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羅剎境
虞洮顯然對眼前的狀況很是費解,他眉頭緊蹙,沉聲問道:“你是何人?”
也難怪,神龍飛天、身處異界,饒是處變不驚的帝王也難免驚愕。
“君上不記得姚音了麽?”
少年擡首,那雙看一眼就讓人毛骨悚然的琉璃眼中,竟隐約透露出被父母抛棄的孩童般的委屈可憐。他小心翼翼的看着虞洮,再次确認,“君上真的不記得姚音了麽?”
虞洮肉眼可見的一怔,如山巒般俊秀的眉宇擰得更緊。
“朕,應該識得你麽?”
“是哦,君上如今不識得我了。”
那自稱姚音的少年本來上揚的嘴角耷拉下來,依舊跪着,琉璃眼中依稀閃爍出淚光。
“君上不要姚音了。”他垂眸自言自語,淡藍色的眼淚從眼睑淌到面頰上,白皙臉頰染上淡藍色的淚水,看起來分外怪異。
他方一落淚,天上就開始飄起了小雨。
他跪在地上,仿佛幾萬萬裏高的天都塌下來了,淚水從小溪驟然淌成大河,嘩啦啦的落進地裏,地裏奇異般的生長出金色的草葉。
他悲傷至極,“是姚音不夠好,君上才不要姚音了。”自怨自艾的,他以手砸地,猛地一道青色閃電,在遠處憑空劈下,發出陣陣轟鳴。
雷聲霹靂一般,宋珂被驚得捂住耳朵,縮成一團,像個鴕鳥似的直往虞洮身上鑽。
虞洮看見眼前驟然變換的景象,俨然陷入了沉思,絲毫也顧不得這個不知廉恥、投懷送抱的女郎了。
宋珂蜷在虞洮胸前,見他沒甚作為,小手更加得寸進尺,趁他不注意,悄悄撐開他玄色的龍袍寬袖擋在頭上遮雨。那少年哭得越厲害,雨就下得越大,從如毛細雨,忽然轉成瓢潑大雨,不過一瞬之間。
宋珂自小到大都是金樽玉器堆起來的,從來都被照顧的妥妥帖帖,別說淋雨了,就是一陣涼風吹過來都有人沖在前面擋着,眼前這雨來得也太突然,她都快要被淋得睜不開眼了,躲在他的袖袍下,她柔着嗓子,假惺惺的獻上關懷:“表哥,雨大,莫要淋濕了。”
女郎身上的藕荷香氣入鼻,虞洮蹙了蹙眉,“無妨。”
他無暇揭穿,更懶得揭穿這女人的小把戲。
轉瞬,他便觀出一絲端倪,這個異世界分明與眼前的少年姚音有脫不開的聯系,異世萬物分明因他而起,随他而轉,他落淚,天就下雨。他憤怒,便劈驚雷。他俨然是這個異世界的絕對主宰。
看來若想離開這異界,還需從他身上入手了。
寬袖之下,宋珂不依不饒,順勢踮腳,朱唇湊到虞洮耳邊低語,“表哥,如今幻夢一般,這少年看起來對表哥頗為敬重,不若表哥先诓一诓他,将他穩住再另做打算。”
虞洮和宋珂對視,不欲給她半分情緒,擡手擋開愈發變本加厲貼近的玲珑身軀。
“些許風雨,能奈朕何?朕不畏風雨,也從不會诓人,更不喜歡女人刻意的接近朕。”
“……哦。是阿珂僭越了。”
宋珂面上期期艾艾的應了。
心裏直罵,真是塊死木頭!
這時,那少年姚音擡首,看向虞洮,頂着一張被淚水染得湛藍的臉,一邊抽抽搭搭,一邊打了個哭嗝,模樣甚是好笑,“君、君上莫、莫要淋濕了。”
他揮了揮袖。
傾盆大雨中,一柄水缸口徑大小的荷葉就憑空懸到宋珂二人上方,為他倆遮蔽了雨水。
虞洮淡淡開口:“姚音麽?你休要再哭。朕有話問你。”
姚音抽噎,“君上、君上請講。”
“觀你眉間金龍,你與今日萬興湖上那條金龍是何關聯?”
“姚音正是小金龍啊。”他乖巧的應答。
“嗯。”
虞洮顯然早有預料,
“那你為何稱朕為君上。”
姚音眨着那雙琉璃眼睛,“君上就是君上啊,永遠都是。”他抹了一把眼淚,紅着眼眶膝行向前,小小一團跪在虞洮腳邊。
“姚音永遠忠于君上。”
姚音虔誠狀,眨着一雙碧黃相間的眼,伸出一指與虞洮右手肌膚相觸。
他作勢閉眼感應,異界光芒乍現。
宋珂被光灼了眼,不自覺地擡袖掩面。
再睜眼時,光芒散盡。
姚音昂首凝望着虞洮,仿若已對他的想法了然于心,堅定道:“原來君上此生的夙願就是想要□□定國麽?那就讓姚音陪在君上身邊,可好?我定可助您治國安民。”
虞洮身子一怔,不可置信的彎腰逼近:
“你,會讀心之術?”
