沂靠近她,“真沒想過給我下毒?”這丫頭那次可是氣得不輕。

月楹眨了眨大眼睛,“您要聽實話嗎?”

“說。”

“想過的,不過不是毒藥,而是瀉藥。”

蕭沂無奈笑起來,“想給我下藥的很多,敢在我面前承認的你還是第一個。”

“這有什麽,您知道奴婢不會的。”她只想離開王府,若真對蕭沂做了什麽,怕是永無寧日。

她很坦然,也正是這份坦然,讓蕭沂覺得有些抓不住她。

蕭沂怔了怔,囑咐道,“這裏不比王府,記着別亂走,免得又迷了路。”

“是。”月楹對自己的路癡屬性十分有數,她也沒打算出去。烏木爾交代的是北疆人會在木蘭圍場設伏。

來參加圍獵的都是王公大臣,據烏木爾所言這裏有他們的內應。誰都有可能,誰都看起來不像。

夜晚,主帳內皇帝坐在太師椅裏,明日就會有人動手,本該養足精神,他卻沒有絲毫睡意。

大太監萬嘉聽見動靜,“陛下,可要找人侍寝?”

皇帝坐起來,揉了揉太陽穴,頭疼的老毛病又犯了,他緊皺着眉,“不必。”

萬嘉退了幾步,又聽皇帝道,“召明婕妤過來。”

萬嘉淺笑,“喏。”

皇帝摁了摁眉心,還不等明婕妤過來,只覺頭疼得越來越厲害,就像有千百只螞蟻在啃噬他的腦子。

“傳太醫,傳太醫!”皇帝語氣隐隐帶了些怒意。

萬嘉誠惶誠恐,忙去宣太醫前來。他行色匆匆差點撞上了門口的蕭沂。

“萬公公何事匆忙?”

萬嘉留下一句,“陛下頭風又犯了!”

皇帝的風疾是老毛病了,太醫院太醫輪番上陣也沒有辦法根治,不發作還好,一發作皇帝便極其易怒。

這病來源于數年前的一場大戰,皇帝撞到了頭,戰場簡陋,沒有及時醫治,以至于落下了病根。

蕭沂不讓皇帝犯險也是因為這病,若是全盛時期的皇帝,多少北疆人不足為懼。

蕭沂步入主帳,皇帝閉着眼睛,身子緊繃,似在承受着着極大痛苦。

皇帝抓起一個瓷制筆筒就往地下擲去,“太醫呢!”

“太醫稍後就來,還請陛下稍待。”蕭沂緩緩靠近。

聽見他的聲音,皇帝眼神清明了一瞬,“是不言啊。賜座。”

蕭沂走到一旁,等着太醫的到來,不一會兒,沒等來太醫,明婕妤卻是先到了 。

“陛下——”明婕妤是皇帝新納的美人,姿容甚美身段窈窕,尤其是又一副出谷黃莺般的嗓子,唱起小曲來,婉轉多情。

皇帝見她到來,明顯露出喜色,“愛妃過來。”

明婕妤嬌嬌柔柔地走過去,皇帝一把掐住她的細腰,她歪倒在皇帝懷裏,羞赧道,“陛下,還有人呢~”

蕭沂很自覺別過頭不看。

皇帝深吸了一口明婕妤身上的香氣,眼神漸漸清明,“你還怕被人看?”

明婕妤嬌羞地捶了一下皇帝的胸口,“臣妾只想個陛下一個人看。”

皇帝哈哈大笑起來,下腹一陣火熱,若非還有要事,真就想當場辦了這小妖精。

“劉太醫到!”劉太醫背着藥箱姍姍來遲,窺見上方情形,低着頭跪在地下。

劉太醫拿出一瓶藥,“這是太醫院新研制的治療陛下風疾的藥。”

皇帝不悅地往下掃一眼,“這麽多年,朕這點小毛病就是治不好,要你們有什麽用!”

劉太醫告罪道,“陛下恕罪,是微臣們無能!”

“行了,這話朕的耳朵都快聽出繭子啦!再想不出辦法,朕砍了你們!”皇帝不耐煩道。

明婕妤輕撫着皇帝胸口,“陛下消消氣,太醫們都是盡心盡力的。”

皇帝捉住她的手,溫和一笑,“愛妃仁善,朕便再給他們機會。”

劉太醫道,“謝陛下。”言罷走到了皇帝邊上,來都來了,總得把個脈在走。

皇帝也很配合,畢竟事關他的病,劉太醫一搭脈,“陛下身子康健,龍精虎猛。”

但就是這才奇怪,往日陛下發病,脈象總會有些混亂,今日卻……

劉太醫并未将顧慮說出口,皇帝的性子是不會想聽這些的。

“微臣告退。”劉太醫推到帳外,卻并未離開。

皇帝摟着明婕妤,輕哄着她,“你先去後頭等着,朕稍後便來。”

明婕妤不情不願起來,往屏風後走,還不忘對皇帝暗送秋波,“臣妾等着您。”

直至她完全進到內室,确定聽不見他們談話後,皇帝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

“都準備好了嗎?”

