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心頭血

寒風肆意,如一柄鋒利的匕首,紮在畢潇潇的凡胎肉身,她的心頭上都滴出血來。

适才,為了在冰面上顯得窈窕輕盈,她特特脫了短衣內的綿衫,冬風雖刺骨,但她只想皇帝哥哥看了能歡喜。

誰知,待她強忍酷寒舞完一曲,從小徑穿過,便見到皇帝哥哥身邊的高大總管,捧出一個木匣子,悄悄遞給一位小黃門。

她心中生疑,一路尾随,親眼瞧見木匣子傳到宋珂的手中,裏面是一只手爐。

忿恨與嫉妒,仿若夏季洶湧的太湖潮水,不斷朝她湧來,将她淹沒。

“潇潇,剛才你舞的真好!”

蘭臺令女方婧蓉含笑,湊上來恭維她。

畢潇潇睨了她一眼,置若罔聞地朝禦前走去,或許是閣中人來人往,她好似有些目眩神迷,隐約竟瞧見皇帝哥哥揚起的嘴角……

他笑了?

不,皇帝哥哥多麽清冷無欲的人?

可她卻當真瞧見了,太液池中的速滑搶等賽正熱烈,冰面上冰刀簌簌劃過厚實的冰面,參賽者如雪上飛燕般掠身而過競争激烈,速滑搶等一賽彙集各族善冰的官宦子弟,歷年來都極具有看點,閣中人個個都目不轉睛瞧着場下,口中高呼。

唯有那兩人,位置遠隔,卻在空中相視一笑。

藍衣女郎托起桌上的空瓷盤,一雙剪水雙眸滿含笑意,眼波流轉,長睫如蝶翼撲扇,靈韻動人。

他側過臉,手中拿着一只相同的手爐,冰雕般的面龐線條柔和,劃出極好看的輪廓。他黑漆漆的瞳仁裏,滿是無奈又寵溺的意味,淡淡的眉眼中似有一池春水,穿越人群,融融流向那位藍衣女郎。

他側首在高澤耳邊吩咐幾句。

不一會兒,剛才那位小黃門又送去滿滿一碟子蜜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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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蜜餞想必很甜,那手爐定然很暖……

可畢潇潇此刻只覺得,渾身刺骨的冰涼,舌尖泛上絲絲縷縷的苦澀。

她在他面前從不敢逾矩,他好似開在雪峰上的冰蓮,清潔冷峻,千珍萬貴,她生怕靠近一點,便會擾亂他的清淨。

只要想一想他倆有的婚約,便覺得縱是要等上他千年萬年,只要最終能在一處,這都是幾世修來的福分。

可原來,他愛上一個人是這樣的?

若是他能如此寵愛她一日,不,便是半日,便是半刻也好。

“喔——”

閣上人們忽然歡呼躍起,鼓掌叫好。

畢潇潇穿着一身單薄緋綠短衣,僵僵立在喧鬧的人群中。

打眼望去,原是搶等的頭名決出了,是一位少年郎。那少年登上蓬萊閣,俯身恭叩在禦前,“岷陽周氏周朔拜見陛下。”

一旁的梁王道:“岷陽人善冰,此話不假。周小郎現下在金吾衛中任職?”

少年郎抱拳答道:“是,臣入禁軍不到半年。”

“不錯,是位少年英才。”梁王讪笑,“皇兄,本王聽聞南嶺那位宋表妹,不善冰,一會兒冰嬉的樂趣可就體會不到了,不若叫周小郎教導教導?”

虞洮老僧入定般穩坐,悠悠瞥他一眼。

“她日前護駕受傷,怕是不宜運動。”

梁王施施然得意,故意揶揄,“皇兄,我們還得問問表妹的意思才好。去,叫宋三娘子到前面來。”

梁王府的小宮娥在蓬萊閣觀賽座上尋了好一會兒,才在最後排無人處尋到她,兩旁坐格中人少,這位置人自在視野也不錯。

宋小娘子嘴塞得鼓鼓的,塞着幾顆蜜餞果子,“吧唧——吧唧——”正嚼地起勁。

“這位可是南嶺宋小娘子?”

宋珂挑眉。

綠萼答了一句:“尋我家娘子何事?”

蓬萊閣坐格設置的一層疊過一層高,中間太液池地勢最低,最末排視野開闊雖看得到前排發生的事,卻因人多聽不清楚前排說話。

“梁王殿下請娘子到前排一敘。”

朝虞洮方向張望,宋珂嘴裏速速嚼了兩下,“好,勞煩前方引路。”

當她柔腰軟骨,婷婷袅袅站到梁王眼前後,他那抹直勾勾明晃晃的戲谑打量的眼神,叫宋珂實在無法忽視,只得問道:“梁王殿下,臣女裝扮可有何處不妥?”

