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命格簿(二)

第60章命格簿(二)

皇帝宮宴退婚一事在澧朝全國傳得沸沸揚揚,甚嚣塵上的時候,封賜皇妹尊號的诏書已經到了右相府門口。

那一日,右相攜全家出府門接旨,卻獨獨沒見到被封賞尊號的“皇妹”本人。

又沒過兩日,新晉皇妹畢潇潇,這位曾經半只腳邁進皇後尊位的右相獨女失蹤的消息就成了人們茶餘飯後議論的話題。

近來頻出這些異聞奇事,百姓們忙得像是瓜田裏的猹,左右橫跳。

還有一事,也頗受人關注。

那就是一名額間有龍紋的少年在菜市口,親手揭下了皇帝舉國尋醫聖蹤跡而張貼的皇榜。揭皇榜其實沒什麽稀奇,民間從不乏有妄想一步登天的大膽之徒,可揭了皇榜被禁軍帶走之後無一不全須全尾空着手又回來了。

只這一位小少年不同,據說他天賦異禀,生得龍瞳鳳頸,且身有妙術,絕非□□凡胎。是故他不僅得以面聖,皇帝還與之一見如故,特設立天臺,親封他為司天監,掌國運星象。

姚音入宮這一日,虞洮大為驚喜,下朝後就直奔着長壽宮而來。

“阿珂,你猜朕今日見到了何人?”

他雙眸熠熠流光,一把托起宋珂剛要作禮福下的臂彎。

宋珂輕笑,“何人?”

虞洮附上她的耳側,暖意噴灑在她脆生小巧的耳蝸中,暧昧頓生。

他故弄玄虛道:“正元之日,萬興湖上。”

宋珂聞言眼前一亮,“是姚音!?”

虞洮并未應聲,歪着頭,饒有興趣的看着宋珂的驚喜之态。

兩人四目相對,他摟上宋珂的肩膀,宋珂因勢利導的乖巧窩在他臂彎下。

“為何這般看我?”

“能如此刻這般與你相守,歡喜之事共享,哀傷之事同擔,朕很開心。朕好像忽然明白了什麽叫‘只羨鴛鴦不羨仙’。”

他嗅着她發間的香,手掌在她腦後輕摩挲,“阿珂,朕有時在想,或許真的做了長生不老的神仙,大概也沒什麽意思。”

今日與姚音得以再見,姚音雖不能将天機盡數道出,但在虞洮的追問之下,卻也在言語中暗示了他,那羅浮夢中的一切當真就是他的前世因果。

接連的夢境,虞洮也早無懷疑。

他的語氣格外認真誠懇,宋珂聽在耳裏,卻只是随意笑笑,“子非魚安知魚之樂,表哥又沒做過神仙,如何知道神仙覺得沒意思呢?”

想起夢境中人,他不禁輕嘆:

“無垠的時日,仙人會看慣了塵世愛恨,會漸漸變得麻木。于是在無盡的鎖住的晝日晝夜中,長生不老也會成為一種詛咒。”

宋珂掩帕而笑,她心頭酸楚,旁人壓根不知道她為了活下來都做過什麽。

“世人皆願長命百歲,長生怎會是一種詛咒?”

“不,是詛咒。”

虞洮深深望進宋珂的眼底,在其中搜尋情意的身影,“除非有那麽一道光,一顆星投射進來,朕想他們仙人大概也疑惑過,在漫長的長生中還會有情愛嗎?可是,朕想會有的,那是他們活着的證明,既然能夠長生久視,那就還有希望再見到你。”

宋珂垂下眼睑,刻意躲避他眼中的深情,口是心非說着騙鬼的情話。

“能與表哥相守的那一日,阿珂早已心馳神往。”

虞洮笑得燦若繁星,“姚音搜尋到了醫聖下落,正在南嶺附近,而那名醫聖行醫有一個古怪的規矩,非要是病患血親之人上門,否則是斷然不肯出手診病的,因此,朕決議親自相迎。”

姑母醫病有望,宋珂真心歡喜。

虞洮輕飄飄又是一句,“順道,去侯府提親。”

宋珂聞言一震,“提親?!”

他向來正氣凜然,令人敬畏的面龐上難得露出一抹調笑,“怎麽,不願?”

宋珂檀口微張,睫羽輕顫,輕聲道:

“自然願意。”

宋珂倚在他寬闊的胸膛,她與姑母,與宋氏共同的願景真的就要實現了,可她的思緒卻越飄越遠——

她憶起宮宴第二日,清晨時分,天還昏沉沉日光熹微,福祿在大正宮外枯熬了一夜回來,告訴了她一件怪事。

這幾日發生的林林總總,結合那一夜之事,當下細想才覺得令人毛骨悚然。

那夜,福祿掩在大正宮門外的一棵高聳老槐樹的陰影之下,初春的夜風吹得他意識渙散,直到子時,大正宮門外卻突然有了動靜,宋正平與侯爺的貼身親随帶着行囊連夜出了宮,福祿托了金吾衛現統領胡徹,尋了一位金吾衛暗地裏跟出宮門,誰曾料到他們竟乘夜摸進了右相府。

宋珂當日晌午金吾衛換班時,命福祿将那名連夜跟蹤的金吾衛傳來,倒也是巧,這就是冰嬉那一日的周朔小郎君。

周朔一身金甲,持劍與宋珂站在長壽宮外的軒廊下。

“宋娘子,昨夜之事屬實怪異。”

他眼下卻一片烏青,顯然是前夜追蹤而一夜未眠。

宋珂看在眼裏,洗耳恭聽,“依周小郎所見,怪在何處?”

