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血吸蟲病

穆家是淮南有名的鹽商, 府邸自然不會寒酸,四進的古樸大宅盡顯首富的財大氣粗。

穆府樂善好施,是淮南城裏有名的大善人,時常在城中施粥, 是以近年來鹽價暴漲, 大家也都還願意買穆府的鹽。

月楹站在穆府門前, “您讓我給穆家家主看病?您不是說他是裝病嗎?”

“是裝病。怕他不見我們,帶着大夫上門拜見, 他不好拒絕。”

月楹道,“再好的大夫也治不好裝病的人。”

燕風上前叫門, 遞上名帖, “青城言公子前來拜會穆老爺。”

那阍人一口回絕,“我家老爺重病,不見客。”

燕風道, “聽聞穆家老爺重病, 我家公子特帶上青城有名的神醫前來為穆家老爺診治。”

阍人被他這話一噎,人家上門求見, 誠意十足,阍人一時不好做主,“您幾位在此稍後, 容我通禀。”

沒過多久, 一個年輕公子拿着名帖出來了,阍人介紹道,“這是我家大公子。”

穆弘博行了個抱拳禮,“哪位是言公子?”

蕭沂走過去,“在下言非。”

“言公子請。”穆弘博彬彬有禮,見月楹背着藥箱, 道,“想必這位就是青城的神醫了,想不到是位年輕公子。”

月楹壓低嗓音,“大公子謬贊。”

穆弘博不着痕跡地打量這一行人,名帖上他們說是為求做生意而來,他觀幾人氣度,卻有些不像。

而且她也從沒聽說過青城有什麽大的生意人姓言。看在人家帶了大夫的面子上,穆弘博準備等看完病就将人打發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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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弘博帶人來到穆正誠的房間,攔了攔,“家父就在帳幔內,只是見不得生人,還請大夫在幔帳外診治。”

月楹道,“無妨,只要有人能代為通傳穆老爺的臉色如何便可以。”幸好沒提什麽懸絲診脈,那才是不靠譜的東西。

穆弘博道,“言公子,請去偏房稍等。”

蕭沂給月楹使了個眼色,堆起假笑道,“好。”

月楹坐在床榻前,對着帷幔裏頭道,“請穆老爺将手腕放在脈枕上。”

裏頭伸出了一只手,月楹眉梢一跳。

這只手很奇怪,掌心細嫩,手背卻粗粝不堪,整只手的顏色也有些不自然,就像是塗抹了一層黑粉。

這是只化了妝的手,化妝之人的技藝還不錯,只是在月楹眼裏卻是不夠看的,膚蠟這種東西,這個時候的提純技術是遠達不到抹上後沒有一點痕跡。

而且這只手骨架偏小,不想正常成年男人的手,如果不是女子,就是個身量未足的男孩。

月楹一搭脈就皺起眉,“您是否覺得時常腹痛?”

帷幔動了兩下,這是他們事先約定好的暗號,動一下代表不是,動兩下代表是。

“而且覺得腹部有東西,時常在動?”

又是兩下,月楹幾乎可以确定,裏面這人應該是個姑娘。

“您的病,我能治。”

帷幔一抖,裏面的人似乎很激動。

月楹轉身來到偏房,穆弘博早在見到她時,便覺得這小子年輕必定看不出什麽來,不想這麽會兒功夫就出來了。

“岳大夫診治完了?”

“是。”

穆弘博問,“家父是什麽病症?”

月楹看他一眼,“麻煩大公子借一步說話。”

穆弘博陡然感覺有些不妙,這大夫莫不是真看出了什麽?

蕭沂也不明白月楹在打什麽啞謎,不過他相信她自有分寸。

兩人來到屋外,月楹小聲道,“裏面那位姑娘的病,我能治,只是需要你們的配合。”

“你……你怎麽會……”穆弘博震驚不已,借着替穆老爺看病帶大夫來的人不少,可從來都是這樣打發的,沒有人發現房裏人不是穆正誠。

月楹笑起來,“我怎麽知道的?猜的。但您的反應,驗證了我的猜測。”

穆家确實有人有治不好的病,不過不是穆正誠,而是穆家的小女兒穆元敏,她自半年前就患上了這個怪病,遍尋名醫不治,此次穆正誠裝病,也是想借此機會想找有沒有能治穆元敏病的人。

不想真的遇見了。

穆弘博興奮不已,“岳大夫真的能治小妹的病?”

月楹問,“令妹是否腹大如盆,腹內還時不時有東西在動?”

