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初遇見

“戊戌年八月初一……”宋珂紅唇微啓,念念有詞。“無巧不成書,綠萼,這話本子中的人竟與我是同年同月同日生。”

“真有這樣的巧事?”

綠萼側頭過來瞧,打趣道:“莫不是月下老人所贈之物。”

宋珂笑着睨她一眼。

青蔥玉指摩挲書冊,略微有些出神,“它的主人大概是覺得它沒用,便将它棄于此,如今有緣被我尋見。綠萼,你說我與它可有些相似?”

“娘子怎會這樣想?”

綠萼頓住,“侯爺他怎會棄了娘子,夫人也不會……”

“好了。”宋珂打斷她。

頃刻間,她愁容已散,語氣堅定,“無論如何,明珠不應蒙塵,既有緣,不如同我一齊,共辟一條光明前路?”

說話間,宋珂躬身朝坐像又是三拜:“荒野間,尋不得此物原主,就讓月下老人替他受下這三拜,權當贈書的報答。”

不多時,雲消霧散,天光大亮,雨過天晴。

一行人起轎繼續朝京都方向去了。

進到城中,穿過榮和街,直奔玄武門,宋珂撩開窗帷向外瞧了一瞧。

上京城中香車寶馬絡繹,呼朋喚客聲震耳,與民風淳樸,山清水秀的南嶺大不相同。

行至晌午,忽見一座赤紅色大門,門邊立着一班金吾衛,着盔佩刀,氣勢渾雄。轎子吱吱呀呀一路進去,直擡向太後居所——長壽宮。

宮門外,太後身邊最親近的尚宮林淺,躬身相迎:“宋小娘子,太後娘娘念你甚久,已在正殿等候多時,請随奴婢前往拜見。”

微笑颔首,“有勞林尚宮。”

宋珂識得這位尚宮,幼時,太後回淮南侯府省親,那時她不過三四歲的光景,阿兄攜她參拜新朝皇後,也就是如今的太後娘娘。

那時,她便瞧見過這位林姑姑,跟在娘娘身邊,印象中很是溫柔親切。

天氣微涼,宮娥打起簾籠時,殿內迎面襲來熏香暖意,間伴有……

一股濃濃藥味。

鼻尖輕嗅,宋珂心下百味雜陳。

太後,她的姑母,宋氏家族地位最高的女人。

如今,卻身患重症。

“阿珂,你來了。”

太後倚靠在祥雲椅上,面帶喜色。

宋珂垂首躬身,行禮參拜:“阿珂參見太後,太後聖安。”

“你過來一些。”

太後朝她招手,“阿珂,哀家想看看你。”

宋珂擡首,只一眼,一路上千萬的不情願都頃刻消散了,她眼眶發熱,要拼命忍住才沒有哭出來。

這個曾經以美貌和才學征服上京士族的恵賢皇後;這個扶植弟兄子侄,一手成就現今宋氏榮耀的宋氏長女,如今卻已容顏老去——

太後發絲間已有星星點點的銀白,曾經騎馬征疆場、不輸男兒身的新朝皇後,現今怎會病态如此啊?

究竟為什麽?

她的姑母不過将将四十歲,老天爺怎麽就如此不公,好人卻不能長命?

鼻微澀,宋珂膝行向前,在祥雲椅前跪好。

“真好,阿珂,哀家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太後撫上她的臉。

“姑母!”

只是一句話,宋珂終于哽咽着叫出最親近的稱呼。“姑母!阿珂來了,阿珂來了,阿珂在這……在這。”

兩人相擁,泣不成聲。

姑侄倆久別重逢,直聊到傍晚皇帝來定省時分——

這一日,帝巡河一月剛剛回宮,照常來長壽宮請安。

晚間,天氣愈發的涼了,雪紛紛揚揚飄下來,寒梅也開出一個個骨朵。白雪紅梅輝映,皇宮有如天外天的琉璃世界。

虞洮被太後留在正殿敘話,茶飲到一半,太後狀似無意地提起:“對了,你可還記得,你外祖家有一位表妹?”

“朕記得。”

虞洮自然知道她,澧朝大名鼎鼎的南嶺宋三娘子,傳言裏溫雅含蓄、蘭心蕙質的神仙人兒。

她深得母後喜愛,母後病情漸重,前些日子便安排她入宮觐見,留在長壽宮客居。

“她今日剛到,你可要見見?”