梁王眉眼輕挑,“表妹說話聲音真是好聽。怎麽喚得這樣生疏,按輩分,你也理該喚本王一聲表哥才對。”

偷摸瞟了眼虞洮,他得逞的嘴角揚起。

“這…”宋珂向虞洮使眼色。

這男人醋勁大得很,上次鹿鳴宴後她就已經領教過了。

“阿衍,君子需行事端方,莫要在女郎面前失儀。”

虞洮一本正經的提醒。

“嗳,皇兄此言差矣,誰見到表妹這般美人兒能不失儀呢?”拍了拍桌,梁王恍然大悟狀敲頭,“哦,除了皇兄你。”

宋珂喉間一哽。

這世間恐怕只有梁王膽敢如此揶揄皇帝了,兩人的兄弟情誼不必言明也一目了然。

她沒忍住,揚起嘴角,“阿衍表哥說話有趣得緊。”

“本王可不似皇兄這般古井無波,自然有趣。表妹不如随本王去梁王府住上幾日,表兄帶你游遍上京。”

“阿衍!”虞洮急了。

梁王得逞般笑得開懷,“好了,好了,不同你開玩笑了。”

“這位是方才搶等的頭名周小郎,一會兒他還要比一場搶球賽,若又得了勝方,今日的彩頭這尊禦賜琉璃冰燕便是他的了。”

梁王下颚指了指高閣古架上供着的彩頭。

一直在旁邊默默站着的少年躬腰一禮,“宋娘子。”

宋珂回眸微福,輕言巧笑道:“周小郎,方才觀賽見到你冰上技藝卓絕如冰上飛燕一般,今日這尊琉璃燕工藝精臻,惟妙惟肖,十分靈動好看,配你正好。”

少年垂首低眉,耳尖燒紅,“娘子過譽了。”

梁王故意問,“表妹生在南嶺,應該從未體會過冰嬉的樂趣,就不想學一學?”

“阿衍表哥心細如塵,阿珂若有機會當然願意一試。” 宋珂表現的得體溫柔。

扇子“啪”得意的擊在桌面上,梁王傾身湊到虞洮臉旁,飄飄然狀,“皇兄,看來還是本王更懂女孩子家的心思罷!”

虞洮平靜地并不與之辯駁,看向宋珂聲音放柔,“你若想學,朕就尋個人教你。”

宋珂眼波盈盈,對上他的眼眸嬌聲道:

“謝過二位表哥。”

冰球賽開始,搶等賽中突出重圍的士族郎君們手執冰杆,穿戴好護具分作紅、藍兩方陣營,周小郎也在藍方之中摩拳擦掌。冰面運動腳上穿有冰刀,向來易受傷,因此護具都是統一由尚服局以麻布層層累加而制,夾層既防水又有韌勁,帶在腕肘處作保護之用。

宋珂被安置在主位旁側觀賽,閣上歡呼哀嚎聲不斷,可她不懂冰球賽的規則壓根兒看不懂,就見着一個球被十幾個壯漢搶來搶去,心下想,這是何苦,一人發一個球玩不就結了。

她百無聊賴,坐在主位之中周圍都是朝中高官,不太自在,還需端着儀态。

兀自走神,想到無名冊中的天命。自己死于非命,阿耶圖謀造反,姑母因故病逝,其實躊躇折騰了一圈,無名冊兩次變換并沒有根本性的改變,只不過是将最後的日子延後而已。

如今,其一是要待阿耶入京探聽其口風,注定失敗的謀反累害全族,必定要想辦法阻止;其二是姑母的病情,太醫署名醫已使出渾身解數,只能維持病情不再加深,似乎已然敲定了姑母的結局。

可宋珂不甘心,她不相信這世間就沒有人能醫得好姑母這病!

盤算思索間,計時沙漏卻已悄然走到末梢,紅藍雙方比分打平,賽場上局勢已經愈演愈烈,便見到冰面紅方主将一個冰鏟,把藍方防守逼到邊角後摔了滿嘴的冰渣。

緊鑼密鼓趕着球朝着藍方而去。

周小郎在場上如獵豹,身姿飛速迅猛,冰杆相擊,成功從紅方杆下奪球,猛地調轉方向奔着紅方球框去。

紅方主将、隊員緊追不舍,紅方四人配合緊追藍方周小郎君,全場觀賽者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登時,場上一幕使全場驚呼。

紅方一隊員腳底打滑,身體不受控忽然摔倒,腳底冰刃尖利沖着雙方賽者而去,腳底冰刀可劃破堅硬如石的冰面,□□骨血又怎能逃過一劫。

紅方其餘三名隊員自覺閃避開來,唯有周小郎腳下飛馳,勢如破竹般揮杆擊球。

敲鐘計分,賽時已到。

周小郎一球定輸贏,閣上閣下歡呼陣陣。

進球瞬間,周小郎已避之不及,冰刃刺穿他腳踝的護具,帶出點滴血液落在冰面。

“咚——”鼓聲敲響。

“藍方勝!岷陽周朔得魁首!”

看着周朔堅毅的側顏,宋珂竟覺得有些欣慰之感,小小少年的成長也要歷經百般磨難艱辛。

冰嬉賽散場時,日頭已落到西側,太液池附近肌骨寒徹,虞洮避嫌避得沒了影兒,宋珂從蓬萊閣上下來的時候,人已經幾乎散光了。

“宋娘子。”逆着霞光,少年身形朝她走來,他行走時一跛一跛的,想來傷得不輕。

“周小郎君,恭喜你今日奪得彩頭!”

“這個給你。”

少年站在金頂紅門的閣樓下,微風輕撫,檐上四角的銅鈴“叮咚”奏響,他紅着面遞過來一只奁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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