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二更)
溫明那一口最後還是沒有咬下去。
蔣銳一個動作讓溫明那天回家之後想了又想。溫明心裏覺得,蔣銳和他其實是一樣的人。
他的意思是,他和蔣銳是同一類人,走了大相徑庭的兩條道路,長成了兩種截然不同的樣子。
一樣是從小就比身邊的人更高大有優勢,溫明自然而然地就承擔起了照顧別人的大哥哥角色,仿佛照顧弱小是天然的義務。
所以他過得也比別人更累一點。
而蔣銳更恣意妄為,他成了一個以德服人的大惡棍,所以他過得也更加随心所欲。
因此說蔣銳跟他其實又是完全不一樣兩種人。
之前溫明對于他那種作風不敢茍同。蔣銳這人的暴力和野蠻更是讓他不能理解。
只是經過昨天那件事後溫明發現明明是之前自己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變得偏見很深。
誰都沒有權利不允許別人按照哪種方式活着。他不能僅僅因為不喜歡蔣銳的方式,就全盤否定蔣銳這個人。
就像兔子吃草,狼吃肉一樣。
“有些東西,自己可以不吃,但不要反對別人吃,不要以為自己不吃的東西,誰吃,就是豈有此理。”
這話是汪曾祺說的。
當然,以上一切都是在蔣銳不傷害他人的前提下。
就因為他是為人師,所以溫明自己的那一套标準才是“正确”的嗎?所以就要求蔣銳活成另一個他才可以嗎?
溫明深刻地反思自己。
目前蔣銳看起來只是單純喜歡兔子而已,雖然他表達的方式有些驚悚和暴力。
好吧,是很驚悚以及暴力。
溫明皺起眉。在他考慮這些東西的時候,總是不覺就回想了起火鍋店裏的對話。
“就沒有人能管得了他們了嗎?”
“有啊。少管所。”
溫明想着這些事,獨自一人的背影在房間裏一坐就有點久。
他在想自己,也在想蔣銳。
順帶着也想起了蔣銳這幾天對他做過的那些事。
在他們幼兒園,打你和折騰你都不一定是讨厭你,也可能是想吸引你注意的表現。
目前的這頭年輕的巨狼對他這只老兔子的興趣還沒有消失。或許真是和他說的那句話一樣,很不幸地,狼天生就很喜歡兔子吧。
又或許……溫明想到了什麽。他無意識地啃了啃下唇。
又或許,這是冥冥之中被給予的機會也說不定呢。
昨天但凡是随便換一個誰站在蔣銳面前,都不一定能那麽快地理解他的邏輯。
在這世界上,說話多簡單,溝通何其困難。
茫茫一百個人裏就各自有一百種迂回曲折的腦回路。溫明怎麽就在那一秒裏從千百種不同裏找到了獨一無二的蔣銳,和只有蔣銳一人知道的腦回路連接成功。
是瞎貓碰上死耗子,是笨狼遇上聰明兔(堅信)。
房間裏,他雕塑似的身影終于動了。溫明站起身,往陽臺走去。
他的步伐逐漸變得堅定。
就趁現在,趁他還能以色侍人(誤)的時候,趁蔣銳這一陣不知所起心血來潮的兔瘾還沒消失,趁他小草莓現在還能有用。
蔣銳應該還會來找他的。至少在他對溫明失去興趣之前的一段時間,他還會出現。
既然無法阻止,他小草莓這一次就要主動迎戰。
溫明覺得自己至少能做一點點事情。雖然是個幼兒園老師,他也不是毫無作用。
但是,弱兔無外交。這個亘古不變的道理他還是懂的。蔣銳除了吸兔什麽都不在乎。
和這樣的蔣銳打交道必然會是一個艱難的過程。
外面天氣大好。藍天白雲,清風朗朗。而溫明此時胸腔中的一顆堅硬的心髒就像被驚濤駭浪拍打中的陡峭岩壁。
像蔣銳如此窮兇極惡,地獄魔鬼級別的惡龍,他一個草莓味的小兵能左右得了的嗎?……
不是的。
他小草莓老師是特種兵。
溫明心跳加速,他深吸一口氣。
如果行得通的話,他将會是青史上第一只馴狼成功的兔子。
聞所未聞。竟然還有點熱血。如果做到了,那麽他的兔生就不是沒有價值的。
說不定将來還能成為佳話,拍出一部《放狼班的春天》。
溫明的手拍在欄杆上,想到這件事的可行性,他目光炯炯地直視遠方。
誰說兔子不如狼。
咱們兔兔有力量!