太後微微一笑,又捧起茶盞補了一句:“哦,她茶藝也極好,還可以順道為你烹一回茶。”

宋珂此次進宮的目的明眼人都知道,決不單單為了探望病重的姑母。

自聖祖爺離世,太後病重,朝中以右相為首的一衆官宦多次向皇帝谏言:“淮南侯獨統南嶺,距京千裏,危及皇權,應将南地三分為郡,分而治之。”

如今,朝臣要削權奪勢,宋氏卻将族中身嬌玉貴的嫡長女送進宮來,無非是獻女求榮。

虞洮不置可否,“現在麽?”

太後柔聲道:“是啊,她如今就在偏殿。”

他們雖說是表兄妹,但到底隔着男女大防,宋氏突然将冰清玉潔的侯府嫡長女送進宮來,母後還刻意引見,虞洮心下一片清明。

他想了想:“如此,遵母後意。”

林尚宮領着宋珂進殿時,虞洮正端杯飲茶,耳邊傳來一個嬌美輕柔的聲音。

“阿珂參見姑母,參見陛下。”

他放下茶盞,側目望去。

宋三娘子亭亭袅袅一身白衣,跪在碧色的絨毯上,虞洮有一瞬間的失神,仿佛穿梭億萬年的萬丈紅塵,窺見一朵水蓮在雲霧中綻開。

他這個表妹确實生得一副絕世好皮囊。

淮南侯倒是真舍得。

“阿珂莫要多禮,都是自家人何必客氣?”太後笑道,“這位,就是你表哥。”

宋珂盈盈起身,袅娜走到他面前,微微一福。

“阿珂見過表哥。”

虞洮豐神俊秀,一身玄服,端坐在官帽椅上瞧她,神情坦定,凜凜眉目猶如山水相逢。

他玉雕似的下巴輕點,星眸漠然。

南嶺三分,集權中央,此乃勢在必行。無論淮南侯送來何樣天仙佳人,此女子斷不可收入後宮。

“宋三娘子有禮了。”

郎君聲音朗朗,如玉石撞擊,語氣中卻含疏離。

宋珂趕忙俯下身回禮,一副知禮守節的賢惠模樣。

早聽聞當今聖上幼時繼任,勵精圖治,大興國運。然而,能帶來昌隆盛世的帝王是千古明君,卻斷然不适合做女子的心上人。

呵,宋三娘子……

她宋珂竟也有貼人冷臉的一日,初見就拒人千裏,俏生生一位美嬌娘送到眼前,他口中卻一聲表妹也不願稱呼。

她這個表哥果真生得一顆銅牆鐵壁心。

宋珂纖腰折微步,皓腕呈輕紗,楚楚動人跪坐在虞洮面前,專注地烹茶。

風爐上扇滾了水。沸水咕咚作響,散發出陣陣甘冽清甜的香味。

她一副媚眼秋波,笑意盈盈,“表哥,這爐水采南陵蟠龍古寺中的千年楓樹露水,收百年難覓的紫竹葉上的雪,埋在地下,至今已有三年,今日開壇。還請表哥細品。”

指如蔥根,一雙玉手在杯盞間靈活翻飛。

太後接過盛着茶湯的白瓷盞,茶湯清澈,透香沁人,細品一口。

“飲得阿珂這一盞,再喝別的茶,怕都是不過如此而已了。”

說完,太後又笑着看了看虞洮。

宋珂耳邊向來不少這樣的誇贊吹捧,嘴上卻應承着,“姑母過譽了,阿珂的手藝哪裏上得了臺面。”

最後,她媚眼如絲、面泛桃花的将那杯“楓露茶”奉到他面前,滿臉期待。

他斂袖接過,星眸熠熠墨色,薄唇輕抿茶湯。

“有勞。”

禮數周全,态度冷淡,再無別話。

“……”

唉,宋氏的榮耀之路怕是艱難了。

這一日,皇宮裏白雪紅梅,窗外雪簌簌落了一夜,宋珂卻讀了一冊驚人的話本子。

故事裏的男主角正是眼前的皇帝表哥。

而她宋珂,卻是個苦命的可憐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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