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仰至仁

第61章仰至仁

宋珂聽說過這位表姐,虞玉是聖祖爺的長女,如太妃唯一的孩子,五年前嫁去了北部洛巴族,理所當然的政治聯姻,一位下嫁到北部小族的大國公主。

當年虞玉十裏紅妝,帶了無數珍寶仆從從上京出發,那場面之宏大壯觀是世人所見之不能忘的瑰麗。

洛巴小國四季冰寒,山河大半盡被霜雪覆蓋,也正因為環境艱苦,卻造就了洛巴族尚武好鬥的處事鐵律。

從前朝伊始,洛巴族便多次侵擾邊境,可惜前朝皇帝昏庸,竟養虎為患,助纣為虐,洛巴族如吸血蟲一般吸飽了血竟逐漸壯大起來,短暫十年之內就建立了洛巴國。

聖祖爺之所以定下這門親事,讓虞玉這樣一位嬌矜的大國公主下嫁給洛巴皇帝巴诃護,去到一片難見天日的苦寒之地。

實是因新朝初立,澧朝上下秉承以和為貴、休養生息的政建,願以一代公主和親換得幾代安寧。

看着跪扶在太後腳下低聲啜泣的如太妃,宋珂實在不解其因。

阿玉表姐雖是下嫁小國,但到底也是貴為一國之後,何須這般求娘家相助。

如太妃突如其來傾身跪下,太後卻未顯半分驚異,仿佛早料定這一遭,她慢條斯理的擱下筷箸,不疾不徐的拭嘴,轉過身來語氣平靜問道:“你以為,哀家如何能救她?”

如太妃将頭埋得更低,她幹淨的月髻叩在長壽宮的絨毯上,垂下的烏絲流淌在毛絨間,她無聲的啜泣,淚滴落在白色絨毯上,将根根柔軟的絨線都揪做了一團。

宋穆淡漠的仿佛被隔絕到了另一個世界,眼前的哭求他都全然沒看進眼裏,執筷夾了一片藕荷繼續吃。

宋珂心中不忍,剛從袖中掏出一塊繡帕。

桌下,淮南侯從宋珂手中一把奪過繡帕,扔在地上,用只有他們二人能聽見的聲量嚴厲的告誡。

“與你無關的事,別去管。”

如太妃一向清冷的嗓音,此刻哽咽着,“阿玉、阿玉,剛剛誕下麟兒,還未足月便被巴诃護秘密囚禁在洛巴宮中,斷了一切所需供應,他、他是想置阿玉于死地!”

太後居高臨下俯視她的顱頂,“既然連你都說是秘密囚禁,遠在洛巴,你又怎麽會知道這個秘密的?除非……”

“常家的手已經伸到了洛巴!”

她話語中飽含威懾。

“不!絕沒有!”

如太妃在通敵大罪面前悚然而驚,毫無半分遲疑的搖頭,立時否認,“常家忠君之心,日月可昭!”

“是阿玉的親侍!他避開重重守衛,昨夜才輾轉逃回來送信到了常府,若太後不信,可傳他入宮當面質詢。”

太後淡淡的審視她的無措。

無助的母親抛下尊嚴,繼續央求,“阿玉如今生死未知,求太後娘娘派澧朝使臣接回阿玉!妾願此生當牛做馬報答娘娘的恩情!”

如太妃連連叩首,哭訴哀求。

太後終于傾身扶起她來,嘴角挂着一抹淡笑,“都是一家人,提什麽當牛做馬?阿玉也喚哀家一聲母後,哀家心疼她和常佩你是一樣的。”

她握着如太妃的手親切道:

“阿珂不日便要出宮為哀家尋醫聖下落,常畢張崔四大臣理政,由哀家監理後宮,茲事體大,哀家身子又弱,身邊也需要有一位知冷知熱的人吶。”

如太妃仿若抓住了最後的救命稻草,“阿玉若能回來,臣妾定會囑咐她在娘娘身邊伺候周到。”

宋珂看在眼裏,心中卻明了。

姑母想将虞玉綁在自己身邊,那麽常家和如太妃的勢力便順理成章的攥在了姑母手中。

如太妃身處後宮之中,卻想要保持遺世中立,是清高,也是妄想。

往後,便再也不可能了。

“常佩你都這麽說了,哀家又豈能不允?”太後以帕替她拭淚。

如太妃聞言,淚目再次閃爍,傾身再次拜下,“妾感念太後大德,今後定當竭力服侍太後娘娘。”

太後笑得慈和,“莫哭了,今日一見,哀家才覺得有好多體己話要與你說。”

她親切地拉着如太妃的手進了內室敘話,親密的仿若前世就相親的姐妹。

宋穆安然吃了一餐飯,揮揮袖便出了殿,好像沒看見方才那一幕似的淡漠。

徒留宋珂在桌前,她神色凝重,總覺得自己忽略了什麽,一個念頭襲上腦中,她起身追出廊下。

“阿耶!”

黃昏時分,宋穆高大的身影在廊下紅柱的剪影中停下,寬袖大袍裹挾下依稀看出男人年輕時的俊朗,下巴蓄起的胡須留下了滄桑的印記。

宋珂小跑了幾步,微微喘息停在他面前,看了一眼宋穆的侍從。

那侍從聽話的走遠,站在廊口把守,留下父女二人談話。

“阿玉表姐的親侍是你們送去常府的?”

