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癡兒怨
宣政殿。
衆臣列班上朝。
尚書令手持笏板,站在殿下揚聲道:“尚書令有本啓奏。”
“準。”
“近日,雲州現一教派,曰雞足山大乘教,教主名曰張太保,自稱得于陝西無生飄高老祖,自身為四十九代收圓祖師。臣暗中查訪,他原為雲州街頭一無名混混,以燒香禮忏,煽惑人心。如今占雲、川、黔三路交界處雞足山為教會,延綿日久,牽連衆多,苦當地百姓久矣。”
虞洮正聲:“此事,雲州州牧前日已上折向朕請兵,雲州當地為鏟除□□,已經三次派兵圍剿,但卻頻頻遇阻,今日朕想請各位愛卿暢所欲言,這雲州□□該如何辦?”
他高坐在宣政殿龍椅上,俯視百官。
轉而,虞洮點向了堂下一人,“新晉五品中散大夫聞瞿,你來談一談。”
“是。”
聞瞿一身紅色朝服,手持笏板,躬身行至殿前:
“整治秘密教門,其一,對除正統之外的民間宗教應實行教禁;其二,應将私習□□入罪;其三,應盡快制定官員治理教門的獎懲辦法;其四,設秘密教門的專轄屬衙,防治民衆為□□所惑。”
紅衣卿相,朗聲而吟。
虞洮眸中透出贊許,“聞卿果然是治國大才。”
他攏袖道:“既如此,朕命你為三品欽差,先行去雲州查辦。協同虎贲中郎将率五千精兵将雲州□□一舉擊潰。”
此令一出,殿下一衆大臣心嘆不已:
這位聞瞿聞少卿不愧是新科狀元,不但儀表堂堂,言行有理有據,不卑不亢,又得陛下如此青眼,想來過不了多少年就可位居三公了。
要知道,新任京官向來先從翰林院做起,或在上京城中任些文職,文官更是從來很少外派別州公辦,更枉論會委以如此大任,真可謂是一步登了天了。
聞瞿擡首,俊秀的眉眼微怔了一下,而後,他垂眸不易察覺的無奈笑了笑道:“遵旨,謝陛下。”
“好,朕等着你凱旋的消息。”
“臣定不辱使命。”
聞瞿躬身一揖。
虞洮滿意的颔首,又問:“衆愛卿可還有本奏?”
這時,光祿大夫陳賀友側身一步站到殿前,躬身道,“臣有本奏。”
“準奏。”
“陛下已過束發之年,宮中卻尚無一人,先皇為陛下欽定右相之女,六禮已成四禮,綿延子嗣,是為國之根本,陛下應速速迎娶,早日立後啊。”
殿中朝臣竟霎時無人敢應言。
光祿大夫這簡直是在往槍口上撞啊!
誰人不知,陛下近日與那位南嶺宋氏貴女宋珂來往甚密,誰也猜不準皇帝現下的心思,那聖祖爺定下的陳年婚事有誰敢提?
這陣子,不少官員被召去崇德殿議事時,都碰巧遇見過那位宋三娘子送糕餅,她每日巳時都提着小食籃,從長壽宮,行至禦花園,穿過宮中長廊,越過大半個皇宮去給皇帝送糕餅。
皇帝身居高位,被衆人瞧着盯着,身邊的事情沒有不要緊不留心的,在宮中一傳十十傳百,天子左右向來沒有秘密,也根本瞞不住。
宋三娘子碰巧在崇德殿被撞見一次是可以說是偶然,可連着小半個月日日如此,前朝後宮都看出了個端倪。
這消息已從宮內一路傳到宮外,眼下幾乎整個上京士族都傳言道——
南嶺宋珂已與當朝陛下珠聯璧合,情意相投。
澧朝皇室歷代遵循一項法例,為保天家安寧,皇帝在正式封後之前,後宮中不可納入有位分的妃嫔。
如此一來,歷屆皇帝在大婚前難免遇上一些情投意合的貴族女子,也只得謹守禮數,待大婚後才下封妃诏書迎進宮裏。當年,聖祖爺與珍太貴妃便是如此,她封妃後承寵多年,在後宮裏風光無限,一時無兩,就連如今的太後娘娘也比之不及。
更有甚者,有些皇帝為消解私欲,婚前會暗收一些宮娥或其他身份低賤的女子。這些女子不是明媒正娶,又無尊貴身份,只能無名無分養在深宮,大多早年失寵,郁郁而終。
如今,南嶺宋珂身為宋氏貴女,身份尊貴,美貌傾城,與皇帝婚前便意切情真,赫然是上演了當年珍太貴妃寵妃之路的第一步。
這半個月,上京城裏除了南陵宋珂被口口相傳,還有一個人,也成為百姓們茶餘飯後的話題之一。
那就是珍貴太妃的外甥女,那位“口銜金珠”的右相女兒畢潇潇。
當年聖祖爺為她與當今聖上行了納征之禮,按理說,她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理應就是澧朝未來的皇後。
如今,卻真是因緣果報,當初珍貴太妃盛眷龍寵,太後空守着新朝皇後之位,就連聖祖爺離世時,也不忘下一道遺诏,命珍貴太妃與太後享同等尊榮。
而今,宋氏與畢氏她們下一代的女兒卻颠倒了個兒。
宋珂進宮不過月餘,就讓冷面仁心的少年君王動了凡心。
眼下聖祖爺已逝,太後又豈會眼睜睜讓自己的親生兒子迎娶珍貴太妃的外甥女?
