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青楓舫

沿着岸邊走了兩步,就看見停靠在岸邊的青楓畫舫,畫舫裝飾華麗精致,在晨煙碧波中蕩漾在湖面,下半部分采用石料固定在開闊的岸邊,似船而不是船,專用做觀景宴請。

各家貴女的貼身女使們按規在畫舫岸下候着,綠萼也被攔在了畫舫外。

宋珂提裙上階,畫舫景象華貴非常,上京氣派果然非同凡響。

貴族女郎們着衣鮮亮,踏在丹粉漆過得香木船板上,絲竹談笑聲陣陣入耳。畫舫上設有案桌,小案上瓜果點心齊備。

不多久,鑼鼓敲響,衆貴女落座,戲選開始。

百姓在岸邊觀貴女容貌舉止,折枝投進木匣中,選出資容俱佳者。

花神戲選的傳統,最初原來是本朝君民同樂的盛事,年數久了,就逐漸變成世家女郎之間年年攀比的大賽。

若能當選花神,郎君們便會争相迎娶,上門說親的媒人也要踏破門檻。

宋珂端身坐在香舟上,餘光穿越船桅在湖面絡繹游船中,搜尋皇帝的身影。

皇帝是九五至尊,就連乘的那一艘船都高闊恢弘,分外紮眼。

今日祭典,萬民同慶,虞洮着一身繡金龍紋玄服,通身飒爽英姿,指點江山,自成風流。在金吾衛的護擁下,長身玉立于船頭,受萬民觀拜。

“你就是南嶺宋珂?”

嬌俏的女聲在宋珂耳畔響起。

一位粉衣女郎站在面前,居高臨下的看着她,頭插金絲八寶簪,腕上戴一副鑲銀紅玉镯。

最奪人眼目的,還是她脖上挂着的一顆牛眼大小的金珠,一根紅繩系着,垂在胸前,熠熠生輝,光芒刺目。

還未等宋珂答話。

那女郎順着宋珂方才的視線看過去,面上已現愠色:“你方才是一直在看皇帝哥哥?”

她後半句話聲音刻意壓低,生怕不遠處岸邊的百姓聽見,而畫舫上女郎們的視線也暗地彙聚過來,眼中多是對這位女郎的忌憚。

這女郎想必身份非凡。

宋珂恭敬謙和的起身見禮,柔聲道:“阿珂見過女郎君,不知女郎如何稱呼?

粉衣女郎繼續壓低嗓音,語氣中賭氣一般:

“你當別人都是傻子,不知道你來上京的目的麽?”

她的眼神透過香舟帷欄,穿過宋珂的肩頸,看向龍舟船頭上郎豔獨絕的虞洮,眼神中的傾慕之情難以抑制。

宋珂見狀了然的笑笑。

表哥盡管刻板無趣的緊,到底是生得那風流模樣,想來也勾得上京城中不少女郎們暗自春心萌動。

“阿珂方才在觀湖景而已,南嶺多丘陵,如此逶迤湖光已經叫阿珂目不暇接了,更枉論陛下真龍天子,龍章鳳質,阿珂豈敢擅觀。”

粉衣女郎輕嗤一聲,“這樣的風光沒見過,南嶺還真是窮鄉僻壤的地方。”又傲慢問,“你當真不知道我是何人?”

宋珂正要點頭,卻不禁意一瞥,女郎胸前那顆金珠奪目,《無名冊》中文字閃現腦中,這難道是……

口銜金珠!

宋珂面色倏地變了,“您是……畢氏女郎君?”

“不錯。”

畢潇潇附到她耳畔:“所以,你理應知道,我與皇帝哥哥自小就有婚約。”她一字一句,“乃先帝欽賜。”

宋珂看着那顆金珠,多餘的話壓根沒聽進去。不好的預感湧上心頭,《無名冊》中種種因果前緣再現眼前。

她霎時寒毛卓豎,語速加快,素手撚起畢潇潇胸前的串珠紅繩:“畢家娘子,您這顆金珠質地上品,不知是從何處來?”

宋珂不接話茬,反問起金珠。

畢潇潇被問得一愣,難道宋珂不該拈酸吃醋,與她争辯一番?這樣,自己名正言順婚約在身,自然能壓宋珂一頭,滅她的氣焰。

“這顆金珠乃是我自娘胎中帶來的。”她答道,接着示威:“先帝有言,此是招財利市的寶貝,乃國之大計!我理應與皇帝哥哥成就一番金玉良緣!”

“是那顆生而口含的金珠麽?”宋珂七上八下,追問着。

畢潇潇有點莫名其妙,“自然。”

宋珂頓時心中如打鼓般,牽強的扯出一抹笑,應付着搭話。“陛下與畢娘子天造地設,阿珂提前喚一句表嫂了。”

心中總莫名覺得,預兆有些不詳……

正此時,一艘梅花小舟泊在船邊,舟上一黛衣小厮放聲大喊。

“報——”

他急吼吼跑上畫舫,滿面帶笑,“恭喜!恭喜!宋氏宋珂娘子榮選今年花神。”

報喜聲響徹萬興河面。

岸上百姓發出陣陣歡呼,河面游船上的士族子弟也紛紛遙望過來,宋珂頃刻成為萬興湖畔最耀眼的女郎君。

河岸目光彙集,畢潇潇顧及貴女形象,也不再挑釁。一雙圓眼仍氣鼓鼓瞪着宋珂,手中揪着羅帕,一跺腳。

“哼!算你走運!”