“是,但內應還未尋到。”

皇帝沉聲道,“不急,明日,他們就會無所遁形!”

蕭沂又問,“這次的事情,不告知衆位皇子?”

皇帝笑道,“他們若連這點場面都撐不住,也不配當朕的兒子。”

蕭沂不再多嘴,簡單說了下部署,具體的前幾日都已經商議過,今天來不過是打個補丁。

皇帝明顯心不在焉,蕭沂識相地沒待多久。

蕭沂掀簾出來,已是月上中天,月影沉沉。

“世子留步!”

蕭沂止步回頭,“劉太醫,有事?”

劉太醫賠着笑過來,“是有些事情想請世子幫忙。”劉太醫搓了搓手,斟酌着怎麽開口。

蕭沂搶先道,“與月楹有關?”劉太醫與他素來無牽扯,唯一說得上交集的,也就是月楹了。

劉太醫捋了把胡子,嘆道,“确是因為岳姑娘,您方才也看見了,陛下這病越發嚴重,再想不出法子來,老夫的腦袋指不定什麽時候就搬家了。”

蕭沂語調上揚,“我可以帶您過去,但幫不幫我可做不了主,您得親自問她。”

“這是自然。”劉太醫瞟了眼蕭沂,心頭卻升起一股異樣,蕭沂這語氣,不像在說一個丫鬟,哪有主子做不了下人的主的。

但他也沒多想,皇帝的病才是頭等大事,他也不确定蕭沂有沒有帶月楹出來,只是來碰碰運氣。

月楹在整理蕭沂的帳子,往年蕭沂不帶人來時,都是宮裏打發人過來一并收拾,今年有了月楹,一股腦将事情全讓她做。

蕭沂的衣食起居都要事無巨細,比在王府的時候規矩都要都,月楹都有些後悔跟着出來了,本以為出來是散心,不想卻是來受苦的。

幸好在王府的大半年也不是白待的,在明露的耳濡目染下,她辦起事情來還是井井有條。

換來的結果就是攤在床上不想起來,月楹倚在榻邊腦袋一點一點的,蕭沂還沒回來,也不敢真睡着了。

蕭沂甫一進門,灌進來一陣涼風,月楹迷瞪地睜開眼,開口帶着濃重的鼻音,“回來了?”

她揉了揉眼睛,使勁睜開,黑葡萄似的大眼帶着一絲水意。

蕭沂微怔,随即道,“劉太醫尋你有事。”

“劉太醫?”

劉太醫趕忙從後面走過來,“有事想請岳姑娘幫忙。”

“讓我去治病?”

劉太醫點點頭,和聰明人說話就是省事。

劉太醫治的病人定然都是達官顯貴,他又與蕭沂一同回來,而方才蕭沂是去見皇帝的。

“這病人不會是陛下吧?”

“岳姑娘猜得真準!”

月楹:……皇帝她可不敢治。治得好治不好都可能會得罪一堆人,況且連劉太醫都棘手的毛病,她并無十分把握。

平心而論,劉太醫的醫術其實是強于她的,之前那次不過術業有專攻,治療某些病,還是劉太醫更拿手。

不過劉太醫都開了這個口,她也不好回絕。

“您說說看。”

劉太醫準備充足,将皇帝歷年來的脈案都給她看了。月楹捧着脈案苦思,皇帝這病已經五年有餘。

從脈案來看,皇帝的頭疼前兩年都控制的很好,用藥的次數也在減少,反而近兩年,用藥越來越頻繁,發作的次數也越來越多。

“劉太醫,陛下的病是一直都由您治嗎?”

劉太醫搖頭,“前兩年是前太醫令一直在照看,後來他告老還鄉,便由老夫頂上。”

月楹擰眉,“您不覺得這脈案有些奇怪嗎?”

“怎麽說?”

月楹指了處地方,“風疾一般氛圍風陽上擾,瘀阻腦絡,肝腎陽虛,肝郁氣滞四型,皇帝因傷致病,應當是瘀阻腦絡,脈弦澀,而這裏的記載卻是脈弦浮,這是肝腎陽虛的脈象,但開藥卻又是按着除瘀來的。”

皇帝病了這麽多年,病情時有變化,記錄的醫案最多也就看看前兩個月的做對比,不會去細看五年前的。

月楹指出的這一處,已經是皇帝得病一年後了,也就是四年前。

劉太醫細細一看,“這……還真是如此,會不會是太醫令一時手誤。”

月楹淺笑看着他。

這話劉太醫自己都不信,宮裏的太醫哪一個不是經過了嚴厲考核,寫錯醫案這種低級錯誤不可能出現在太醫令的身上,就算老太醫令人老眼花,當時跟着他的徒弟要負責核查,皇帝的藥方與脈象更是要三查三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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