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夢中人
夢境中,茶樓裏。
戲臺上唱念做打,咿咿呀呀,唱段《長生殿》的故事還在繼續,舞臺兩側書一對聯:“蓬島仙班笑語和,借虛事指點實事。”
臺上那扮演癡情皇帝的小生,新花豔水袖,清音凝白雪,正唱到一句:“願此生終老溫柔,白雲不羨仙鄉。”
伊人回眸,脈脈眼波流轉,一件石榴紅鬥篷之下,掩映着如紅豔凝香露的絕美姿容,素色裙衫婉麗娉婷,端的是一派旖旎風流。
帽檐被“他”失手扯下,瀑發披散,一張熠熠生輝的俏臉顯露在衆人眼中,愕然回首,驚豔四座。
周圍看戲的茶客不再看戲,目光紛紛聚到大廳鸾姿鳳态的二人身上。
“誰啊……,昊天帝君?!”
那女仙先是不耐煩的疑道,回眸間,竟是驚嘆。
男仙顯然也是一怔:“仙子,怎會在凡間?”
看向她身後的戲臺,他似是已然明了:“修習無情道的天尊一門原也可以思凡戀曲,偷下凡來看這凡界的情愛之戲麽?”
“我……”
女仙被抓了個現行,手腳都不知道往哪處擺,分明亂了章法。
虞洮也是心嘆,一夢連一夢,他與她之間從來便是前世帶來的緣,只是不知這緣,是一段良緣?還終究是一場劫?
想來今日這夢,是他二人千年之前的一次相逢,是那情愫相生的緣分伊始之時。
女仙彈身站起:
“小仙拜見天帝。作為天尊坐下十二金仙之一,二仙山麻姑洞黃龍真人的親傳弟子,本修習的無情道,仍舊貪戀凡塵實在不該,只是見牡丹姐姐深陷愛戀無法自拔,才心中生了疑惑,還求天帝莫要告訴師傅才好。”
她恭敬的端身一揖,垂眸時眼神飄忽,緊張地顯而易見。
為自己求情說話時聲音明顯緩下來,聲音軟糯糯的似水如歌,悅耳輕柔,便仿佛外面街市上孩童手裏拿着的甜絲絲的糖稀串兒。
整個人小心翼翼的相求,還時不時偷偷瞥他一眼。
男仙面上神态自若,飄然出塵。
唯有與他一身兩魄的虞洮能察覺到,他心上實則一陣悸動,還在心底暗暗道了一句:“原是她……是‘仙塵不知塵遠近,忘卻五湖上青天’。”
是上一夢中女仙為開導他的迷惘,曾贈他的那句詩,虞洮不禁感嘆命運,或許他倆的緣從那句詩開始便已注定了無法停止。
女仙低垂着眸子,烏絲滑落在皎月般的臉上,如墨汁染上白壁,石榴紅鬥篷襯得她整個人靈動溫柔,似方才攤市上的陶瓷娃娃一般別致精巧。
虞洮感受到“他”胸中如陽光傾瀉的溫暖,依稀憶起數月前在皇宮中,與她的月下梅林偶遇,那樣的怦然心動與此刻一般無二,他也曾有過。
此刻,誰是宋珂,誰又是女仙,虞洮又是何人,他自己再也分辨不清了。
虞洮覺得自己完了,這男仙也完了。
原來即使在幻夢裏,他也注定會為她傾心。
見男仙沉沉不語,女仙朱唇微啓,嘤然有聲,“那帝君來此,又是有何要事?”
“他”趕忙回神,精神瞬間恢複緊繃:“妖獸梼杌私逃下界,隐匿在此,本帝方才倉忙才會誤識仙子,仙子見諒。”
男仙擡劍急急欲走,口中匆匆道:“今日之事本帝便當做從未見過。”
“梼杌私逃?”