“是,就是這般,您說得一點不差。”

月楹道,“我大概有六七成把握,剩下幾成,還需見到病人才能确定。”

“那事不宜遲,岳大夫快看看小妹。”穆弘博拉着月楹就走。

“穆大公子要帶岳大夫去哪?”蕭沂目光不善地盯着穆弘博拉着月楹的那只手。

穆弘博推脫道,“岳大夫還要進一步診治,還請言公子再稍等一會兒,只要岳大夫治好了家父的病,您想要多少鹽,都好商量。”

商人重利,穆弘博看準了這一點。

蕭沂側身,月楹經過他時,小聲說了句,“不必擔心。”

穆弘博關上房門,拉開帳幔,穆元敏神色憂愁地躺在床上,“岳大夫,您救救我。”

穆元敏正是花一般的年紀,本該無憂無慮,現在卻愁容滿面,氣色全無,全因這莫名其妙大起來的肚子。

穆弘博簡單解釋了一下情況。

起初穆家以為是穆元敏做了什麽傷風敗俗的事情,請來的大夫也是如此說的,但随即就發現不對,才一個月的時間,她的肚子如吹氣球般迅速大了起來。

衆人終于意識到這是一種病,但誰也沒見過這種怪病,狀似懷孕,腹部還如胎動般時不時有動靜。為保全穆元敏的名聲,穆家只好借着穆正誠生病的名頭找神醫。

可找來的那些神醫,莫說是看病了,就連幔帳中人是男是女也不能分辨。

“都是些庸醫!”

穆弘博又賠笑道,“不是說您,岳大夫您很厲害。”

月楹聽罷,替衆醫辯解了句,“除非是在女子來癸水時期,否則女子的脈象只是比男子弱一些而已,分不出男女很正常。”

“您說得對,請快替敏兒看病吧。”

月楹坐下,輕聲問了幾句,“姑娘,您患病前,可去過有水的地方?”

穆元敏回憶道,“有,我與幾個小姐妹去了江陵的醉西湖泛舟。”

“下水了嗎?”醉西湖應當不至于有這東西。

穆元敏搖頭,“沒有。”

“您再想想,還有什麽別的有水的地方,而且您是碰到了水的。”

穆元敏的這個病,在現世叫做血吸蟲病,是一種寄生蟲急病,當年醫療還不發達的時候,更有甚者,稱之為這種病叫住“鬼胎”,害死了不知多少無辜婦人。

“啊——我想起來了,回程的路上,我們因錯過了投宿驿站的時辰,只好借住在一個農莊,農莊裏有個小池塘,裏面有許多魚,農戶的孩子在裏面玩耍,我覺着有趣,便也下水玩樂了一會兒。”

月楹道,“那就是了。”

“是什麽?”穆弘博問。

月楹解釋道,“穆姑娘得的這種病,是因為沾了不幹淨的水,水中有蟲,順着皮膚鑽進了穆姑娘體內,而腹部是最溫暖的地方,這些蟲子便在這裏居住,吸食穆姑娘的血肉作為養分,然後長得越來越大。”

穆元敏只聽描述都要作嘔了,“您的意思是,我肚子裏全部是蟲子!”

“可以這麽說。”

她眼神驚恐,沒忍住吐了出來。

穆弘博也有些犯惡心,“還請大夫治病吧,需要什麽藥材盡管說。”

月楹道,“我還需看看這蟲子長的如何了,才能控制藥量,否則下重藥,恐傷了姑娘的身子。”

“請姑娘寬衣。”

“這……”穆弘博不太情願,他妹妹還是個未出閣的姑娘,被他個男子看了身子,總歸不好。

穆元敏現在只想治病,“大哥,救命要緊,大不了以後嫁給岳大夫就是。”

月楹無語,“倒也……不必如此……”

穆元敏反問,“岳大夫嫌棄我?”

“非也。”月楹摘掉了臨時給自己做的假喉結,聲音不再壓低,“我也是個女子,所以大公子與穆姑娘不必有顧慮。”

穆弘博更加吃驚,“你竟是女子!”

月楹話不多說,将還在驚訝的穆弘博請了出去,專心給穆元敏看起了病。

穆元敏這小丫頭還有些失望,“怎麽是個姑娘呢?”

月楹一邊檢查一邊道,“若我真是個男子,為了治病看了人家姑娘的身子就要嫁給我,那我得娶多少個呀?”