宋珂咄咄逼人,這一句雖然是問話,卻帶有八分篤定。

她太熟悉姑母與阿耶了,他們方才的行為語氣實在不尋常,令她生疑。

淮南侯斂袖,眼眸幽沉難測,“阿珂,入宮後,你聰明了許多。”

他醇厚的嗓音低沉威嚴,聽在宋珂耳裏卻只覺刺耳。

宋珂怔住,眼眸中充斥着震撼與不可思議。她梗着脖子質問:“既然能救出親侍,為何不救下阿玉表姐?!”

眼前這位,是她從前都不敢在他面前大聲說話的阿耶,是她從前滿心滿眼都是尊崇敬佩的她的阿耶。

為何如此冷漠,為何?

宋穆的目光如刀刃,直逼宋珂,令她脊背一刺。

“巴诃護不喜虞玉,将她囚禁本來就是事實。我宋氏不過是順水推舟,把垂死邊緣的小侍衛送到了常府門口而已。”

“至于他們到底要向誰求援,那是他們的事。”

宋穆一番話不含任何情緒,平靜冷淡的好像與他無半點關系。

宋珂面色慘白,她未想到過。

為了宋氏的榮耀,她的阿耶,她的姑母,她的族親,竟放任巴诃護□□折磨澧朝的公主。

重重閉上眼,她咬牙問道:

“阿玉表姐,她、還活着麽?”

“虞玉會活着回來的。”

宋穆将手背在身後,語氣毫無起伏,“幾日後,你随皇帝南下尋醫,尋醫歸來就只管安心做好澧朝的皇後。在這之前,我們會為你掃平宮中阻礙,其它的事情你不許插手,也不必再想。”

他言辭冷冽給女兒下了命令,或許這樣的獨斷專行才是屬于南嶺權勢滔天的淮南侯的。不是皇帝太後面前的戰戰兢兢,也不是形勢威逼之下的無可奈何。

宋穆言罷欲轉身離去。

宋珂微微晃神,靜默盯住他只邁出一步的背影,冷冷道:“此次為何帶宋正平入宮?為何讓他假冒秦小郎身份入宮?他……”

宋珂的嗓子幹澀,“他的身世我雖不知道,可阿耶卻一定知道,對不對?”

宋穆背脊一僵,腳步猛地頓住。

宋珂走近,聲音放得極低,一字一句道:“他的身世是不是與洛巴有關系?”

宋穆背對着她,原本平穩的嗓音發緊,“你,知道了什麽?”

“究竟是不是?”

宋珂咬牙逼問。

若不是如此,身為區區南嶺禦史公的宋正平,憑什麽能與盤踞一方的淮南侯叫板摔門,阿耶為何會與他共商謀亂大計。

原本宋珂百思不得其解,今日知道了阿玉表姐的事情,反而将一切都看透徹了。

洛巴是站在宋正平身後的勢力,洛巴在南嶺危及之際伸出了援手。

宋正平之所以敢如此無禮,正因為背後有洛巴一過的支持。而那日竹香齋木門後,他們談話中所說的在南嶺的囤積糧草,招兵買馬的計劃,錢財也是受了洛巴國的慫恿挑唆。

也正因為如此,宋氏才有能力将阿玉表姐的侍衛,從洛巴皇宮嚴密的守衛中千裏迢迢救回來。

才會對如太妃和常府的反應動作了如指掌,成竹在胸。

“不,不是。”

宋穆矢口否認,“阿珂,無論你知道什麽,那些都已不存在了,宋氏今時今日最大的任務,就是讓你坐上皇後之位。”

他回過一張側臉,如逃離般揮袖匆忙而去。

天漸漸擦黑,軒廊之下宮人穿梭往來,舉着火折子将一盞盞宮燈點亮,涼風習習吹來。

宋珂立在輝煌燦爛中,卻覺得似是正在無窮無盡的黑暗中行駛,孑然一縷孤魂存于世間,歸宿無尋。

阿耶無力的否認,其實是變相的回答。

而如今,宋正平唆使南嶺宋氏失敗,便在宮宴當晚進入右相府,或許這就是《無名冊》中,右相謀亂的動因……

古靈禪寺的死士,下落不明的畢氏,身陷囹圄的表姐。

為了一個後位,為了自己一個人的在乎,一個人的私念,逆天改命,背天而行,究竟還要有多少人為自己陪葬。

一雙手臂悄悄環上了她的腰際,将她拉入高聳宏偉的大紅殿柱後。

小小的殿外一角阻隔了外界的目光,宋珂猛地轉過頭,對上那一雙勾魂攝魄的眼眸。

虞洮正含笑望着她,他貼在她耳後輕聲問。

“怎麽了?”

宋珂睫羽輕顫,眼眸中有隐藏不掉的心緒,“今日才聽說,潇潇妹妹蹤跡失落,我……于心難安。”

虞洮撫上她柔膩的臉頰,修長的指尖勾勒着她的輪廓,“姚音已經在尋了,你也知道的,他并非凡夫俗子,不日定可尋其蹤跡。”

他眉眼精致的如濃墨重彩的工筆畫,生來就有華儀天成的帝王之氣,此刻卻用極盡溫潤體貼的聲音與她說道:“阿珂,朕知你心意,此次出宮,我們順道去拜訪右相府。無論如何,是朕負了右相,也負了畢氏那位女郎。”

他的目光是堅定真誠,從無半分敷衍。

那雙眼睛像照妖鏡一般,照進宋珂的心裏,将她重重打進塵埃中。

他是個多麽好的人,氣運之子,人中之龍,完美地就像神仙諸佛。而自己卻日日摻雜在抵死的算計中,枉然害了卿卿性命。

她哪裏配得上他,哪裏配擁有他的歡喜?

宋珂緊抿的唇,牽強的咧出一個釋懷的淺笑,“好,任憑表哥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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