顧不上有違門規被抓包,女仙只聽進了前一句,緊跟着急追幾步。她圓眼直瞪,驚得要命:“此獸專以凡人為食,怎可任由它在凡界作亂?我願請命助天帝将之速速搜捕擒拿。”
男仙定睛看她,随即拱手一揖道:“仙子大義!”
“此處街頭人數衆多,你我分開兩路搜尋,避免在人群中與之交手。梼杌乃上古兇獸,傲狠難訓,仙子務必小心!”
說罷,他從懷中掏出一只紫檀木雕,上刻開口金蟾,底座是一朵木刻蓮花,整個木雕拳頭大小,金蟾大張的口中含一顆圓滑玉珠。
男仙拿起木雕上的金蟾,将木刻蓮花交到她手中,原來這法器一體兩分,可以分開使用,而那蓮花的蕊芯也鑲嵌一顆玉質相同、大小相同的玉珠,與金蟾口中玉珠輝映。
“此法器可引法傳音,金蟾蓮花本為一體,仙子執蓮花,本帝執金蟾,若尋得那兇獸蹤跡,你我及時通過此物互相聯通。”
“是。”女仙豎耳恭聽,敢忙應了。
二人出了茶樓,一個奔東一個朝西,各自搜尋而去。
“他”手捧金蟾,步履矯健,在人群之中足下生風,左右顧盼搜尋,山雨欲來風滿樓,燈會中人來人往,皆是梼杌的目标,時間愈發緊迫。
驀地,金蟾之中傳來感應,“他”身輕如燕,拐到一處僻靜小巷,長袖一拂,金蟾口中玉珠金光大閃,眼前畫面投射在一處昏暗竹林。
林中一片死寂,遍地的血流成河,屍橫片野,被獸啃過的斷體殘肢肆意丢棄,挺拔修長的翠竹染上斑斑血跡。
溘然,從遠處傳來一陣歷嘯。
“吼——”
立時,又是一陣急促的女子喘息聲,緊接着是她刻意壓低的軟糯嗓音:“天帝,燈會東南方向,斑竹林。”
随後,畫面猛然被切斷。
虞洮心上為之一緊,仿若被浸在寒冬的湖水中,驟然間冰涼刺骨。
即便他清楚的知曉這是在夢中,可這夢境裏五感具齊,諸法實相,真實如現世,他實在無法眼睜睜看到她受到傷害而無動于衷。
“他”祭出玄天寶劍,口中念念道詞咒語,寒光一淩,呼吸間,便置身于一片斑竹林中。
“桀桀”
一個破鑼嗓子在林中怪笑。
那聲音回蕩在寂靜的山野,令人汗毛發憷。
“他”循聲疾速而去,林中血氣腥味撲鼻,淩冽的夜風呼呼在耳邊刮過,虞洮鮮明的感知到男仙緊張加速的呼吸。
身形如閃電,在竹林上空飛馳,手中寶劍躍躍欲出。
林中四散的馬屍、驢車、貨物,罹難的想必是一行商隊,遍地屍首之中,被掀翻的貨車旁邊竟隐隐傳出一陣嘤嘤哭泣。
“他”胸口一揪,迅速翻身落地,探身望去。
翻倒的馬車後,藏着的竟是位五六歲的女童。
那孩子玲珑嬌小瑟縮在貨車背後,目光呆滞,渾身顫抖,灰塵和血跡沾滿了奶白的小臉,粉雕玉琢的臉蛋上淚痕已幹,口中喃喃念道:“妖怪……姐姐……姐姐,救爹爹。”
男仙蹲下身子與她平視,語氣急促:
“女娃,你說的姐姐去了何處?”
