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溫明一路揉着後腦勺重新找到了高二辦公室。
周爍正和陸骁在辦公室裏面喝着茶等他,一看溫明進來,笑着說:“喲,壓軸出場。”
溫明弱弱笑着,朝他倆走去。
陸骁在一旁笑着看他,也對溫明點了個頭,跟他打招呼。
隔了一段時間不見,此時再看到對方暖陽熏風般治愈的笑容,溫明心中得到了一陣安慰。
被蔣銳鬧了一通,也不知道他現在的發型有沒有亂。
鑒于他這個師弟天生是吸引狼的體質,周爍起身去拿車鑰匙時不免就随意地多問了他一句:“沒什麽事吧?”
溫明看他的目光盡量做到誠懇:“沒,剛才在廁所不小心磕了一下。”
周爍問:“磕了一下?”
溫明确實也無奈,說:“這次真的是我自己磕的。”
周爍沒懷疑,也笑說:“你就是用習慣了你們園裏的兒童廁所吧?怎麽這也能撞到?”
“要擦點藥嗎?”陸骁問溫明。
溫明連忙擺手:“不用,沒受傷。我們出發吧。”
三人那天一起去了市中心吃火鍋。因為專門挑了周五去的,明天不用早六上班,幾人還喝了點小酒。
周爍早就準備好叫代駕了。此時他臉色微紅,拉着溫明談(倒)談(苦)心(水)。
“還是你們幼兒園好啊。”
他給自己人造回音:“園好啊,好啊,啊。”
溫明一只手上還拿着酒杯,他搖搖頭:“幼兒園事情也多。”
周爍委屈地将酒杯一撂:“至少你們的學生不揍老師吧?”
溫明想起自己挨過的一些小拳頭,點點頭說:“也揍。”
陸骁笑着問:“那至少你們不簽《協議》吧?”
溫明還是第一次聽說:“《協議》?”
周爍解釋:“我們學校跟一些學生簽了《安全責任協議書》的,确定學校跟他們只有教育關系,其它人身安全問題概不負責。”
說完他悶悶地給自己倒酒。
說起來都是造孽。
溫明不知道在想什麽,一只手轉了轉面前的酒杯。他只得安慰此時已經喝得有些上頭的周爍說:“辛苦了。”
透過火鍋上空的氤氲熱霧,他腦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現蔣銳的臉。
隔了一會,溫明忍不住問:“就沒人能管得了他們嗎?”
“有啊,少管所。”
說完周爍就郁悶道:“唉,為什麽又談工作了。”他吐出一口郁氣,忽而振奮起來,擡手對着正在發呆的溫明的後腦勺就是一下:“你小子在我局上養魚的?喝!……”
溫明不知道是不是喝高了,下午剛撞完一回的腦袋還是被他拍得嗡嗡的。
他臉上還是笑着,喝酒時無意識地伸手摸了摸後腦勺。
完了,好像鼓起來一個包?……放下酒杯溫明有些憂心,忍不住多摸了摸。
工作性質,他們這類人最怕身體出岔子了。身體和工作兩頭都放不下。
然而他還有些糊塗,揉他腦袋的手從一只變成了兩只。
坐在他旁邊的人溫柔出聲道:“下午撞到的?還疼嗎?”
他遲鈍地一轉過頭,就看到暖黃燈光中陸骁正在對他笑的臉。
溫明呆呆地看着他。
……
早知道他就推掉今天的相親算了。
溫明昨晚喝了酒,今天周末就起得晚了些。不過他晚上還要出門赴約,正是因為被昨天的飯局而被推遲的那場相親。
當時沒有推掉是溫明考慮到這次相親是一個星期之前就跟人家定好的,而且這一次對方顯然對溫明很熱情,還表示了願意等他。
他也就不好意思真把推拒的話說得太絕了。于是今天的溫明要去補上。
臨出門前他對着鏡子整理了一下頭發,覺得可以了才帶上車鑰匙出門。
是自行車鑰匙,這輛座駕跟了溫明也有小一年了,陪伴他上下班。就在溫明途中路過一家超市附近時,還碰巧偶遇了自己班裏的學生和家長出來采購。
換做平時溫明和他們迎面打個招呼就可以了。但是他今天碰到不是別人,是小曜。
就是去植物園的時候全程都要溫明抱着在身上的那個小朋友。
小曜有點特別。在全星星幼兒園裏只有這孩子愛賴着他是出了名的。
溫明不得不特意從自行車上下來,和小曜來了個友好的大擁抱。
但是今天的小曜表現和平時有點不同,他抱着溫明不肯放手。