不過在迎戰之前溫明首先得解決一下後顧之憂。
要想在蔣銳面前行動順利,溫明必須想個辦法解決一下他深刻進基因裏的,對狼的恐懼才行。
溫明細思一番,慢慢地有了個不成熟的小想法。
他轉身回屋,翻箱倒櫃,把自己攢下的全部兔毛積蓄一股腦都搬出來了。
……
溫明首先定下第一階段的小目标。但凡只要讓殘暴獨裁的蔣銳聽進去他講的一句話,一句都好。溫明就能算成功了。
如溫明所想的那樣。蔣銳的兔瘾還在,而且他依然還是那麽橫行霸道。
溫明接下來很快就見到了蔣銳。
……在他們幼兒園的休息室裏。
一頭巨狼不請自來。這是蔣銳選的地方,這人似乎喜歡這裏。
因為足夠僻靜,沒人打擾,最重要的是兔子還不會跑。
溫明确實不會跑。
不但不跑,他還是要跟蔣銳成為相親相愛的好朋友。
可以形象地說,兔子它自己就差跳上桌給蔣銳加個菜助助興了。場面就演變成了如下面這樣——
溫明的人正坐在地板上。他雙手抱膝,背靠着床,表情是欲言又止。
他背後的床上是一匹通體暗灰的龐然大物。
惡狼悠閑地趴在那,占據了滿滿一整張床。它用一只巨大的爪子扒拉住溫明的腦袋,正在無比專心地一下又一下地給溫明頭頂的大兔耳朵舔毛。
巨大的狼舔得不厭其煩,愛不釋手,周而複始。
可是它長得巨型,嘴巴和舌頭也是溫明所見過的體量最可觀的。它舔一次,溫明就被狼口水洗一次耳朵。
這讓他感覺自己變成了棒棒糖。
兩只原本厚實軟糯的大兔耳朵此時已經被舔得濕漉漉軟趴趴,再沒有了往日直挺挺板正正的氣派。上面每根毛毛全浸滿了蔣銳的氣味。
會造成如今這個局面的原因就是蔣銳一直都很為所欲為,而溫明很配合他。
可是以前也沒聽說過狼還有舔毛的愛好哇。
這還是第一天,溫明表現出了前所未有的耐心和忍讓。
這是釜底抽薪,是破釜沉舟,是舍不得兔子套不着狼。他是這麽告訴自己的。
別舔啦!真的禿啦!
你真的是狼嗎?真的不是小狗嗎!