宋珂看這一幕,吃驚有餘卻插不進話,只得理了袖子,立于荷葉下,側身端詳他二人。
一個是面如敷粉,眉清目秀的白衣少年,一個是郎豔獨絕,世無其二的玄衣帝王。
虞洮對這小金龍難得的有耐性,不僅讓他執着他的手,連問起話來也循循善誘的,宋珂有個壞念頭:這塊木頭,該不會是個斷袖吧!
姚音仍舊跪着回應道:“若姚音說這世間真的有六道輪回、前世今生,君上,你可信?”
虞洮擰眉看他,沉默不語。
他審視的眼神過分專注,讓一旁的宋珂感到他仿佛一尊玉石塑成的佛像,高高在上的俯瞰衆生,令人崇拜又敬畏。
姚音又問:“若我說我于君上而言有着生生世世的忠誠之心,君上,你可信我?”
虞洮唇抿成一道直線,仍沉默地看着他,似是在思忖決定什麽。靜默的這無量世界,似乎從此便失去了聲音。
他二人只是相互對望。
宋珂在一旁細細端詳,終于才看明白了———
今日一切奇異遭遇,緣因這條小金龍想要認主!認虞洮這位真龍天子為主!平白天上掉下來的神龍相助社稷,這就是男主人翁的待遇麽?
幾個呼吸,虞洮才冷冷地開口:“若要朕信你,你待如何證明?”
姚音道:“君上之國,不久以後将罹一場天災,百姓苦矣。姚音可以助澧朝百姓躲避這一場浩劫。”
“天災?”
宋珂疑了一句,這在《無名冊》中到沒提到過。
姚音點頭,緩緩道:“所謂白骨露于野,千裏無雞鳴。天災至時,所見之處盡是滿目瘡痍。”
虞洮容色頃刻肅穆,百姓向來是他心中最要緊的事,“當真?”
姚音察言觀色,見虞洮此刻面露出的與之前大不相同的嚴肅神情,少年微微笑了。
他淡淡說道:“君上,您已經信我了。”他一雙琉璃眼綻放黃藍光芒,打量着虞洮的表情,似乎要從虞洮臉上看出什麽絕世珍寶。
“您已信我了。”
語氣篤定,姚音再次下了定論。
虞洮終于深吸一口氣,“你神力滔天,而朕□□凡胎,你若有歹心,朕無力反抗。更何況,為了百姓,朕不得不信你……”
他擡手親扶姚音站起,“還有,朕的心告訴朕,朕應該信你。”
虞洮平生浸潤在儒教中長成的。從來不信神鬼精怪,如今所見種種皆非凡塵道理所能解釋。
然而,只此一面之緣,自他見到這位金龍少年,卻仿若胸口用上一種莫名的感應,他們彼此有種默契和信任,是前世今生嵌落在靈魂、骨血之中的。
這少年,不會欺瞞他。
姚音站直身,拱手:
“君上,姚音于您之忠,是生生世世永不會改變的,只求能跟随君上。”
“好,倘若真如你所言,能助澧朝消災降福,朕便封神龍姚音為司天監,掌國運星象。”
“當真?那我便可日日跟随君上了嗎?”
少年揚起嘴角,模樣純淨清透。
虞洮負手而立。“君無戲言。神龍姚音,你大可不必心存疑慮。”
少年嘴笑得咧開,看向宋珂:“姐姐作證!”
宋珂含笑,“好。”她側目看向虞洮,兩人無意間四目相對。
“阿珂恭喜表哥,賀喜表哥,表哥德行感召天地,才有神龍現世投效,真是國之大幸!民之大幸啊!”
虞洮側目颔首。
宋珂竊喜:真是千穿萬穿,馬屁不穿!大體居高位者都愛聽這種谄媚的恭維話,就連不近人情的表哥也不能逃脫。
也怪不得阿耶每每聽到下臣的吹捧都很是受用,宴席上總是樂得多飲幾盞醉明月。宋珂過往十分瞧不上馬屁精的,今天居然用上了這項絕活。
她正搜腸刮肚,試圖投其所好再說點什麽。
虞洮開口了:“宋三娘子,今日之事除朕、你、姚音在場三人,不得外傳。”
宋珂愣了一瞬,心下了然。
“是,表哥。阿珂曉得輕重的。”
所謂子不語怪力亂神,世人信神佛是一回事,但那是看不見摸不着的,存在于想象裏的,如若讓百姓知道神龍就生活在自己身邊,那還不都亂了套了?
接着,虞洮轉向姚音說道:“你所說的天災究竟為何?你當如何助我規避這場澧朝的浩劫?”
他語氣沉穩,卻罕見的傳出一抹關切,是宋珂從未見過的他。
姚音擺擺手,“君上莫急。”笑着湊近虞洮和宋珂二人,指着自己的眼珠,“君上,姐姐,你們且看一看我的眼睛,狀似琉璃,對不對?”
宋珂認真品評道:“确實。你這雙眼睛真是晶瑩剔透,若說是疊翠流金也不為過了。”眨眨眼睛,她又湊近虞洮,滿臉巴結地尋找認同:“表哥,你說呢?”
虞洮沒搭理她,仍存疑的看向姚音。
姚音意味深長的笑着,繼續說道:“萬年前曾有位道法乾坤的仙君,他以離火之精,将一處天地至寶藏于我的眼中。不知君上可聽聞過——羅剎之境。”
“是佛經中所說的預言境麽?”宋珂脫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