穆元敏被逗笑,“姐姐說的是。”

穆元敏這小丫頭,看着嬌氣,心性堅韌,月楹施針時其實是有些疼的,這小丫頭竟然抗住了一聲不吭。

月楹開了副藥,趁熱給穆元敏灌下,“這藥喝下去後,你會腹痛不止,把體內的東西排出來再好好養上幾日便無妨了。”

接下來便是靜靜等待藥效發作,穆元敏按照月楹的吩咐,坐在恭桶上,瀉完了後,腹部果真小了下去,渾身輕松。

“藥到病除,岳大夫神醫之名當之無愧!”穆弘博欽佩不已。

月楹謙虛,“大公子過譽了,言公子所求之事……”她古語話說一半。

“沒問題!”月楹治好了穆元敏的病,他答應什麽爹都不會有異議的。

但蕭沂所要的數量巨大,穆弘博還是要問過穆正誠。

久不露面的穆正誠得知女兒病好,病也不裝了,來到穆元敏身邊,看着吃了好多苦的女兒,輕聲哄道,“敏兒不怕,病好了便沒事了。”

月楹沒看到這副父母情深的畫面,她到了偏房。

蕭沂站起來,輕聲問,“如何?”

“穆正誠已經露面。”

蕭沂微笑,“楹楹果真是我的福星。”

月楹輕咳了一聲,自從那日挑明了,這家夥逮着機會就說着暧/昧不明的話。

未幾,有小厮來請他們去正房,正房中,一個身材威嚴的中年男子,坐在堂前,穆弘博站在他身側。

穆正誠見人來,站起來相迎接,首先感謝的卻是月楹,“多謝岳大夫治好了小女的病。”

月楹再拜,“穆老爺客氣。”

穆正誠笑眯眯的,“言公子,不知為何也想做這食鹽生意?”

蕭沂道,“誰都知道,鹽這行賺得多,晚輩自然是想多賺些銀子。”

穆正誠試探道,“言公子想要多少?”

“一千石。”

穆正誠遞給兒子一個眼神,穆弘博接着道,“言公子想必知道,兩淮的鹽價貴,您要的這個量,在兩淮,少說我們也能賣出這個數。”

穆弘博比了三根手指。

蕭沂手撥開折扇,“是嗎?未必吧?”

穆正誠眼神一下就變得銳利。

蕭沂道,“新任的兩淮鹽運使已經上折,陛下所派遣的欽差也在路上了,等人一到,淮南的鹽,還會是這個價嗎?”

穆正誠眯起眼,“言公子知道的不少嘛。”

“想做這行,當然要多了解一些。”蕭沂道,“我給您這個價,您絕對不虧。”

穆正誠心中狐疑,蕭沂給的價不多不少,雖不至于讓他虧損,卻也賺不了多少錢。

然而他卻不得不賣,等皇帝的欽差一道,鹽價勢必要跌,極有可能跌到比平日還低,他囤積的鹽太多,若不賣一些,那之前往衙門裏砸的那些錢,就等于白送。

“這價是不是能再提一些?”穆正誠猶豫道。

蕭沂有一下沒一下地用折扇敲着手,搖了搖頭,“兩淮如今的局面,穆老爺你們這些大鹽商居功甚偉。”

被這年輕人一針見血的指出,穆正誠嘆了口氣,“人家都給孝敬,你不給,就拿不到鹽,沒辦法的。”

穆正誠心裏也苦啊,兩淮的鹽運使被這些鹽商喂得胃口越來越大,不僅鹽稅多收銀子,逢年過節的古玩字畫也少不了,久而久之,禮物越來越貴。

鹽商們也有些入不敷出,只能提高鹽價來平衡支出,如此惡性循環,鹽價越來越高,百姓吃不到平價鹽,鹽商也疲累不堪,唯獨官府的人賺得盆滿缽滿。

蕭沂把話題往這上面引,等了半天,終于說到點上了。

“有飛羽衛盯着,地方鹽運使也敢如此放肆?”

穆正誠冷笑一聲,“當官的想收錢,法子多的是。”

“想要查不到,簡單,哪個當官的不有個十個八個小妾,找這個小妾的娘家人,誰會去計較一個小妾的娘家人手裏多了幾塊地皮呢?還有送東西時,打着贗品的名頭,事後再換成真的,或是平平無奇的畫卷軸中,塞上幾錠金子。”

五花八門的送錢法子,聽得月楹咋舌,這幫吸血的蛀蟲!

蕭沂道,“聽您的意思,是不打算受這閑氣了?”

穆正誠道,“不瞞你說,這次陛下派了臨郡王來,兩淮的這幫人,蹦跶不久了,我裝病許久,便是在等欽差到來。”

“哦?穆老爺有證據?您私下送的東西,應當不會被記錄在冊吧?”

穆正誠看向他,那眼神仿佛在說你小子還是太嫩,“哈哈,言公子,難道我們不擔心他們收錢不辦事嗎?”

穆正誠話沒有說透,卻也足夠讓蕭沂意會,這些人私下裏定然還有一本賬,不然鹽運使收了銀子不辦事,那才是真正的血本無歸。

得到這個消息,蕭沂猶如吃了一顆定心丸,爽快松口,加了一成的價格,“明日我來提鹽。”

蕭沂拿出五百兩銀子,“這是定銀,剩下的明日來提鹽時奉上。”

“這麽多鹽,言公子可準備好了船隊?”

