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十二年
第54章十二年
元宵節前一日,正月十四。
有兩個轟動京城的消息傳得街頭巷尾人人皆知:其一是,菜市口皇榜有雲:雲州刺史因貪沒修河款被捕,由年前登榜的新科狀元聞瞿一手徹查檢舉,不日便會親自将那貪官押送入京;老虎蒼蠅打掉一個算一個,百姓看了心裏總覺着痛快些。
其二,便是——淮南侯進京了。
從清晨開始,城中便鬧得沸沸揚揚。不是因為淮南侯入城時,排場恢宏,氣焰嚣張。
相反的,侯爺此次進京低調得很,随從不過三兩位,幾人幾騎,行裝輕便。
莫說他是手握重權、身負節度使要職的南嶺世襲侯,便是上京城中一位閑散的小侯爺,那出行的排場、陣仗也是了不得的,少說也要鑼鼓開道,八擡大轎。
之所以鬧騰得不可開交,人盡皆知,還得多虧了上京父母官——京兆尹,王檀。
長樂街上,京兆尹大筆一揮,不知從哪批下來萬兩白銀,為淮南侯置了一處大宅子,專供他入京期間暫住。
大白天宅子門口燈籠高挂,鞭炮齊鳴,煙塵四起,整條街都煙熏霧繞,嗆得長樂街的街坊們,家裏都直蹿白煙,只得紛紛躲到巷子頭的茶館裏去了。
昌隆茶館,二樓上
木桌上擺着茶壺、茶盞,熱騰騰的茶湯在寒冬中冒着熱氣,兩位茶客,身着棉襖,相對飲茶。
“咱們京兆尹,這次可真是逮到表現的機會喽!”
“戚,他一天到晚就知道邀功請賞,雷聲大雨點小,百姓的事從來不辦。聖上一下谕旨,再小的事情,他都要鬧出天塌的大動靜來。我呸——”
鄰桌一男子帶着南瓜帽,抻頭過來插話,“兩位老兄,不瞞你們說,我家弟弟就在府衙當值,前夜在衙門裏一宿未歸,你們知道他幹嘛了?”
茶客放下茶盞,問道:“昨日不是休沐麽,他到衙門幹嘛去?”
“害,到城門口插彩旗,拉紅綢去了呗!”
天氣寒冷,他說話間口中生出白霧,兩手凍得左右插進袖裏。
“我家弟弟一直忙活到今天早晨才回來,剛吃罷早飯,方才又被揪到城門口做迎賓去了。人淮南侯還沒怎麽着呢,他王檀還大張旗鼓起來了,好笑,好笑。他可真是拍須溜馬的好官啊!”
他聲聲是嘲弄,句句是諷刺。
茶客飲下一口熱茶,咂咂嘴:“啧啧,我看這次,他馬屁可算拍在馬腿上喽——”
“為何?”
“你們想想看,朝廷提了多少次了,要将南嶺屬地三分成郡縣。皇上此次為何召淮南侯進京?淮南侯又為什麽排場如此低調?”
“聖意難測,雲州的刺史剛剛落馬,淮安侯自然是怕……槍打出頭鳥呗。”
“可不是,不露頭少生禍端,低調點沒人去惹。淮南侯打的估計就是這個主意,南嶺天高皇帝遠,自由自在,他自然不想收歸朝廷管轄。不低調點怎麽能行?”
“有理,有理。兄臺,高見吶!”
“哈哈,客氣。”
“……”
皇宮內,長壽宮。
太後今日的精神格外地好,多年未曾見面的兄長入京,她滿心滿眼的歡喜,仿若回到了年少時光,重又成為那一名家中盼望父兄公辦歸來的女郎。
天麻麻亮,太後起身洗漱。宋珂忙活一早上,煎好藥,做好早膳,從小廚房過來的時候,虞洮與太後已閑話半晌。
她嫩綠色的衫裙角,堪堪拂過門檻,還未站定。
太後便端坐在祥雲椅上,眉開眼展,朝她笑語盈盈道:“阿珂,你可知道麽,你阿耶今日就要入京了。”
宋珂微微笑着走進來,美目不易察覺的朝虞洮一勾,他眼中立時盛上柔風細雨。
見他眉眼彎彎,宋珂心中才安定下來,她時刻都在擔驚受怕,情愛實在太過缥缈虛無,她生怕哪一刻,表哥就發現了她的假溫柔假賢惠假深情。
她蓮步輕移上前,款款一福,“阿珂見過姑母,見過表哥。阿耶入宮,我也祈盼已久。”
她自然早就知曉阿耶入宮的時日,《無名冊》裏明明白白寫着呢,元宵進京的不僅是阿耶,還有她那位名義上的未婚夫婿——秦氏小郎。
也不曉得,阿耶從何處尋來的這位郎君,明知是一場大戲,還願意來友情參演。
“姑母,表哥,先用早膳吧。”
宋珂一面招呼,一面走到八仙桌前。
侍食女官将今日早膳的菜肴一道道從溫盤中取出,宋珂在旁邊指着餐盤,一一介紹:“這道是松子海□□,這道是蓮花卷,這個是荷葉膳粥……”
“你的手怎麽了?”