更枉論,右相曾多次谏言陛下,三分南嶺宋氏淮南侯屬地,如此這般,兩派不争得個頭破血流才是怪事了。
榮和街,右相府。
碧瓦朱檐,雕梁畫棟的小院裏,吵吵鬧鬧傳出清脆的瓷器碎裂聲,重物落地聲,還有仆從的驚叫聲。
“啪——”
“砰——”
“宋珂!她好得很!好得很吶!”畢潇潇在房裏一邊砸物件,一邊怒叫,身上的娟紗粉衣蝶裙,随着她的動作上下翻飛,一頭青絲也垂下幾縷,略顯淩亂,巴掌大的小臉被氣得通紅。
“我的嬌嬌啊,嬌嬌喲~”右相心疼的老臉皺成一團,急得直跳腳,“哎呦~可小心些手腳呦~。”
老來得一獨女,右相嬌慣得緊。
“阿耶!你聽聽外頭是怎麽說我的!整個上京的人都在說我,說我進不了宮,更做不了皇後,我與皇帝哥哥從小就定親,憑什麽她宋珂一來,就搶走我的皇帝哥哥!她憑什麽?”
畢潇潇瞋目切齒,柳眉倒豎。
“嬌嬌莫慌!嬌嬌莫慌!休要氣壞了身子!”右相急勸慰:“這還只是衆人的捕風捉影罷了,算不得真的,算不得真的。”
“不!就是真的!那個宋珂長得一副狐媚樣,我見過的,皇帝哥哥定然是歡喜她了!”
說到這,她眼眶泛紅,鼻尖一酸,“哇——”的一聲撲在桌上抽泣:“皇帝哥哥若是歡喜她……我該怎麽辦啊?阿耶,嬌嬌……嬌嬌怎麽辦啊?”
瞧着老來得子的嬌嬌女兒,傷心成這幅模樣,右相心如刀絞,只得繼續寬慰:“嬌嬌啊,當年聖祖爺為你與陛下定了親,這麽些年,你早就該想明白,古今有幾個皇帝後宮三千,能獨飲一瓢?皇帝總有一天會娶別家女郎,只要你占着這名正言順的名分,誰也不能越過你去。縱是皇帝再喜歡那宋珂,即便太後再護着侄女,總也敵不過聖祖爺的遺命。”
“真、真的嗎?”畢潇潇淚眼婆娑,聲音顫抖。
右相嘆息,“嬌嬌,為父只有你一個女兒,恨不得将世間最好的都呈到你眼前,只要你能高興,又怎能忍心欺你?”
“可、可若是皇帝哥哥不歡喜嬌嬌,不願娶嬌嬌怎麽辦?”
她又是一陣泫泣。
右相對這門親事背後的利益牽扯看得清楚明晰,宮中的日子又豈能好過,若他的女兒得不到皇帝的歡喜,便只能一日一日苦苦捱着。
他高居相位,什麽樣的榮華富貴沒有,若不是聖祖爺欽定,他何必送女兒去那吃人的虎狼窩裏。
右相拉過女兒的小手,輕拍了拍:
“嬌嬌啊,若皇帝為了那宋氏女,當真不顧朝中大臣勸谏,違背先帝聖明,咱家嬌嬌也不該再嫁他。”低聲綿言細語道:“咱家嬌嬌值得世間最好的,皇帝若不懂得珍惜,阿耶定為嬌嬌尋一位天底下最好的郎君。”
畢潇潇一聽這話,猛地抽回手,反應更加激烈:
“不!阿耶!我只嫁他!我只嫁他!”
她梨花落雨,“若不能嫁他,我寧願終身不嫁,不如道觀裏做個道姑去。”
“嬌嬌,你這說的什麽傻話?”右相眼眶微紅,斥道。
“阿耶,我一生下來就口銜金珠,所有人都說我招財利市,是澧朝的寶貝,聖祖爺于是就将我指給他,我生來就是為了嫁他,若不能嫁他,我這一世就白活了。”
她一手抹淚,一手将胸前金珠緊攥在手心,淚眼透過花窗望出去,窗外是一棵光禿禿的高大梧桐。
“嬌嬌啊……,你怎能這般癡啊?”他嘆了口氣,“阿耶只怕苦了嬌嬌,若你嫁入宮去,皇帝不愛惜你,真叫阿耶的心也碎了。”
“阿耶,即便這樣,嬌嬌也願意守着他,只要能陪着他,看着他,我這一生就別無遺憾了。”她一臉決絕。
右相見女兒這癡樣,不禁老淚縱橫,心下一橫道:“如今這些還都只是傳言,若皇帝真要悔親,阿耶這些年在朝中還能說上些話,你姨娘也在宮中多年,定能為嬌嬌争個公正。”
“阿耶——”
畢潇潇一下撲進右相懷裏,悶頭又是一陣泣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