這個宋珂身份尊貴,又生得一副脫俗的相貌,誰不知道太後和宋氏在打什麽算盤?今日剛一見到她,畢潇潇就氣不打一處來,施了重重幾拳卻好似打在棉花上一樣,反倒讓她交好運選上了花神!

畢潇潇憋悶的下了舫,畫舫下畢家的女使們前簇後擁着她離去了。

此時,宋珂卻再顧不上旁的了,她渾身發軟,如墜深淵,直挺挺癱坐下去,細潤如脂的額間溢出星星點點的冷汗。

登上畫舫不過半刻功夫。

竟全部對上了!口銜金珠的畢氏!榮選花神!

若說其他都是著傳者憑現世杜撰,可花神呢?

那書冊落滿灰塵,十分破舊,顯然有些年頭。多年之前,尚且未發生過的事情著傳者是如何知曉?

又如何知道今年她會被召來上京?

今日又會被迫上畫舫參選花神?

而且此刻會當選?

小厮喜氣盈盈的站到她面前,躬身作揖,“宋家娘子,這就随奴上花舟吧。”

宋珂心裏如千萬支銅鼓齊鳴,震得她耳鳴目眩,一時間五感盡失。

當稍微清醒過來的時候,宋珂發現自己已坐上小舟,飄在萬興湖心了……

河岸上,名士們在描摹她的畫像。

宋珂手握紫檀木墜,強逼自己鎮定下來,她吐出兩口濁氣,沉着細想。

若那本《無名冊》當真與現世一一相合,先不論到底是何緣由,書上有言,今日,會有神龍現,她将會被掀翻在水中,之後身患重疾,最終香消玉殒,就此與人世永別。

她本不會游水,假若真的落入水中,唯有等別人的施救。

可是四周游船都靠近岸邊,唯獨她所乘的一葉花舟,施施然飄零在萬興湖心,叫她求救無門。

宋珂再低頭看向河中蕩漾的水波,不必伸手去觸碰,她心下就明了,初冬時節的河水該是刺骨冰涼。她打小嬌生慣養,自然身嬌體弱,若落水,救援不及時,必定傷及根本。

隐約間,透過水波,宋珂好像看見什麽在瑩瑩閃動。

是龍鱗!

不敢斷定自己的猜想,宋珂還是難以相信。

可若是真的呢,自己真的就是話本子裏的短命女配,難道就這樣束手就擒,落下水去,患上重疾,香消玉殒?

宋珂抿唇。

不!無論如何,來這世間一遭,就得好好活着,盡管被家族當做利益交換,盡管不知未來去往何方,她決不能喪命于此!

她不甘心!

再次擡頭,環視四周,有艘船離她現在的位置最近,定睛一看,船頭上站着的那位,正是她的表哥,虞洮。

哦,對了。書中有雲:帝擎神龍飛空中。

宋珂再顧不得貴女端莊,彎腰拾起橫放在花舟上的竹篙,素手撐杆,奮力一搏,向皇帝龍舟劃去。

皇帝虞洮,将興內外,承盛世天下,築就千古帝業。

他的大業未興,決不可能輕易喪命于此。

眼下,他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虞洮此時正立于船頭,環顧萬興湖畔太平景象,海清河晏是帝王志向。帝王,生來就該有益于百姓,以仁抗不仁,以義聚不義,理所當然應舍棄個人私欲。

與畢家之親是合百姓之利,而南嶺宋家不然,母後是在為母族争利。他雖能體諒重症的母親,身為帝王卻難以遂她之願。

至于宋珂,宋三娘子……

他望向湖心。

猛地,虞洮雙眉緊蹙。

不對勁!

宋珂神色異常,正奮力撐篙。定睛看向她身後的湖面。本來平靜的湖水,現下隐約向同一方向泛起微波,湖水被劈開兩邊,似有巨物緩緩潛于水中,蓄勢發力。

虞洮負手,“傳令,駛向花舟。”

帝王之令如天,龍舟加速駛去,兩舟逐漸行近。

幾個呼吸間,水波已然漾起更大的波浪。

就連遠遠站在岸上的百姓,與靠近河岸游船上的士族也已察覺異樣。

“阿娘,水下有東西!”岸邊一位小兒郎手指湖心,脆生生的一句話。

嘩!

湖岸邊炸開了。

“水裏有、有大魚!”

“不可能,哪裏有這麽大的魚。”

“那必定是水中巨獸!”

“……”

宋珂手心在出汗,她此刻渾身冰冷,岸邊炸了鍋的驚呼、争讨,她全然聽不到了,她只能聽到身後水波中巨物游動的聲音。

花舟已經開始随着劇烈晃動的水波上下颠浮。

宋珂感到前所未有的絕望與無措。

劃!劃!劃!

奮力的向龍舟劃!

十丈——

三丈——

一丈——

湖面急流飛濺,龍角隐隐浮出水面。湖水中,金色龍鱗在紅日之下,折射出奇異的橘紅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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