虞洮沉聲打斷她,星眸蹙起,緊盯着宋珂纖手。
太後也看過去,“阿珂,哎呀,你的手生了凍瘡?”
宋珂摩搓手背的紅腫,不好意思的笑笑,“前幾日下雪,貪樂玩雪,不小心将手凍傷了,沒什麽要緊的。”
太後側首吩咐林尚宮:“阿淺,快将茯苓去瘡膏取來。”
然後,她又小心牽過宋珂的手,皺眉看了看,“嗯——,并不嚴重,養幾日就好了,你第一次來上京過冬,身上起些反應也是正常的。早膳後,叫徐太醫來看看。”
宋珂笑道:“南嶺四季如春與上京大不相同,上京的雪別有一番風韻,美極了。冰,也美極了。”
她說最後一句的時候,妙目含情帶羞又瞧了一眼虞洮。
虞洮融融看着她,心中又回到那晚的羅浮夢中去。
四季如春吶。
前世在二仙山,玉清湖邊,你便同我說過這話的。你說:“帝君,你是不是也覺得麻姑洞中特別冷?若我也能如戲裏唱得凡人一樣能夠投胎輪回,來世我定要生在四季如春的好地方。”
羅浮夢初醒,世上一夜,夢中卻過了四十九日。
他在夢中,與那金蓮仙子在麻姑洞裏,度過了四十九日的光景。四十九日,悉心相伴,助她療傷。
他發現她原來,愛看話本子,愛聽戲。
原來活潑好動,潇灑肆意。
原來她如今胸前挂的那塊紫檀木墜,是他前世親手贈她的。
那一日,是第四十九日,解讀傳功的最後一日。
行宮中,光華暈暈,元力盛湧,兩人屏息凝神,運力收氣,最後一股正陽元力傳入金蓮仙子體內。
二人沉沉坐在榻邊,都未言語。
還是她先開口:“帝君,我的傷治好了,你就要回去了嗎?”
他點頭:“是。”
金蓮仙子柳眉微蹙,一手支颌,“那,我們以後還會再見麽?”
她盈盈的目光灼地他心裏發燙,他不看她,目不斜視道,“有緣自然會見。”
她笑了,又問:“那你說,我們有緣麽?”
他默然凝視她半晌,“有。”
“什麽樣的緣?”
“天命自有道理。”
“你又不是天命,你怎麽就知道天命的道理?”她眼睛轉得如圓咕嚕的夏黑,坐在榻邊踢踢小腳,撅着嘴,低聲嘟囔着。
男仙修為深厚,她的嘟囔一個字不漏的傳進耳朵裏。
他起身,從懷中掏出一塊紫檀木,這塊木頭正是那日在凡界,被梼杌之血灼壞的金蓮法器所變。
本來已成一件廢物。
哪料到,那日在三危山旁,梼杌突襲,劃破他的指尖,正陽精血不小心滴落在木牌之上,這塊紫檀吸了她與他的血,陰陽元氣意外相彙,多日交融竟重鑄了紫檀法器。
華光閃現,他将紫檀木用黑麻繩串起,成了一條別致的木墜子。
“金蓮仙子,這塊木墜融合了你我二人的精血元氣,可查三魂六魄,通曉遍身元力。仙子務必将此物貼身帶好,你被梼杌所傷,如今雖大好,但若有後遺之症,本帝可及時趕到醫治。”
金蓮仙子點頭,“多謝帝君。”
低頭由着他将吊墜套在她脖子上,這一瞬,虞洮聽到男仙胸腔中澎湃跳動,萬年冰冷沉寂的一顆道心沸騰滾燙。
虞洮知道,他自蒙荒而來,天地長久,寂兮寥兮,獨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他孑然一身渡過了數不清的磨砺艱難,但從這一刻開始,他便再也不能心如止水,無求無欲。
八仙桌前,林尚宮取來了細膩白藥膏小心抹在宋珂手上,虞洮怔怔得出神。
前世因,自有今生果。前世今生,這是生生世世未盡的因果。
那羅浮夢中,就是他與阿珂的前世姻緣,而夢中緣,又與現世種種無比契合,夢中一切都會在現世重演。
足以見得,前世因果并未了卻,是以今生緣分依然糾纏。
新科狀元聞瞿、右相女畢潇潇,文曲真君、碧霄仙子、天帝、金蓮仙子……
“阿洮,阿洮。”
太後見他愣神,輕聲喚他。
虞洮回神,放下筷箸,應聲道:“母後。”
太後看了一眼宋珂,心下了然,唇邊一笑:“阿洮,你舅舅明日入宮朝見後,便讓他來長壽宮,我與阿珂也好一解思鄉之苦。”
他擡眸睇一眼宋珂,她紅唇輕輕吹涼風在抹了白膏的手背。
“自然,朕也恰有要事與母後和舅舅商議。”
太後聞言眼睛一亮,“那今日哀家就去小廚房看看,明日留你舅舅在宮中用午膳,哀家要親自下廚,該做一些你舅舅愛吃的菜才是。”
阿兄入京,太後仿佛回到少女時期,少見的興奮雀躍。
可是,她卻沒想到。
十二年,歲月早已将她的阿兄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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