蕭沂淺笑,“這就不是您需要擔心的問題了。”

穆正誠也沒多想,在外行商的,哪個沒點本事。

穆弘博送他們出門,送到門口,月楹不忘叮囑,“記得讓穆姑娘按時喝藥。”

穆弘博再謝過。

出了穆府,蕭沂讓燕風去雇些板車來。

“您還真的賣鹽啊?”月楹疑問,她還以為是進穆府的借口。

“可是您買這麽多鹽放哪兒呢?”

蕭沂道,“誰說要放着,不能賣嗎?”

“您的意思是,在這兒賣?”

“不可以嗎?”

月楹笑起來,“可以。但您會賣平常價吧,把穆家的鹽買來降價賣,您倒是不怕虧,不過穆家嘛……不對,不止穆家,全城的鹽商都很恨您。”

蕭沂微搖頭,“不,其餘人可能會恨,但穆家不會,反而會感激。”

月楹明顯不信。

“不信?”蕭沂笑得玩味,“不如打賭?”

“不賭。”她肯定輸。

她不入套,意料之中。

第二日上午,燕風提了鹽從城東拉到城西,下午,城中所有鹽鋪都空無一人,唯獨城西新開的鹽鋪,人滿為患,百姓多少年沒有見過平價鹽了,頓時瘋搶!

穆弘博得知了這個消息慌慌張張去找穆正誠,“爹,不好了,姓言的沒有把鹽拉回青城賣,他在城西賣!”

“什麽?”穆正誠錯愕,随即又冷靜下來細思,不愧是在商場沉浸多年的人,很快就想清楚了事情關竅。

不會有商人做這種虧本買賣,要麽是他有內部消息,要麽他根本不是鹽商。

穆正誠想起蕭沂一身不凡氣度,覺得後者的可能性比較大。

“爹,您怎麽不着急,再這樣下去,沒人在咱們店裏買鹽了。”

“你馬上通知下去,讓各個鋪子也賣平價鹽。”

穆弘博道,“爹,您糊塗了不成?”

“你爹我清醒得很,快去!”穆正誠突然想到,這會不會就是一個信號,欽差估摸着也就這兩日能到,他們也賣不了幾天高價鹽了,還不如趁早調價格,給上面人賣個好。

“指揮使,穆家也開始賣平價鹽了。”

蕭沂絲毫不意外,“穆正誠這個老狐貍,還是有腦子的。”穆弘博就沒他老子那麽聰明了。

穆正誠恐怕也知道自己這個兒子不夠聰明,沒有将全部的店鋪都放手交給他管。

“去收拾東西。”

月楹問,“去哪?”

“太守府。”他這個失蹤多日的人,也該出現了。

當天晚上,嚴複就收到了找到蕭沂的消息。

蕭沂左手綁着繃帶,一副受了重傷的模樣,蕭澄見狀,“不言,可算是找到你啦!”

嚴複也道,“世子爺,您可讓卑職好找,差點翻遍了臨陵江下游。”

“嚴太守辛苦。”

蕭澄與蕭沂在嚴複面前表演了一出兄弟情深,月楹看他們演得認真,忍住抽搐的嘴角。

一進門兩人便恢複了神色,蕭沂問道,“你那裏如何?”

蕭澄笑道,“收獲頗豐,我知道他們貪,沒想到這麽貪。怪道五哥與九哥花錢如流水也沒有手頭緊的時候,原來有這麽個生錢的福地。”

“對他們是福地,對百姓卻是煉獄。”

說起這個,蕭澄臉色冷下來,“大雍就是被這幫趴在百姓身上吸血的蛀蟲給吸食空了,這幫人,一個也別想逃!”

蕭沂平安回來,嚴複再沒有理由阻攔蕭澄查案,送往京城的信也都沒有回音,他知道,自己這是被放棄了。

求人不如求己,蕭澄與蕭沂一個皇子一個世子,只要他能抱上一條大腿,他便有機會保住命。

讨好上司的方式無非哪幾種,酒色財氣。

蕭沂好酒,嚴複便送上兩壇珍貴的好酒。

還有,兩個嬌滴滴的美人。

月楹與這兩個美人大眼瞪小眼地坐了快一下午了,心中暗罵蕭沂許久。

幾個時辰前,蕭沂說交給她一個任務,讓她解決這兩個女子。

“怎麽解決?”

“你看着辦,不然就讓夏風去。”

夏風說她最擅長殺人,為了世上少兩條亡魂,月楹還是覺得自己去。

兩位姑娘一聽說她是蕭沂身邊的大丫鬟,便使出渾身解數讓她說說蕭沂的喜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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