雖略顯疲憊,周朔仍眸子澄清,将昨夜所見所想一一道來,“其一,那人分明是淮南侯貼身親随,卻為何對秦小郎君唯命是從;其二,我懷疑右相府中恐有秦小郎的內應,昨夜子時敲門三聲,右相府偏門即刻便有人來應,若真光明正大,為何不走正門,要行偏門?”

宋珂神色凝重,“其中必有蹊跷。”

她不過離開南嶺才數月,阿耶的得力幹将宋正平卻仿若換了一個人,從前是溫文謙雅的少年郎,今日卻變得邪魅狂暴,所言所行皆透露出怪異,竟還莫名與右相一黨産生勾連。

“周小郎,小女有一事想勞煩你。”

周朔眸光澄澈,“但說無妨。”

“我如今客居在深宮,在京中又并無根系,而此事牽連甚廣,我只信得過你,想請你替我多多留意宋正平在京中的行蹤,可好?”

宋珂話語懇切。

少年郎君咧開嘴笑,“我當然願意效勞,你也曾幫過我的。”

他雖是京中小官兒子,畢竟也是官宦子弟,辦這點小事自然不成問題,擡頭看了眼日頭,他握緊挎在腰間的劍柄道:“宋娘子,我值勤的時辰要到了,我得去點卯了,若有異常你便讓人帶着信牌來禁軍尋我,我若得了消息也會想辦法傳給你。”

金吾衛規制森嚴,他遞過來一塊金吾衛通訊的信牌。

“好。”

宋珂在他身後福身作禮致謝,“多謝周小郎君,莫耽擱了點卯的時辰。”

少年明亮的眸光在宋珂身上流連,依依不舍的轉身,行了幾步,他腳步微頓。

笑得十分羞澀,他揚起那張麥色的臉龐忽然回眸道:

“對了,我近日習字頗有了些長進。”

那一日,宋珂聞言一怔,當反應過來少年話中含義時,少年羞赧離去的背影已只餘下半片的金甲衣角。

宋珂只覺得自己太過自私,為了自己活命,為了滿足一己私欲,她負了許多人。

原本應該是澧朝皇後的畢潇潇,在不知情的狀況下與自己被迫交換了命運,如今生不見人,死不見屍,她的失蹤如今看來與宋正平有脫不開的關系。

質樸純淨的周小郎也是,眼前這位君臨天下的少年帝王更是。

虞洮心誠意真,在她面前許下男子終生的諾言:

“朕既退親,舅舅也知朕心意,早将秦氏先行遣回南嶺。你我之間,已無阻礙,醫好母後的病,朕便讓你做朕的皇後。”

“好。”

宋珂喏喏應了,心虛的不敢直視他滿眼深情的雙眸。

虞洮只以為是女子的羞怯,胸中更是滿滿當當的情意,他反複叮囑了宋珂不日便要出京南下,要盡快收拾行囊,直當宋珂露出不耐的神色才離去。

近來,太後身體每況愈下,只因見到多年未見的兄長淮南侯才勉強精神一些,太醫署已用下了幾劑虎狼之藥支撐,病情屬實無法再做耽擱。

餘晖落下時,宋珂在長壽宮小廚房做了幾道利胃的點心,粥餅。

今日為太後煎得藥中又多加了一味野山參,姑母的身子能撐到如今已很是不易,實在是虛不受補,太醫署只能如此吊着太後的精氣。

小廚房顧尚宮一行随宋珂到達長壽宮正殿,太後剛準了安,如前幾日一樣,命林尚宮去大正宮請淮南侯來同桌用膳,正準備擺膳的時候,長壽宮卻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向來青燈古佛作伴的如太妃不請自來。

宋珂滿面疑色看向姑母與阿耶,起身規矩朝如太妃作了禮。

如太妃今日一如既往的裝扮清雅,素面不施粉黛,歲月折了美人腰,縱是再嬌豔的花朵也會凋謝,她着一件墨綠襖裙恭叩在殿下,由上至下透出一種淡泊寧靜的氣質。

“太後娘娘聖安,侯爺萬福。”

不似珍貴太妃的傲慢,也不似常太妃的無禮,态度反倒是謙卑恭敬。

太後并未問其來意,只是柔聲道:“常佩,你來啦。你今日來得正巧,剛要擺膳,就留下一同用膳罷。”

“是。”

如太妃神色渴求急迫,卻欲言而又止。

她閨名喚常佩,是太尉常疆的胞妹,如太妃雖然一直行簡影單,不與珍貴太妃和常太妃茍同,也鮮少與太後相交,但既然能身居四妃之位,并在聖祖爺去後仍久居于宮中的太妃,自然有她的求生之道。

四人在膳桌前落座。

桌上湯汁濃味,玉盤珍馐。一道道佳肴盡收眼底,金箱鳝背、紫膽翡翠羹、瓜泥扒魚腐、清湯石鍋魚……

餐間賓主盡歡,如太妃舉杯相敬,“前幾日,陛下設宴慶侯爺入京,臣妾身弱未能恭賀,今日略飲薄茶賠罪。”

宋穆客氣相和,“太妃多禮了。”

如太妃将茶水一飲而盡,“太後娘娘,侯爺,宋小娘子,今日妾來此卻有一事相求,妾思來想去,在這皇宮之中也唯有太後娘娘能相助臣妾。”

她撤身跪在太後腳下,“求太後救救阿玉!”

如太妃凄聲央求,十年如一日的持重貴矜在這一刻潰堤。

作者有話要說:

三十章左右結局,後面可能兩天一更,也可能一天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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