即使最後溫明和小曜媽媽一起合力把這孩子扯開了,他還是倔強地不肯撒開溫明衣角,黑曜石似的圓眼睛安靜固執地盯着溫明看。
小曜媽媽在一旁歉意地跟溫明說不好意思。
溫明忙說沒事。他重新跨上自行車後,心裏卻不由多留意了一下小曜的反常。
因為這孩子的獸型說來還有點特殊。他就是傳說中大名鼎鼎的沙漠黑足貓。
長得很可愛吧,沙漠殺手來的。貓中戰鬥狂。
在嗅覺排名中,所有犬科動物的嗅覺都比貓科動物靈敏。溫明所認識的嗅覺最發達的人第一個是(天殺的)蔣銳,第二個就是小曜了。
是而,溫明在擔心小曜其實是不是在自己身上聞到什麽了。
和小曜母子倆分別後,溫明一路順利抵達了約定好的店裏。
踏進店門之前他四下望了望,一切如常。因為今天是周末,出來吃飯的人變多了。接待的店員領着溫明到了一張桌子旁。
今天的相親對象這時候還沒有到。
一直到拉開椅子坐下來之後,溫明才舒出一口氣,覺得是自己剛才太過敏感了。
一個不好的心态會影響接下來整場相親的質量的。現在看來應該沒什麽事。
溫明對待每場相親都是一樣的認真,他不允許自己被影響到。
好在對方也只是遲了一小會而已。
溫明在看菜單的間隙那人已經到了,是由服務員領着過來的。座位上的溫明先準備好自己的笑容,再擡頭迎向來人。
蔣銳:“嗨。”
溫明整只兔子都緩緩地凝固在了座位上。
啊。他在做噩夢。
蔣銳今天穿的一身常服。他人高、肩寬、腿又長,是好端端走在大街上都會遭到路人懷疑為什麽這人畫風會跟他們不一樣的程度。明顯在nextlevel,更高級。
蔣銳已經自來熟地拉開椅子,在溫明對面坐下來。
好真實的噩夢啊。對面的蔣銳還會對他挑起嘴角邪裏邪氣地笑。
而溫明捏着菜單的手青筋一凸。
雖然動物界最會咆哮的還得數土撥鼠(誤),但是很快就會是他們兔子了。
溫明再也坐不住,他抛棄了自己講文明有禮貌的好素養。連招呼也沒打,硬邦邦地對着蔣銳就是一句:“你來幹什麽?”
蔣銳倚在椅背上,自然而然地說:“你來幹什麽我就來幹什麽。”
溫明一哽。
蔣銳很感興趣似地,歪着頭問溫明:“小草莓老師在這做什麽?”
溫明這時終于才察覺到哪裏不對勁。
蔣銳現在這幅樣子,他分明是什麽也不知道。
聯想起此人平日的作風。溫明心中不無擔憂,但還是故作鎮定地對蔣銳道:“你坐了我朋友的位置。”
“他啊。”蔣銳想起了溫明說的那人,忍不住嗤笑出聲。
然後他一本正經地對溫明說:“他有事回去了。”
溫明愣住了。
他想的不好的事情不會真發生了吧?
溫明趕緊拿起手機聯系原本應該出現在這裏的那位先生。
蔣銳的行事作風在他這裏和恐怖分子無異,溫明自己就經歷過。殺人越貨這種事情,蔣銳也不是幹不出來。
要是對方真出什麽事了,溫明覺得都是自己的責任。
他握緊了手機。
對面沒有接電話,但是很快就回了他一條消息,語氣态度一改之前熱情的模樣,只潦草匆忙地說是臨時有事先回去了。
溫明又問他一切還好嗎,對面答了個好字後便不再有回音。
看起來好像是沒有發生什麽。然而放下手機的溫明心有餘悸。
蔣銳:“小草莓老師。”
溫明忍了又忍,在公共場合壓低了音量吼他:“蔣銳!”
蔣銳笑:“別生氣。”
他将手一翻,變魔術似的拿出來一小束花。
這花出現在這裏就很假得很耐人尋味。溫明一看就知道是怎麽回事了。
很氣人吧。他非但把人給截了,還把那位素未謀面的男士原本要送給溫明的見面禮拿過來玩。
蔣銳把花束一直怼到了溫明臉邊,笑得又帥又輕佻,朝溫明露出森白的犬齒來:“花,送你。”
仿佛這是什麽好玩的事。
溫明只是看着他的眼睛,問:“你為什麽跟着我?”
小曜已經提醒過他了,是他自己太疏忽大意。
“發現啦?”蔣銳随手将花一撂,一雙眼睛裏還是毫無歉意的坦然,說:“我只是路上遇到的。”
這個“遇到”的範圍有待商榷,畢竟是隔了幾條街道都能聞着溫明的味一路找到幼兒園去的人。
他的話溫明不知道能不能信。
溫明擺出自己最強硬的态度道:“以後不要再跟着我了。”
蔣銳表示:“哦。”
溫明忍着怒意:“你為什麽非要跟着我?”