但是這都沒關系。溫明可以接受,因為他要跟蔣銳做天下第一好朋友。
兩只大耳朵因為濕了所以變得比平時更沉更重。溫明頂着一對沉甸甸的耳朵,轉回頭去,立刻和巨狼的一雙沒有感情的眼睛對上了。
普通體的狼就已經夠駭人了。狼這種生物被放大幾倍,吓人的程度也同時超級加倍。
雖然自己也是一只巨兔,但是溫明和它待久了,自己都要患上巨物恐懼症了。
但此時的溫明勇敢地和它對視上了。
好了,大塊頭,他努力了這麽久,現在是輪到你展現誠意的時候了。
有人說,每一頭狼的眼睛裏都藏了一片曠野和荒原。
這頭狼平靜地看着他,似乎沒有反應。但是溫明知道他聽懂了。
他面對面地這頭野獸說話:“蔣銳,來握個手吧。”
溫明七分小心三分試探地對這頭猛獸伸出了自己的手掌,代表和解的意思。
大狗狗,來和小草莓老師握手吧。
巨狼神色不明地盯着他看了幾秒。
直到溫明都忍不住開始想念起人形的蔣銳了。這頭狼才不緊不慢地有了動作,纡尊降貴地擡起一只前爪。
接住了這只厚重的大爪子,溫明真情實意地對蔣銳笑了一下。
握握手,好朋友。
第二步,讓獨裁者蔣銳能夠聽進去別人的話。
不是要幹涉他的生活方式,而是從讓他改掉一些傷人害己的小習慣。比如,光明正大地翹課來他這裏。
臨響鈴前的五分鐘,人形蔣銳溫明的強烈要求下蹲在床邊慢吞吞地把衣服換好了。
他正在套上衣,溫明走過去敲門似的敲敲他的腦殼:“耳朵出來。”
這是他們幼兒園傳統的訓話方式了。老師們如此相信着,只有這樣才能讓整天不知道在想什麽的幼童們豎起耳朵把話聽進去。
從蔣銳頭發裏懶洋洋地升起了兩只毛色深灰的碩大耳朵來。
他的耳朵和溫明的明顯有着天壤之別,從立挺的姿态,淩厲的線條,威風的毛量,都看得出來那是器宇軒昂的狼。
不過共同點是他和溫明的耳朵都比尋常的耳朵體積更大、分量更足。
溫明站着,蔣銳蹲着。溫明就彎着腰,義正言辭地把這對大三角耳朵當成對講機喊話:“明…天…不…可…以…再…逃…課…了…聽…見…沒…有…”
說話間,他熱而軟的氣息拂在耳朵上。蔣銳頭頂一雙敏感的耳朵抖了抖,本能地要變成飛機耳。
逃逸的狼耳在下一秒就被一只手抓住了。
上方的溫明嚴格地垂下腦袋來跟他确認:“嗯?”
溫明認真得非同尋常。
他深知自己說的話在蔣銳面前沒有分量。于是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反複說。
——給我把話聽進去!每一個字都聽進腦袋裏!
蔣銳無所謂地:“哦。”
他擡頭,又開始盯着溫明的臉看,與此同時一只手伸過頭頂,準頭很好地一把捏住了溫明的手。
溫明以為是自己一直抓着耳朵讓他不高興了,剛要收回手去。就見蔣銳拉過他的手,伸出舌頭就要舔。
溫明不得已地在短短一分鐘內第二次拉住他的耳朵訓話:
“人…形…的…時…候…不…許…随…便…舔…”
蔣銳不說話,擡頭看他。溫明看着他年輕的臉,有時候清晰地認識到他是狼,有時候又心軟地覺得,他和他們班裏的小狗狗沒有兩樣。
“來,拉鈎。”
溫明對他說:“好好聽話我們才能繼續當好朋友。”
一臉精明的小草莓:白嫖,達咩。
溫明當然也了解事情并沒有那麽簡單。但他心裏總是忍不住對蔣銳抱有期待。
萬一呢。
萬一蔣銳會真的聽自己的話呢。
雖然這個機會很渺茫就是了。
即使變成人形了,這個又高又壯的男生還是維持獸類的習慣,以犬蹲的姿勢待在床角。
但由于外形優越的緣故,以及他黝黑的皮膚,看起來格外有一種野而兇悍的美感。
溫明的小手指伸到他面前。蔣銳看了他的眼睛一秒,學着溫明的樣子,姿勢生疏地伸出了自己的。那只大一號的手一伸出去,立馬被溫明的小拇指緊緊地勾上來,纏住了。
蔣銳始終在盯着眼前互相勾纏的手指看。
溫明緊張地看着他的臉說話:“說好了哦!”
一黑一白的手指像是打了一個結。互相纏繞,親密地勾連在一起。
于是溫明眼看着蔣銳身後的尾巴就這麽沒有預兆地伸出來了
他放心了。
這事穩了。溫明欣慰地想。