女娃雙眸無神,似是感知不到他的存在,依舊喃喃。
“妖怪……,姐姐……,救爹爹、救爹爹……”
俨然已問不出什麽來了。
“他”左手攬着女娃,右手執劍,踏雲極速朝前而去,須臾間,空氣中的腥氣濃密,兇煞之氣洶湧。
林間鳥成群撲淩淩驚起,凄厲的尖啼。
夜色暗淡,一輪滿月挂在天上極亮,亮的分外失常。
明晃晃的月光下,一個身披老羊皮長襖,領子豎得高高的老男人俯身在一襲紅衣鬥篷之上,男人腹部流出的紫紅污血彙成一灘,染污了女仙穿着的素色裙衫。
“桀桀,這樣的絕世美人,老。子還真舍不得囫囵個兒吞了。”
這老男人,青筋隆結的手撫上她細嫩的面龐,俯身正要一親芳澤。
“嗖——”
适時,一道白光淩空而下,元力乍現,玄天寶劍直直插入男人脊上。
“孽畜!還不束手就擒!”
男仙墨發披散,仙姿玉骨,一身白袍淩淩被風揚起,滿面的怒容與翩翩無欲仙人之姿容毫不相符。
那老男人直身回首,他滿臉長着癬疥,花花綠綠,模樣猥瑣惡心。一雙充滿紅絲的雙目,血絲迸濺,唇上爆出兩顆獠牙,展目向來人一掃。
他伸手拔下背上寶劍,“嗚哇,嗚哇……”開口怪叫,觸上劍柄的手掌“滋滋——”冒出青煙。
“小子,為何偏要跟老。子作對!”
他一面怒吼,一面将寶劍甩向男仙,剎那間,他人身崩裂,污血四濺,化為獸态,一聲怒吼:“吼——”
山林間鳥獸四散,近處斑竹被震的拔地而起。
男仙眸光瞥見,女仙已然失去意識,原本靈動閃熠的雙眸此刻緊閉,他瞬間怒氣翻騰,手上運氣,寶劍“咻——”地飛回。
“梼杌!你屢教不改,傷人命無數,今日本帝不降你,他日你若捅出潑天大禍,我豈對得住你父颛顼與我的情誼。”
梼杌腹上、脊上污血滾滾外湧,四足飄忽,獸身搖搖欲墜。
男仙指天,又是一聲怒喝:“封天印,來!”
一個巨大金印竄天而來,直直壓向巨獸,巨獸在印下嗚嗷亂叫,卻因身受重傷氣勁全無,無力反擊,最終,被壓在金印之下。
“他”摟着女娃從空中降下,适才以元力封住女娃眼耳,如今妖獸被擒,“他”散去元力,行到昏迷在旁的女仙身邊。
虞洮心中如百爪千撓,眼見她正無聲無息,安靜躺在一片血泊之中,但即使是在荒郊的野嶺、血染的林間,她都仿佛躺在飄然出塵的靈山仙府,貌是她的皮,潔是她的骨,髒污的血漬折不去她一點兒美。
懷中女娃邁着小短腿湊上前,瞧見她如此,終于跪身癱倒,嚎啕放聲大哭:“哇——姐姐,爹爹——,姐姐——”
男仙上前探看,将女仙摟進懷中,打橫抱起。
只見那紫紅色的一灘污血中,依稀可見一塊木牌,男仙心中暗道:“原是梼杌之血有腐蝕灼燒的作用,竟将那只傳音木蓮灼成一塊法力竟失,光禿禿的紫檀木牌,若不是因她真身為一朵不壞金蓮,如今也命不保夕。”
這塊木牌!?
明明……!!
東暖閣榻上,虞洮一下子被驚得魂歸本體。
窗外的雪已經停了,他從榻上翻身坐起,心中墜墜不安,那塊木牌,明明今夜在西暖閣中,表妹脫衣誘他時,分明瞧見了,她胸前貼身帶着一塊紫檀木牌,滑光锃亮。
正與夢中是相同的一塊。
他三番兩次夢見這二位仙人,他二人又與自己和表妹如此相像,如今這塊木牌又象征什麽?
難道這夢境真與現世存有淵源?
他突然生起一個念頭:這夢境中正是他與表妹前世未了的緣。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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