蔣銳不假思索道:“我喜歡。”
溫明:“你喜歡?”
蔣銳:“喜歡兔子。”
蔣銳:“兔子,香。”
溫明同意。
但是他也氣憤地回敬:“可是我不喜歡狼。”
蔣銳:“狼,可愛。”
溫明忍耐中。
他想說自己不是種族主義者來着。但是狼,臭。
蔣銳一只手撐在下巴上,他離近了一點看溫明的臉。仿佛看不厭一樣極其合心意的玩具。
他全程都沒有說話,只是這種沉沉的視線讓溫明感到了不适。
但他這時候不能示弱,于是梗着脖子和那雙狼的眼睛對視。
蔣銳眸子的瞳色很特別,灰暗深沉得像雲霧,又像某片陰晦幽深的海,看不清摸不透。
然而此時的溫明從那雙深灰的眸子裏看到了毫不掩飾的喜愛之情。
蔣銳越是看下去,嘴角的那點笑意就越發真摯。
“狼天生就很喜歡兔子。”他說。
聽聽這惡劣的語氣。溫明移開視線。
不是我小草莓不信你,但是你這話敢當着你吃過的那些麻辣兔頭的面說嗎?
看來是又一次談判無果,溫明心也累了。
他直接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不看對面的蔣銳,帶上自己東西便往外走去。他說:“我現在要回家,你別再跟過來了。”
他起身後,蔣銳也跟着站起來,跟在溫明後面出了餐廳。
溫明十分不習慣于身邊突然多了一個這麽高的家夥站着。像保镖,寸步不離的那種。
或者說他還是不習慣成為矮個子的感覺。特別是在蔣銳面前,這讓他感到一種受制于人的憋屈。
所以為什麽蔣銳還是跟着他。
溫明去提了自己停在外面的自行車,盡力無視旁邊跟着的大高個。
真的,他在想不如幹脆就這麽把蔣銳帶到警局算了。
溫明真考慮起了可行性。他正在牽着車目不斜視地往前走,就感覺自己的臉被一只手明目張膽地摸了一把。
是蔣銳終于對自己今天一直盯了很久的這張臉上手了。
溫明終于不堪其擾地停下腳步。他忍無可忍,對這個惡霸亮出了他齊整的白牙威吓。
他已經咬過蔣銳兩次了,他不介意再咬第三次!
那只作亂的手絲毫沒有離開的意思。蔣銳對他笑了一下。
這感覺簡直就像,溫明的行動在他預料之中似的。
蔣銳屈着食指,将那只手伸到了溫明唇邊。
然而這次和上次溫明咬他不一樣。上次蔣銳是不在意他咬,這次他故意要溫明咬他。
溫明本以為又是一次戲弄,但是不是,蔣銳是認真的。
蔣銳沒低頭,他垂着視線看溫明,烏黑的眼睫也跟着壓下來。顯得他此時凝視着溫明的眼神認真又專注。
“咬。”蔣銳親自指使他。
溫明維持着那個動作看他。蔣銳表情還有點懶散,語氣也很普通。
他沒有捉弄溫明時的那種笑意,也不是在生氣,簡直像是目的單純要溫明咬這一下。
甚至于抵在溫明唇邊的手指都十分穩當,像是怕他咬不準似的。
指節輕輕抵着他的下唇。又許是看他遲遲不動,蔣銳失去耐心地将手指擠進了他唇間。
溫明的腦袋被頂得後退了些。蔣銳的指節沾上了他嘴裏的一點濕潤。
那只手依然一動不動。
可是哪有人願意讓自己被咬的。
而溫明站在那看蔣銳,他心情複雜地發着愣。
怎麽辦,他好像知道蔣銳是什麽意思了。
因為跟幼兒打交道慣了,他有時候反而容易理解一些粗暴簡單的行事邏輯。
蔣銳其人我行我素慣了,蔣銳匮乏正常人應有的同理心。甚至于沒有犯錯的認知,更缺乏道歉的概念。他身上帶着天然的野蠻和獸性,對欲望也毫不掩飾。
但是因為昨天他磕到了頭生氣,所以蔣銳正在讓他咬回來。
這大概是蔣銳第一次用這種方式處理和解決問題。不是用無往不利的拳頭,而是将拳頭攤開讓他咬。
用蔣銳他世界的邏輯來解釋,這行為就相當于上次交手溫明輸了之後大發脾氣,于是今天蔣銳親自把自己送上門來給他打一頓報仇。
在他的邏輯裏,他讓溫明咬回來,他們兩清。
溫明一直以為自己只是蔣銳吸兔的工具人而已。可是現在他自願讓自己咬回去。
他就那麽擡頭看着蔣銳的眼睛。仿佛正透過這面灰霧蒙蒙的窗戶,觸摸到屬于對面蔣銳的陌生暴力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